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作者:rongyiyiyi 更新时间:2025/7/16 18:59:03 字数:4569

夜风裹挟着江水的凉意,呼啸着掠过耳畔。宋依依攥着谢以生卫衣下摆的一角,布料柔软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他温热的体温和沉稳的呼吸起伏。小电驴平稳地行驶在回城的江滨路上,对岸城市的灯火璀璨如倒悬的星河,在漆黑的江面上投下流动的光影。身后,那片充满粗粝笑声、机油味和炭火气息的江滩,连同她被辣出的眼泪和由衷的欢笑,都渐渐融入夜色深处,沉淀为心底一片温热的印记。

“技师”的日常与引擎的轰鸣

宋依依的“休养”生活,仿佛被江边那晚的烟火气注入了新的活力。她开始以一种更主动、也更“接地气”的方式,尝试融入谢以生世界的边缘。

她不再满足于门廊下的“野餐”和草编课堂。一个周末的午后,她裹着最简单的T恤牛仔裤,戴着棒球帽和口罩,骑着那辆自行车,凭着谢以生随口提过的一个大致方位,在老城区一片略显杂乱的临街店铺中,找到了那家不起眼的“老陈汽修”。

店铺不大,门口停着几辆待修的汽车和摩托车,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和金属的味道。卷帘门半开着,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男人中气十足的吆喝声。

宋依依在马路对面停下自行车,隔着一段距离,悄悄张望。她一眼就看到了谢以生。他没有穿那身明黄色制服,而是换了一身深蓝色的工装连体裤,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清晰的小臂。他正蹲在一辆拆开了侧盖的摩托车旁,手里拿着工具,侧脸专注,眉头微蹙,似乎在检查着什么复杂的线路。机油蹭在他脸颊和手上,留下几道黑色的痕迹,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透着一种沉静而专业的力量感。

老陈叼着烟,正和一个车主大声讨论着配件价格,阿辉在另一边举着沉重的风炮枪拆卸轮胎,发出刺耳的噪音。整个环境嘈杂、油腻,充满了男性荷尔蒙和机械的硬核气息。

宋依依看得有些入神。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谢以生——不再是那个风雨无阻的外卖骑手,也不是门廊下安静陪伴的朋友,而是一个沉浸在自己技艺世界里的“技师”。那份专注和沉稳,在油污和轰鸣声中,显得格外有魅力。

就在这时,谢以生似乎解决了问题,直起身,拿起一块满是油污的棉纱擦了擦手。他像是有所感应,目光不经意地扫向马路对面。

隔着车流和距离,隔着口罩和棒球帽,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交汇。

谢以生眼中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随即,那温润的眼底漾开一丝了然的笑意。他没有走过来,也没有挥手,只是对着马路对面,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像是在说:看到了。

宋依依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口罩下的脸颊微微发烫。她慌忙也点了点头,像被抓包的小学生,立刻调转自行车头,有些慌乱地蹬走了。心里却像揣了一只小兔子,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看到了!没有责备她的“窥探”,只有那种心照不宣的平静和包容。

意外的邀约与赛场边的“观众”

几天后,谢以生来送一份普通的咖啡外卖。门廊“野餐”时,他一边吃着宋依依新尝试(这次没糊)的蔬菜三明治,一边状似随意地提起:

“这周日,城郊有个小型的业余摩托车场地赛。老陈他们车队有辆车临时缺个后勤帮手。”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宋依依,温润的眸子里带着询问,“我答应了去搭把手。地方……有点吵,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去看看?”

摩托车场地赛?后勤帮手?

宋依依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电视上看到的那些尘土飞扬、引擎轰鸣、车手在弯道压出惊险弧度的画面。那是一个比江边烧烤更硬核、更陌生的世界!

