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拉醒来时,第一感觉是太软了。
他睁开眼,意识却没能立刻跟上。柔软的绒面车垫、金色雕纹车壁、马车微微摇晃,还有淡淡的香薰味从木柜里散出来。
他下意识坐起身,却猛地顿住了动作。
垂眼一看,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身白得耀眼的婚纱。
缎面如雪,繁复的蕾丝从肩膀垂至手腕,胸口只有一枚红宝石吊坠正泛着幽幽光辉。腰间束得极紧,裙摆层层叠叠,几乎要铺满脚下的地板。再看指尖,还戴着一副半透明的白纱手套。
他愣了几秒,然后不由得爆了句粗口:
“……这他妈什么情况?”
他努力让脑子冷静下来,可周围一切都在不断挑战他的理智。
他试图回忆,昨天还在那间客房里,洗了澡,吃了女仆端来的饭,接着睡着……然后一醒来就到了马车上。
“……下药了?”他咬牙,拽了一下腰间的缎带,勒得太紧,根本拉不动。
他试着掀起窗帘一角,只看见外头一排排骑士般的护卫,身披银灰披风,天色灰蒙蒙的,阳光落在林间,勉强能照出一条延伸向北方的官道。
这是往城外去的方向。
诺拉的手指紧紧攥住裙摆,脑子飞快运转。
现在的这情况应该是要让他替嫁吧。
“咚咚。”
马车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熟悉又让人牙根发麻的声音响起:
“小姐,您醒了吗?我进来了。”
诺拉喉头一紧,下意识想说“别进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现在什么都搞不清楚,身在密闭的马车上,周围还有全副武装的护卫。硬碰硬肯定没好下场。
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
“……进来吧。”
门帘被掀起,一抹深绿色身影利落地走进来。那女仆今天换了一套衣服,仍然一丝不苟,袖口熨得笔直。
她走进来,扫了诺拉一眼,眸光只停顿了半秒,便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淡淡说道:
“状态比我预期的要冷静,小姐。看来昨晚的安眠香起了效果。”
“……你们到底要我干什么?”诺拉忍住怒意,语气尽量平稳。
女仆看着他那张精致漂亮的脸,没有任何情绪地答道:
“替嫁。”
诺拉心头一跳:“嫁给谁?”
女仆垂眸理了理裙角,语气冷静得近乎漠然:
“魔族亲王,阿斯瑞尔·莱因殿下。”
空气仿佛凝固。
诺拉怔了几秒,嘴唇动了动,喉头却像被堵住一般,吐出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哑意:
“……你说什么?”
“您将作为西席尔伯爵家的‘第二嫡女’,艾薇·西席尔小姐,以婚姻的名义,缔结和平。”
“我不是什么艾薇。”诺拉咬牙。
“我们知道。”女仆点头,态度平静,“但您现在就是。”
“大小姐病倒了,”她接着道,“国书已经送出,联姻不可中止。现在,只有您能代替她完成这场婚约。”
诺拉冷笑,声音低哑:“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二小姐’……你们随便编了个身份,就打算让我去替嫁?”
“没错。”
女仆看着他,毫不避讳地承认了,“我们不需要真的存在,只需要一位‘新娘’站在祭坛前。”
诺拉骤然站起,车厢随之轻晃。他扶住车壁,眼神冷得像冰。
“我不会去。”他说,“你们与魔族私相授受,却要用我的命去换。”
女仆语气不变:“小姐,那请您看看窗外。”
诺拉一愣,猛地掀开车帘。
灰蓝天光下,密密麻麻的骑士列队而行,银灰披风在风中翻飞。他们全副武装,刀剑未出鞘,却如同一堵移动的冷铁墙,包围着马车。
“外面三十六名骑士团精锐,十位魔族护卫,六位魔法师。”女仆不紧不慢的打断他,“您觉得,自己能从这支仪仗队里活着逃出去吗?”
诺拉指尖一颤,怒火烧到胸口,却无法发泄。他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
“你们真疯了。”
可就在他努力思考下一步时,女仆忽然抬手,递出一个丝绒小盒。
“还有件事,小姐。”
她打开盒盖,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对精致的白珍珠耳坠。圆润光洁,细链垂坠,显然是为配合这套婚纱而特制的。
“仪容未整,耳饰不能缺席。”
诺拉警觉地后退半步,声音微哑:“我没有耳洞。”
女仆点头,语气温柔:“那现在就有。”
话音未落,女仆已经快步靠近,动作干脆利落。
她单手抬起他垂落的金发,另一手从袖中取出一枚细针银白冰冷。
“你疯了!”诺拉挣扎,可被她精准地按住肩膀,根本动不了。下一秒,针尖瞬间没入耳垂。
“啊!!”
痛感猝不及防地袭来,如电流穿耳。诺拉身体一震,冷汗直冒。
女仆神色不变,将沾了血的针抽出,迅速将那枚珍珠耳坠穿了进去,轻轻一转,动作娴熟得像是在完成一道例行工序。
“请忍耐一下。”她语气平静,“另一边马上就好。”
第二根银针毫无犹豫穿透另一侧。
女仆擦了擦他耳下残留的血迹,退后一步,端详着他的模样。
金发微乱,白纱贴颊,红宝石项坠泛着微光,泪痕未干——他美得像被迫献上的祭品,一种近乎圣洁的、近乎残酷的美。
“现在才像样。”她淡淡道。
她收起那只丝绒盒,她看着诺拉因剧痛微颤的肩膀与泛红的眼角,只淡淡说道:“您能代替小姐完成这场婚约是您的荣幸。”
诺拉愣了片刻,随即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嘴角扯起一丝冷笑,“荣幸?”
他咬字极轻,却透着彻骨的寒意。
女仆点头:“我们为您准备了最好的嫁妆,最昂贵的礼服,也安排了最严密的护卫队。您将成为第一个以‘和平’之名嫁入魔族的贵族女性,这份荣耀,足以铭刻在史书上。”
诺拉死死盯着她,缓缓开口:“你们以为与魔族勾结,送上一个假贵族、假小姐,就能换来什么?和平?利益?还是更高的位置?”
“我们给了你名字、身份、历史、地位……还有一次被铭记的机会。”
“这是你一生的荣耀。”
诺拉眸色骤冷,眼神几乎像能将对方撕裂。
“去你妈的荣耀。”
他一步一步靠近女仆,仿佛那些外头的护卫都不存在。
“等我死在那个魔王手里,你们就能安享和平?别做梦了。”
他的声音低哑,却如利刃般逼人。
“你们真以为魔族会信守诺言?他们一旦掌握主动,第一刀就会落在你们的脖子上。”
女仆没有退缩,神色冷静如常。
“那又如何?”她答得轻描淡写,“我们不过是赌一个机会。”
“牺牲你,换伯爵府的延续,换王城的喘息,换贵族的稳定。值了。”
诺拉看着她,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女人根本不像是普通的仆人。
如果出了什么事你也会死。”
女仆听完,没有动怒,只是微微笑了。
“您说得对。”
她忽然伸手,替他理了理耳边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语气几乎温柔:“可只要您还活着,这刀就不会落在我们身上。”
“所以,请您好好活下去。”
她退后一步,整了整裙摆,像完成了最后一道检查仪式。
“下一个驿站是边境。再过两个时辰,迎亲队伍就会抵达。”
她向他鞠了一躬,像一位真正的下仆那样恭顺,却转身前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愿艾薇·西席尔小姐,有一个光辉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