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凉得像铁。
诺拉站在雕像前，裙摆在黑曜石地砖上微微拖曳。他并不知道这座宫殿的名字，也不知自己被带到了魔族境内哪一座山下，但这里与人类世界的任何一座礼堂都不同。
这里沉默、漆黑、古老、野性。
火光浮在半空，仿佛被什么无形的意志托举，投出跳动的光影。
那座雕像高达数丈，通体以黑曜石凿刻而成，四翼三面，立于半空，如审判者俯视众生，掌心合拢，正对二人胸前。
魔王阿斯瑞尔站在他身侧。
他步履无声，却让整个空间随之沉静。
他比诺拉想象中更接近人类的模样。那张脸五官深刻，轮廓清晰，红色的长发自额前垂落几缕，遮住一部分侧颜，耳尖却清晰可见。血红色的眼眸藏着某种不动声色的威压，令人难以直视。
他没有说话，只微微转眸，确认诺拉跟上了脚步，便抬手摘下了他外袍上的黑金披风，交给了站在一侧的侍从。
女仆悄然站在诺拉身后，没有再说任何话，只像是见证一个仪式的工具人。
祭司念起古语，声音像是从地底流出的炽热岩浆，缓慢又沉重，贯穿整个殿堂。诺拉听不懂其中含义，却莫名感到脊背发冷，像是被某种古老力量所注视。
下一刻，阿斯瑞尔缓缓卷起了左臂的衣袖。
他伸手接过那柄浮着魔纹的仪式匕首，刀刃薄如蝉翼，泛着暗紫微光。
没有任何仪式前的祷告。
他干脆利落地，在自己前臂划下一道口子。
鲜血立刻涌出，深红、浓烈、灼热，如熔岩般滴落，在神像的掌心落下一圈涟漪。
魔文浮现于石面之上，一道符印缓缓展开。
然后，他将匕首递给诺拉。
诺拉望着那染血的刀柄，手指微微颤抖。
空气似乎静了一瞬，只余那一滴滴血落入石像的声音，如倒计时的钟声。
他接过来，握住。
没有人催促他，但无形的注视如潮水压来。
诺拉咬了咬牙，将刀锋划过自己掌心。
痛感传来，他闷哼一声，鲜血沿着掌缘滴落，落入与阿斯瑞尔同一处神像的掌心。
两道血液缓缓交融，在石像上形成一个交缠的图案，血誓的印记。
那一刻，整个神像骤然亮起。
从底座到头顶，无数魔文宛如火焰燃起，将整个殿堂照得赤红如血。众魔族齐声低吟，声音由远及近，仿佛天地在回应这场契约。
诺拉心中猛地一跳，几乎想后退，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像被某种力束缚。
阿斯瑞尔伸出手，抓住了他染血的手掌。
他并未多言，只将诺拉的手举起，放在唇边，低低地吻了一下掌心。
“誓约已定。”他开口，声音低哑，含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从今日起，你是我的合法配偶，是魔族北境之主的王妃。”
祭司走上前来，将滴血的匕首举起示意，整个仪式至此完成。
殿外已燃起长明的魔焰。
烈火沿着黑曜石长阶蜿蜒铺展，宛如某种活着的生物吐出舌尖，把这场古老的血契婚礼的光与影映照得极尽诡异。
魔族的庆典没有人类那般热闹喧哗，却也不显冷清。众魔围坐在长案两侧，异形的酒器中盛着黑红色的烈酒，肉块与奇形异兽之躯被整齐摆盘，空气里是灼热的血腥与辛辣香料混合的气息。
诺拉坐在主位的另一侧。
裙摆依旧沉重，血印干涸后黏在掌心，微微发痒。他本不想碰那杯被递来的酒，可众目睽睽，他只能仰头象征性地沾了一口。
喉咙像被火舌舔过。
他咳了一声，强忍着把杯子重重放下的冲动。阿斯瑞尔坐在主位，神情平静，看不出是在冷眼旁观，还是根本不在意他的反应。
整场宴席持续了许久。
直到祭司唱诵完最后一句祷词，火焰缓缓熄灭，众魔才陆续退场。
阿斯瑞尔未再多言，只站起身，回头看了他一眼，像是命令，也像是随口一句：“走吧。”
诺拉没有动。
直到那个总是无声无息出现的女仆再次靠近，轻声提醒：“王妃殿下，该回宫了。”
他咬了咬牙，终究还是起身，踏入那个陌生宫殿。
廊道宽阔，拱顶高悬，墙上镶嵌着巨大的龙骨与结晶魔核，一切都宏大得不近人情。诺拉穿着那件该死的婚纱，在冷硬的地面上走着。
