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默说的那家店藏在小巷子，招牌小得差点错过。
“就是这儿吧。”慕清雪抬眼看了看招牌——“暖光小苑”。
“嗯，同事说味道很不错。”萧默推开厚重的原木门，一股混合着食物香气与隐约花香的暖风扑面而来。
只一眼，慕清雪脚步顿住了。
不大的店面，暖黄的灯光流淌在每一寸空间。
原木桌椅挨得不远，几乎每张桌子都坐着两个人。
没有喧嚣划拳或高谈阔论，只有低低的絮语和偶尔溢出的轻快笑声。
角落那对年轻情侣，共用一个宽口甜品杯，女孩含下一勺冰淇淋，笑着凑近男友耳边说了句什么，男孩耳根瞬间通红。
另一桌，穿着校服模样的少男少女，女孩正把自己盘子里切好的牛排叉起一块，自然地递到对面男孩嘴边，男孩张嘴接了，女孩眼睛弯成了月牙。
靠窗的位置，一对中年夫妻十指紧扣放在桌面上，女人低声说话，男人安静听着。
空气里弥漫的不是纯粹的饭菜香，那是一种甜丝丝的、近乎粘腻的气息，包裹着每一对依偎的身影——爱情的滋味。
“我们……”萧默显然也愣住了，“要换一家吗？”
换？
“就这儿吧。”慕清雪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没理会萧默讶然的目光，她率先走向店里唯一空着的一张靠墙小桌。
“二位欢迎光临！”一个系着碎花围裙、笑容像暖阳的大姐端着菜单过来，“今天是我和老公结婚三十年纪念日！感谢各位捧场，情侣用餐一律半价！”
原来如此，难怪今天店里全是情侣。
慕清雪和萧默飞快地对视一眼，空气里那份粘腻的甜香仿佛更浓了。
菜品上得很快。
秘制酱肉果然名不虚传，肥瘦相间，炖得酥烂入味，酱汁浓郁带着一丝回甘。
萧默埋头对付碗里的酱肉，一边开始分享研究院的趣事：“……你是没看见，老张今天抱着他那宝贝培养皿冲进实验室，白大褂都跑掀起来了……”
慕清雪用筷子尖戳开一块酱肉，蘸了点酱，慢条斯理地吃着，目光却悄然在四周游移。
那对互相喂食的小情侣腻歪得让人起鸡皮疙瘩，中年夫妻的平和略显平淡，她视线不经意扫过斜前方，不由定住。
那是一对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女，女孩留着俏皮的栗色齐肩发，穿着简单的浅黄色连衣裙，正侧着头对身边的男友说话。不知对方说了什么，女孩突然咯咯直笑，笑声畅快惬意。
她笑弯了腰，自然地抬手绕住男友的胳膊，顺势就把头靠在了男友的肩膀上，清澈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欢喜和依赖。
慕清雪看得忘了咀嚼嘴里的酱肉。
她下意识地转回目光，落在对面。
萧默刚讲完一个他如何理顺和构筑自身灵能理论架构的经历，正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可慕清雪心里，刚刚被那女孩感染的一丝暖意，瞬间被一股莫名焦躁的火焰燎了个干净。
研究院？培养皿？灵能理论？
他现在带她出来坐在这里，在一个满屋子情侣的地方，吃着据说很好吃的酱肉，然后就给她讲这些？
再对比其他女孩在男友面前自然而然的依赖姿态……有点不爽。
萧默是喜欢她的。毫无疑问。他为她在黑环里与狼王拼命，在货场挡住扑咬的巨鼠，在黑暗的地穴里紧紧握住她的手，会因为她穿上裙子而惊艳失语。
可他面对她时，那份小心翼翼，那份时不时的局促试探和谨慎……和餐厅周围女生身边自如地拥抱、亲吻、分享食物的男伴比起来，差的是什么？
少了身为伴侣的笃定和自信。
为什么啊？
说起来，那次在黑环中，被他额头一吻后，他红着脸想要表白的话语，就被自己着急堵了回去。当时自己是真的没想到他要表白，也没想好怎么面对萧默的感情。
但好像打断得太快了。快得根本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
快得……也许让他误会了什么？让他退缩了？
慕清雪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丝郁闷，对自己和萧默兼有。
这家伙，被自己中途打断了，就真的放弃了？
或许……或许他当时强硬一点，直接把话说完？
或许……自己半推半就也就……就从了呢？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耳根有点发烫。
萧默喜欢自己，那自己喜欢他吗？
慕清雪不知道怎么才算是喜欢萧默，但现在目光所及其他女孩们的幸福模样，让她有些羡慕。
她偷偷在脑中幻想，把对面一桌正相拥的男女样貌替换成自己和萧默，好像，嗯，可能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啊，他们怎么这么快伸舌头了，幻想终止！
说到底，这些日子，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除了没有那个正式的名分和某些更亲密的举动，日常起居的默契和温存，和真正的情侣又有什么区别？
她慕清雪，穿着新买的裙子和他出来约会，坐在这情侣扎堆的店里，难道是为了听他讲老张和他的培养皿？
慕清雪看着对面还在努力找话题、试图活跃气氛的萧默，心里那点小火苗蹭蹭往上窜。
这家伙，下次再鼓起勇气把那句被打断的话说完，要到猴年马月？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闷堵在心口。
她用力叉起一块酱肉塞进嘴里，嚼得有点狠。
“清雪？”萧默的声音带着迟疑传来。
慕清雪抬眼看他。
青年俊朗的眉宇间带着关切，似乎想确认她是否喜欢这里的食物，或是不喜欢他刚才的话题？
“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