但当她撞进谢以生那双平静等待的眼睛时,所有的犹豫都烟消云散。这不仅仅是一个邀约,更是他愿意向她展示他生活另一个重要侧面的信号。

“去!”她回答得斩钉截铁,眼睛亮晶晶的,“需要我……带点什么吗?防晒?水?”她已经开始脑补后勤人员需要准备什么了。

谢以生眼中笑意加深,摇摇头:“不用。那边有补给。主要是……可能会很晒,很吵。”

“我不怕!”宋依依挺直腰板,一脸“我能行”的表情。

周日,天气晴好得有些过分。阳光炽烈,天空蓝得没有一丝云彩。

谢以生依旧骑着小电驴来接她。宋依依这次穿得更“专业”了——长袖防晒衣,运动裤,运动鞋,棒球帽,大墨镜,还背了个双肩包,里面塞满了防晒霜、湿巾、矿泉水和小零食,活脱脱一个准备充分的“小跟班”。

目的地是城郊一处废弃工厂改造的简易赛车场。还没靠近,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声就已经如同实质的声浪般滚滚而来,冲击着耳膜。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汽油味和飞扬的尘土。

场地边用简易围栏圈着,里面是坑洼不平的土路赛道。几辆涂装花哨的越野摩托车正在赛道上咆哮着飞驰,卷起漫天黄尘。车手们穿着厚重的护甲,头盔遮面,在颠簸和急弯中展现出惊人的技巧和力量感。观众不多,基本都是车队成员和家属,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围栏外,加油呐喊声被巨大的引擎声完全淹没。

老陈的车队占据了一个角落。一辆红黑涂装的摩托车停在简易维修棚下,老陈和阿辉正围着它忙活,脸上身上都是汗水和油污。谢以生停好车,带着宋依依走过去。

“生哥!来啦!哟,妹子也来啦!”老陈抹了把汗,大嗓门在引擎轰鸣中依然清晰,“正好!快!把那边那套内六角递给我!蓝盒子里那套!”

谢以生点点头,径直走向工具箱,动作麻利地找出老陈要的工具递过去。他迅速进入状态,检查胎压,调试避震,动作专业而流畅,偶尔和老陈简短交流几句术语,宋依依完全听不懂。

宋依依被安置在维修棚角落一个稍微阴凉点的小马扎上。她抱着双肩包,看着眼前的一切:震耳欲聋的噪音,飞扬的尘土,油腻的工具,男人们专注而略显狰狞的表情(尤其是在修车遇到难题时),还有赛道上那些呼啸而过的、带着原始野性力量的钢铁猛兽……这和她平时接触的光鲜亮丽的片场、衣香鬓影的宴会,简直是两个世界!

但她没有退缩,也没有抱怨。她学着旁边其他车队家属的样子,拧开一瓶水,默默地递给刚忙完一轮、额头上全是汗的谢以生。他接过,仰头灌了几口,喉结滚动,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沾满油污的工装裤上。他看了她一眼,墨镜后的眼神看不真切,只是微微颔首。

轮到老陈车队的那位年轻车手上场了。引擎发出更加狂暴的嘶吼,摩托车像离弦之箭般冲入赛道,在土坡和弯道间腾跃、甩尾,卷起巨大的烟尘。每一次惊险的过弯,都引来维修区这边紧张的注视和无声的握拳。

宋依依的心也跟着揪紧。她不懂技术,只看到那钢铁机器在极限边缘狂舞,看到车手在剧烈的颠簸中顽强地控制着方向。一种原始而强烈的冲击力,让她感到震撼。

在一次飞跃土坡后的落地时,摩托车似乎有些不稳,车手努力调整,车身剧烈摇晃了几下才稳住。维修棚这边,老陈和阿辉都紧张地骂了句脏话。

谢以生一直紧盯着赛道,眉头微蹙。当摩托车驶回维修区短暂停靠时,他立刻上前,蹲在车前,手指快速地在避震器和车架上按压、检查,又凑近发动机听了听声音。他对着车手快速说了几句,车手连连点头。

“避震有点软,落地支撑不够!调硬一档!”谢以生回头对老陈喊,声音在噪音中依旧清晰有力。

老陈立刻和阿辉动手调整。谢以生则拿着工具,迅速检查着其他关键部位。他的动作快而不乱,眼神专注锐利,汗水顺着鬓角流下也浑然不觉。整个维修区仿佛以他为核心在高速运转。

宋依依坐在角落,看着那个在尘土和噪音中沉静指挥、精准操作的身影。阳光勾勒着他沾着油污却线条利落的侧脸,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沉默送餐的骑手,也不是门廊下安静的陪伴者,而是一个掌控着钢铁猛兽脉搏的“指挥官”。那份在极端环境下展现出的专业、冷静和可靠,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雄性魅力。

她的心跳,在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声中,变得异常清晰有力。

尘埃落定后的“骑士”

比赛结束。老陈车队的车手拿到了小组第三,算是不错的成绩。车队成员们互相击掌庆祝,虽然个个灰头土脸,但笑容灿烂。老陈豪爽地拍着谢以生的肩膀:“生哥!牛逼!今天要不是你,那小子落地那下非得摔出去不可!”

