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宴会厅那扇沉重的镶金大门，温暖的光晕与鼎沸的人声如同热浪般扑面而来，瞬间将走廊的冷清吞噬殆尽。
水晶吊灯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衣着华贵的各族代表们端着酒杯低声谈笑，侍者穿梭其中。
看到这景象，无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想把自己藏进白色领口里。右手的剧痛一阵阵尖锐地啃噬着她的意志。那只被莉莉砸得彻底变形的手软塌塌地垂在身侧，指骨和掌骨粉碎错位带来的肿胀感让袖口紧绷，皮肤下淤积的深紫色透过薄薄的布料透出狰狞的轮廓。
每一次心跳都带动着那片区域疯狂地抽痛，冷汗沿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银色的鬓发，让她右脸颊上未消的掌印和红肿显得更加狼狈。
“殿下来了！”
“末末殿下，这边请！”
“晚上好，殿下！”
几乎在末末踏入厅堂的瞬间，周围的低语便迅速汇聚成清晰的问候浪潮。无数道目光带着热切、恭敬或探究，齐刷刷聚焦在这位娇小却气场强大的女孩身上。
末末脸上瞬间扬起完美笑容，优雅而从容。她微微颔首，步履轻盈地走向人群中央预留的主位，深红色的眼眸流转间，精准地回应着每一道视线。
莉莉紧随其后，目标明确，她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直接忽略了周围所有的寒暄与客套，一头扎进了琳琅满目的餐台区。巨大的银盘里堆叠着烤得焦香四溢的肋排，精致的瓷碟上摆放着裹满酱汁的龙虾，还有各色散发着诱人甜香的蛋糕塔…
莉莉的喉头夸张地滚动了一下，毫不客气地抄起一个最大的餐盘，叉子精准地叉起龙虾，又毫不手软地铲起一块油光发亮的肋排，堆得小山一样高。
她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咀嚼声肆无忌惮，汁水顺着嘴角流下也浑然不觉，眼里只有眼前的盛宴。
而无唯被彻底遗忘了。她被汹涌的人潮和食物的香气隔绝在外，茫然地站在原地。右手的疼痛让她头晕目眩，周围投射过来的好奇、审视，甚至带着一丝轻蔑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荆棘缠绕着她，让她只想把自己缩成一团，原地消失。
她不知所措，脑袋低垂得几乎要埋进胸口，小小的身体在宽大的宴会厅里显得异常孤独和格格不入。脚踝上沉重的腿环此刻仿佛有千斤重，让她连挪动一步都异常艰难。
“喂，新来的？”
一个刻意压低、带着点关切的嗓音在身侧响起。
无唯猛地一惊，像受惊的兔子般转过头。一个扎着两束活力红色马尾、同样穿着黑白女仆装的女孩不知何时站到了她旁边。女孩看起来比她年长几岁，脸上带着点善意的探究，正歪着头打量她红肿的脸颊和那只明显不对劲、被努力藏在身侧的手。
“嗯…嗯…”
无唯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掩饰不住的虚弱。
“你是跟着末末殿下一起来的吧？”
红发女仆朝人群中心的方向努了努嘴。
“我看到了。我叫艾米，是卡洛尔家的。”
她指了指自己胸前一个小小的家族徽章。
无唯只是胡乱地点着头，视线依旧低垂，不敢与对方对视。
艾米的目光在她那只不自然垂落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蹙。
“你的手……怎么回事？看着伤得不轻啊。”
她下意识地想伸手去碰，又觉得不妥，收了回来。
“没…没事的…不小心…摔的…”
无唯慌忙否认，声音发颤。
一股突如其来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发热。这是被折磨以来，第一个主动关心她伤势的人。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才硬生生将那股汹涌的泪意压了回去，绝对不能在殿下面前哭。
艾米看着她强忍的模样，若有所思，没有再追问。
“好吧。”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柔和了些，带着一种前辈指点新人的口吻。
“不管怎么样，既然穿着这身衣服，就得守规矩。看到那边了吗？”
她抬手指了指宴会厅四周靠墙的位置。
无唯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沿着光洁的墙壁，每隔一段距离，就安静地侍立着一名穿着同样黑白女仆装的身影。她们姿态挺拔，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微微垂首，目光低顺地落在前方一小片地毯上。
只有当某位宾客抬手示意，或主人需要服务时，她们才会无声而迅速地移动过去。
“我们女仆的任务就是待在那里，保持安静，随时待命。”
艾米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无唯耳中，
“眼睛要时刻留意自己的主人，一旦主人有任何需要，就得第一时间过去，明白吗”