而萧默这边，因神契共鸣的缘故，感觉到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情绪波动，从慕清雪那头传来。传递过来的不是愉悦，不是羞涩，而是一股闷闷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的不悦。
萧默心头一紧，他几乎立刻断定：她不喜欢这里。或许这满屋子的情侣氛围，让她不自在了。刚才她四处打量的眼神，是挑剔吧？
“那个……”萧默谨慎开口，“这里的酱肉是不是不合口味？或者你要是不喜欢这种环境，我们换一家？”
“不用。”慕清雪打断他，“是好吃的，我很喜欢。”她低头扒拉盘子里剩下的菜肴。
萧默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和明显加快的咀嚼动作，那股通过神契共鸣感受到的“不悦”非但没有消失，似乎还浓了几分。他越发坐立难安，完了，果然不高兴了。
这顿饭的后半程，吃得异常沉默。
原本美味的酱肉在慕清雪嘴里也变得不是滋味儿。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替萧默着急，甚至有点恨铁不成钢。
这货！连她今天特意穿了新裙子和丝袜细高跟都没反应吗？
终于，盘子见底。
“走吧。”慕清雪率先站起身。
萧默赶紧跟着起身，抢着去拿账单：“我去结账。”
吧台后，那位笑容和蔼的老板娘正在麻利地给另一对情侣结完账，笑着祝福他们甜甜蜜蜜。看到萧默拿着账单过来，她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
“小伙子，味道还合口味吧？”老板娘一边接过账单，一边热情地问。她身后的柜台高处，一张放大的褪色婚纱照被精心装裱着，里面的年轻男女笑得腼腆而幸福。
“嗯，很好吃，谢谢。”萧默点头应着，掏出了钱包。
“诶，等等，”老板娘笑得意味深长，指了指柜台旁边竖着的一块小牌子，上面画着一颗红心，写着“纪念日·情侣半价”几个大字，“小伙子，带着女友来，得享受优惠呀！半价！”
“啊？”萧默拿着钱包的手顿住了，眼神下意识地瞟向几步外等待的慕清雪。
该怎么解释？说他们不是？可清雪明明和自己一起坐在这里……说他们是？清雪会怎么想？会不会更生气？刚才她明显就不高兴了……
萧默嘴巴张了张，“那个，我们其实……”他眼神慌乱地在老板娘和慕清雪之间摇摆。
这时，一直安静站在后面的慕清雪向前迈了一小步，与他肩挨着肩，她声音不高，“是情侣。”
萧默的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慕清雪。慕清雪则给他一个“为了情侣半价优惠让他配合一下不要声张”的简单眼神让他自行领会。
老板娘却听得真切，眼里的笑意更浓了：“哟，听见没？姑娘都承认啦！”她故意拉长了调子，“不过嘛……我们这优惠讲究眼见为实哦。证明给我看看呗？”
老板娘促狭地眨眨眼，手指做了个虚啄的手势，“亲一个？抱一下也行！让阿姨沾沾你们的喜气！”
啊！
萧默有些手足无措。证明？要当场证明吗？
慕清雪在老板娘说出“证明”两个字时，呼吸一窒。
她感到脸颊火烧火燎，很快，她猛地深吸了一口气，转身面对萧默，微微闭上了眼睛。
在萧默眼中，慕清雪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片阴影，紧张地微微颤抖着，冰蓝色的发丝垂在颊边，小巧的下巴微微仰起，唇瓣紧抿着，透出一种无声的邀请。
慕清雪在等待。
她心脏狂跳，她心想今天可能是被情侣们的暧昧互动氛围刺激到了，可能就是想薅下店家的半价羊毛，总之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了。但她感觉如果过了这回，她或许很难再这样大胆。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耳边嘈杂的背景音似乎都消失了。
一秒，两秒……预想中的触碰没有到来。
该死的，萧默又在干什么？
就在慕清雪的耐心和羞耻心即将崩盘的边缘，她听到旁边传来萧默结结巴巴的询问：
“那个……清雪……我想亲你，可以吗？”
慕清雪所有的紧张、羞怯、期待，在这一刻被萧默愚不可及的询问通通炸飞。她猛地睁开了眼睛，脸颊的红晕瞬间褪去，甚至被气笑了起来。
问问问，你也尊重过头了点，要我大声回答想被你亲，给大伙都乐呵一下是吧……我都闭上眼睛仰起头了，你还问我能不能亲你？！
“呵。”她狠狠剜了那个还一脸无辜的笨蛋一眼，转身就向外走，脚下那双特意搭裙子的细高跟踩得地板噔噔响。
“清雪！”萧默下意识就想追出去，可他脚下刚一动，瞥见老板娘还拿着账单笑吟吟地看着他，又生生顿住，“老板娘，我先结账。”
“哎哟你这傻小子！”老板娘看着慕清雪怒气冲冲的背影，再瞅瞅眼前这个帅是真帅、傻也是真傻的小伙子，再也忍不住，拍着柜台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快追呀，还结什么账，免单！阿姨请你们了，再不去追可真跑没影儿喽！”她连连挥手，笑得前仰后合。
“谢谢老板娘！菜真的很棒，我下次还会带朋友来的！”萧默转身拔腿就往外冲。
店内其他几对小情侣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看着门口消失的背影，再看着笑不可抑的老板娘，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带着点揶揄的笑容。
老板娘擦了擦笑出的眼泪，回身和闻声走来的店老板轻轻拥抱，低声念叨了一句：“年轻真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