等到方雅琪再醒来时，看到的已经不是温泉的石穹了，而是许瑞俯视她的脸。
那张精致绝伦的面容近在咫尺，以至于方雅琪第一眼只注意到那长长的睫毛下关切的视线，随后才意识到自己脑后那不可思议的柔软触感——她的头正枕在许瑞姐姐的大腿上！
更甚者，马车颠簸时，脸颊无可避免地会蹭到那份沉甸甸的、属于成熟女性的饱满弧度。
“哦，你醒了？”
许瑞合上书，微微低头看着她，嘴角挂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许、许瑞姐姐？！”
方雅琪的脸“唰”地一下红得如同熟透的浆果，说话变得结结巴巴。
“这这这这这这是......”
“哦，这车上没有地方让你睡。”
许瑞解释得理所当然，似乎全然没觉得这种姿势有何不妥。
“就只能让你枕我腿上了......嗯？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在发烧？难道是之前温泉泡太久了？”
她说着，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探方雅琪的额头。
“没没没没没没有！！！！”
方雅琪猛地像个绷紧的弹簧，从许瑞膝上弹起、坐得笔直，尾巴更是紧张得竖得像根旗杆，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一团缩到车厢角落去。
她背对着许瑞，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呜哇——！许瑞姐姐竟然、竟然给我膝枕！还离得那么近！这样对我笑……太、太犯规了！）
她感觉不只是脸，整个身体都在发烫，之前温泉里偷瞄对方、心生旖旎的画面不合时宜地涌上脑海，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既然你这么精神，那我就不用担心了。”
许瑞看着瞬间远离、僵硬如雕像的方雅琪，有些哑然失笑，摇摇头，重新摊开书页看了起来。
这时，方雅琪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环境的变化。她小心翼翼地侧头望向窗外，之前荒凉的戈壁早已消失不见，视野被一片开阔、绿意盎然的草原所取代。
“许瑞姐姐，我们这是在哪里啊？”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
“在去螺卡城的路上，我之前问过育龙官了。”
许瑞头也没抬，下意识地用舌尖润了润手指，翻过一页书。
“他们就是在那里的城郊绑架你的。”
听到“螺卡城”三个字，方雅琪心头一紧。
“对了，你父亲是螺卡城的城主对吧？我已经让育龙官派人快马加鞭去通知他了，想必他现在正兴高采烈地在城门口等着迎接他的宝贝女儿回家呢。”
许瑞继续道，话语里带着一种“事情圆满解决”的轻松感。
“不要！”
出乎许瑞意料的是，方雅琪的反应异常激烈。她猛地转过身，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般紧紧抱住了许瑞的胳膊，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执拗和委屈。
“我不回去，我要跟许瑞姐姐一辈子在一起！”
“呃......”
这突如其来的坚决让许瑞措手不及，她手里的书都差点掉下去。
这下事情有点大头了。
她尴尬地挠了挠脸颊，心想。
这显然是小孩子的依赖心作祟。自己几次三番救她性命，在她心里塑造了“极其可靠”的形象，现在要分开，肯定难以接受。
但现实不允许她真的带着她跑。
她接下来打算去冒险家公会讨生活，风餐露宿是常态，刀口舔血是日常，哪能带着个娇生惯养的城主千金奔波？
许瑞清了清嗓子，试图用利益来软化：
“雅琪你看，你父亲可是城主诶！你回去就是千金大小姐，锦衣玉食，仆从环绕，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而我呢？现在可是个连正经落脚处都没有的失业人士，你跟着我，风吹日晒的，哪比得上回去享福”
“不要！就算许瑞姐姐去当叫花子，我也跟着一起去做小叫花子！”
方雅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抱得更紧了，几乎要把自己嵌进许瑞怀里，那份幼稚的宣言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虽然你这么喜欢我我很欣慰，但能不能别张嘴就咒我们当乞丐啊！
许瑞额头仿佛垂下黑线，在心里默默吐槽。
“而且许瑞姐姐这么厉害，以后肯定能发达！跟着姐姐肯定比回去强！”
方雅琪抬起头，那双琥珀色的猫眼里闪烁着异常灼热和崇拜的光芒，几乎让许瑞都有些承受不住。
这灼热的崇拜倒让许瑞脑中灵光一闪。她敛起笑容，神情变得有些凝重，甚至带上了一丝阴沉的意味，声音也低沉下去：
“雅琪，我知道你很勇敢，也愿意冒险。但我......怕啊。”
她刻意加重了语气。
“我接下来要面对的，可不只是恶龙那么简单了。还有能把人血吸干的吸血鬼，能用眼睛就把你变成石头的眼魔，能钻进你脑子里控制思想甚至吃掉你脑子的夺心魔......”