谢以生只是笑了笑,接过宋依依默默递来的湿巾,仔细擦着脸上的油污和汗水。

回去的路上,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金红。小电驴行驶在车流渐少的城郊公路上。引擎的轰鸣似乎还在宋依依的耳膜里嗡嗡作响,但晚风已经带来了清凉。

宋依依依旧攥着谢以生衣角的那一小片布料,这一次,她的动作自然了许多。她看着前方他挺拔的后背,回想着赛场边那个油污满身却光芒四射的身影,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谢以生。”她叫他的名字,声音透过风声传来。

“嗯?”

“你修车的时候……还有在江边烧烤的时候……还有送外卖的时候……”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贴切的词语,最终只是简单而肯定地说,“……都特别帅。”

不是精致包装下的“帅”,而是那种扎根于真实生活、在各自领域里专注而强大所散发出的、极具生命力的“帅”。

谢以生握着车把的手指似乎微微收紧了一下。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晚风吹拂着他额前凌乱的碎发。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宋依依以为他不会回应时,他的声音才透过风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清晰地传了过来:

“你坐在那里看的时候,”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她抱着双肩包、安静地待在维修棚角落的样子,“也挺好。”

不是“漂亮”,不是“优雅”,而是“挺好”。一种安于当下、不打扰、却能融入氛围的“挺好”。

宋依依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又酥又麻。口罩下的嘴角,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将攥着衣角的手指,又收紧了一点。

小电驴驶入云栖山墅区,熟悉的道路在眼前延伸。路灯次第亮起,在山路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车子在A7栋门前稳稳停下。宋依依松开攥着衣角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布料的触感和他的体温。她下了车,摘下头盔。

谢以生也摘下头盔,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额角。他看向她,晚霞的余晖映在他温润的眼底,带着一种温柔的暖意。

“累吗?”他问。

宋依依摇摇头,眼睛亮晶晶的:“不累!特别……有意思!” 她回味着赛场的轰鸣和尘土,以及维修棚里那紧张而充满力量感的氛围。

谢以生看着她被夕阳染红的脸颊和明亮的眼眸,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嗯。下次……如果还有,提前告诉你?”

“好!”宋依依用力点头,笑容灿烂。

谢以生跨上车,准备离开。

“谢以生!”宋依依又叫住他。

他停住动作,回头看她。

宋依依站在门廊的灯光下,仰头看着他,眼神清澈而认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下次……我还能……攥着你的衣角吗?” 她问得直白而笨拙,脸颊在灯光下微微泛红。

谢以生握着车把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他看着灯光下她微红的脸颊和那双盛满了星光的眼睛,晚风吹动着她额前的碎发。

片刻的沉默后,他温润的眼底漾开清晰的笑意,像投入石子的湖面,层层叠叠,温柔而明亮。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只要……别影响我刹车。”

带着一丝调侃的应允,像一颗裹着蜜糖的小石子,精准地投入宋依依的心湖,激起一圈圈甜蜜的涟漪。她忍不住笑出声,用力点头:“保证不影响!”

谢以生也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戴上头盔,拧动电门。明黄色的身影在门廊灯光下划出一道温暖的弧线,驶入渐深的暮色中。

宋依依站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方向,直到车尾灯的红点彻底消失在山路拐角。晚风带着山间的清冽气息拂过她的脸颊。她抬手,指尖轻轻触碰着自己的唇角,那里,正不受控制地、高高地上扬着,勾勒出一个无比真实而满足的笑容。

心湖里那朵名为“谢以生”的花,在经历了赛场的尘土和引擎的洗礼后,此刻在宁静的夜色中,悄然舒展花瓣,散发着坚韧而温暖的馨香。

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镁光灯的追逐、身份的差异、外界的目光……或许永远不会消失。但她更知道,她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锚点——那个穿行在烟火人间、在油污与轰鸣中沉静强大、愿意让她攥着衣角迎风而行的男人。

而明天,或者下一次引擎轰鸣时,那抹熟悉的明黄色,依旧会如约而至。

带着一份外卖,一份守护,和一份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独一无二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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