寝殿的门在身后沉重地阖上。
诺拉的脚步顿了顿，终于在黑曜石镶嵌的地毯尽头停下。他还没来得及将这陌生的房间看清，身旁的女仆便不动声色地靠近，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到他手中。
封皮是深红色兽皮包裹的，边角磨得发亮，像被许多人翻阅过。
女仆低声道：“殿下吩咐，您可以先了解一下接下来的‘流程’。”
“流程？”诺拉嗓音几乎是咬出来的，“你还真他妈贴心。”
女仆没有动怒，依旧维持那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像是听不出这句讽刺。
诺拉站在原地，低头看向手里的小册子。
他几乎不敢翻开。
他的指尖慢慢收紧。
他想把这册子丢进火里，可这里没有火。
他想撕碎它，可他知道这不是问题的根源。
诺拉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情绪。
他抬头，看向那个还未退下的女仆，眼神犀利如刀。
“……你知道我是男的，对吧？”他声音低哑，像是要从喉咙里挤出每一个字，“从头到尾你都知道。”
女仆没说话，只是垂眸站在原地，沉默代表着默认。
诺拉笑了一声，笑得发冷。
“你知不知道，如果魔王发现我骗了他，不只是我，你也会一起死。”
这句话出口时，他的语气已经接近咬牙切齿。
空气一瞬凝固。
片刻后，女仆轻轻抬头，眼里终于有了细微的波动。她神情未变，却像是松了一口气般，嘴角轻轻一抿。
“……那就不要让魔王殿下发现。”
她声音轻得仿佛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灯关了，摸起来都一样。”
诺拉怔住，像是没听懂。
下一刻他反应过来，脸色猛地涨红了一瞬，震惊、愤怒、羞耻混杂，整个人几乎要当场炸开。
“你！”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女仆立刻收起所有情绪，动作从容地低头行礼，声音温顺：
“殿下，我就先告退了。”
几乎在她身影消失于门廊那一刻，厚重的黑金双扇缓缓开启。
阿斯瑞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眸色如血，神情平静得像什么也未曾发生。
他站在门边，略微低头，看了诺拉一眼。
“这么快就熟悉环境了？”他语气平淡，“很好。”
然后，他迈步走入寝殿，门在他身后缓缓阖上。整座殿室瞬间被安静与某种压迫感填满。
诺拉站在原地，背脊绷得笔直，双手依旧紧握那本小册子，指节泛白。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却又强迫自己停住，仰起头，与那道步步逼近的身影对视。空气像被冻结。
他咬紧牙关，脑中迅速盘算着应对的策略。
可还未等他开口说什么，掌中的册子却像是故意与他作对似的，竟“啪嗒”一声，从指缝间滑落，重重摔在黑曜石的地砖上。
尴尬的沉默瞬间蔓延。
诺拉眼角一跳，立刻弯腰去捡，却已经迟了一瞬。
阿斯瑞尔已站在他面前，视线略微低垂，正好落在那本翻开的小册子上。
他的眼神顿了一瞬。
小册子被摔开在正中央，恰好是一幅色彩鲜明、构图大胆的插图——线条浮夸，内容大胆，人物肢体纠缠，神情暧昧，极尽引诱之能事，甚至还有旁边用魔族古语写的“入门式图解”，连注释都详细得令人发指。
那一瞬，空气死一般地寂静。
诺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炸了。
他眼神一凛，飞快地蹲下身想要抓起那本耻辱的小册子，可阿斯瑞尔却先他一步，伸出手指，轻巧地将它翻了一页。
又是一幅更加“内容丰富”的插画。
诺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