随着她缓缓吐出一个比一个恐怖的名字，方雅琪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眼中的光彩被一丝真实的恐惧所取代，抱着许瑞胳膊的手也无意识地松了些力气。
许瑞观察着她的反应，继续沉重地说道：
“到了那种时候，我或许连自保都勉强，真的......真的没办法分心保护好你。要是你在我身边出了事，哪怕只是擦破一点油皮......”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姐姐我这辈子恐怕都再也无法安睡，永远都要活在自责里了。”
她微微前倾，直视着方雅琪的眼睛，语气轻柔下来，带着恳求：
“雅琪，你这么喜欢姐姐，一定不愿意让姐姐背负一辈子的愧疚和难过，对吧？”
“我......”
方雅琪小脸瞬间白了，想反驳说自己不怕，可脑子里全是那些光怪陆离的可怖形象。
她不害怕为许瑞冒险，但想到自己可能会成为许瑞的累赘、拖累甚至让她悔恨终生，这个念头比单纯的恐惧更能刺痛她。
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和痛苦之中，小小的身子都缩了起来，声音细若蚊蚋。
“不......不要姐姐难过......”
看着效果显著，许瑞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她缓缓伸出修长白皙的小拇指。
“这样吧，雅琪，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
方雅琪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疑惑地看着那根小拇指。
“你乖乖回家去。”
许瑞的声音充满鼓励。
“回去以后，好好学习本领——不管是战斗的、魔法的，还是管理城池的知识——更重要的是，努力把自己锻炼得强大起来！等你真正长大，强大到能靠自己的力量——”
她顿了顿，加重语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独自杀死一头龙的时候，姐姐说话算话，一定亲自去接你，让你永远跟在我身边，好不好？”
“一、一个人......”
方雅琪的声音打着颤，难以置信地重复着那几乎不可能的条件。
“......杀死......一头龙......？”
许瑞轻轻点头，小拇指依然伸着，等待着她的回应。
方雅琪彻底愣住了，有些茫然地望着许瑞那带着鼓励却又无比认真的神情。
许瑞姐姐屠龙的身影在她脑海中闪现，那样强大、神勇、令人仰望。对她来说，那简直就像是天上的星辰，那么美丽，又那么遥不可及。
无限的遥远感和巨大的挑战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想要紧随许瑞的决心。
她看着许瑞的小拇指，又看看许瑞的脸，小小的嘴唇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认知落差让她小小的脑袋瓜一片空白。
马车在沉默中继续前行，只有车轮碾过草地的辘辘声和方雅琪细微的抽噎声。
许久，她才像被霜打蔫了的小草，缓缓地，用冰凉而微微颤抖的小拇指，小心翼翼地勾住了许瑞那根同样纤细却代表着遥远希望的手指。
“那.......那......”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抖得那么厉害，带着无比的郑重。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许瑞看着她那又倔强又脆弱、努力想撑起成熟模样的小脸，心头没由来地软了一下。
她配合着小姑娘完成了这个“幼稚”的约定仪式，弯起手指，轻轻地与方雅琪的小拇指拉了拉。
“一百年，不变。”
许瑞的语气温和而坚定，仿佛这真的是一个值得用生命去守护的承诺。
勾完手指，方雅琪飞快地缩回手，转过身再次坐到了离许瑞最远的车厢角落，只是是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抱紧了膝盖，把下巴搁在膝盖上，那双灵动的猫耳也耷拉着，尾巴蔫蔫地垂在地上，无声地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绿色原野。
她的背影写满了失落、委屈，还有面对那个不可能任务的巨大迷茫。
许瑞悄悄松了口气，知道暂时是安抚住了，她重新拿起书，却发现自己有些看不进去。
余光瞥着那孤零零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尤其是那条无精打采垂着的猫尾巴，心里难得地泛起一丝愧疚。
让一个刚经历了生死绑架的小女孩独自承担击杀巨龙的承诺，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算了，小孩子忘性大。等她回家享受几天富贵生活，被父亲宠着爱着，自然就把我这“坏姐姐”和这离谱的约定忘到脑后了。）
许瑞这样说服自己，强行将目光聚焦在书页上。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放缓了速度。
窗外不再是连天的草原，视线尽头，一座依河而建、城墙高耸的雄城轮廓逐渐清晰。阳光在宽阔的护城河上泛起粼粼波光，隐隐可见城门方向聚集着一大群人，当头的旗帜猎猎飘扬，城卫军似乎也加强了戒备。
“龙尊。”
充当车夫的拜龙教徒隔着门帘低声道：
“螺卡城......快到了。”
方雅琪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抱紧膝盖的手更用力了。她没有回头，只是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近乎呜咽的吸气声。
螺卡城高大的城门，越来越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