艾米说着，轻轻拉了拉无唯还能动的左手胳膊肘，带着她往墙边一个相对不起眼的角落走去。
“来，跟我站这边。记住，放低存在感，但精神要集中。”
无唯踉跄着被带到冰凉的墙边，后背抵住坚硬的大理石壁。艾米示范性地站好，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微微颔首。无唯学着她的样子，努力挺直因疼痛而佝偻的背脊，将那只废掉的右手尽量藏在身后，用左手勉强维持着交叠的姿势。
然而，仅仅是维持站立的姿态，就耗费了她巨大的力气。右手的每一次抽痛都让她眼前发黑，冷汗浸透了内衬，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她感到一阵阵眩晕。
她茫然地抬起头，视线越过喧闹的人群，看向那光芒汇聚的中心。
末末殿下正端着一只晶莹剔透的高脚杯，里面晃动着琥珀色的液体。她站在几位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男女中间，言笑晏晏。她小巧精致的下巴微微扬起，说些什么，总能引得周围的人露出会心或恭敬的笑容。
而另一边，莉莉正解决掉了小山般的肉食，嘴角沾满了食物也毫不在意，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的甜腻。
无唯默默地看着，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绝望感，如同深海的暗流，悄无声息地淹没了她。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末末的谈笑风生，莉莉的大快朵颐，只有她，被遗忘在冰冷的墙角，忍受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
被强行拖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站在这里，做一个背景板吗？还不如待在休息室里呢。
种种负面情绪交织成一张沉重的网，将她越缠越紧。脚踝上的金属环仿佛重若千钧，右手的剧痛如同在骨髓里搅动。
“呼…呼…”
无唯无意识地张开口，试图吸入更多空气，却只感到一阵阵窒息般的眩晕。
支撑身体的力气正在飞速流逝。双腿像灌满了铅，膝盖不受控制地发软、颤抖。她想抓住什么来稳住自己，可左手只能徒劳地揪紧裙摆。墙壁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骨髓，却无法驱散体内翻腾的虚弱和灼痛。
于是膝盖重重磕在光洁坚硬的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接着整个身体彻底瘫倒，侧蜷在冰冷昂贵的地毯上。银色的长发凌乱地铺散开，遮住了她大半张苍白如纸的脸颊。那只惨不忍睹的右手无力地垂落在地毯上，肿胀变形的轮廓暴露无遗。
紧接着，距离最近的几位宾客首先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异样。一位穿着贵妇惊愕地掩住了嘴，细长的眉毛高高挑起。她身旁的绅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恶。
“天啊…那是谁家的女仆？”
“怎么直接坐在地上了？太不像话了！”
“一点规矩都不懂，真是丢脸…”
窃窃私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在周围一小片区域荡开涟漪。好奇的、鄙夷的、探究的、幸灾乐祸的目光，齐刷刷地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精准地聚焦在角落里那团小小的、蜷缩的、瑟瑟发抖的银白色身影上。
正优雅地举起酒杯的末末，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她深红色的眼眸深处，那完美的、带着亲和力的笑意瞬间冻结、消失，她甚至不需要回头，仅凭周围骤然变化的氛围和那些聚焦向角落的视线，就精准地锁定了骚动的源头。
末末放下酒杯，对着面前几位露出恰到好处的歉意微笑。
“请稍等片刻，一点小事需要处理。”
无唯蜷缩在地毯上，身体因为剧痛和极致的羞耻而无法抑制地颤抖。她透过凌乱的银色发丝缝隙，看到了那双越来越近的、精致小巧的黑色皮鞋。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末末微微俯下身，红唇几乎贴上了无唯的耳朵，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音量。
“起来。”
那声音里没有丝毫的关切，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无唯猛地一个激灵，左手慌乱地撑住地面，右臂无力地晃动着，牵扯到伤处，疼得她眼前一黑，闷哼出声。她狼狈不堪地站直身体，双腿还在发软，低垂着头，不敢看末末的眼睛，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殿…殿下！”
“你怎么站在这？”
末末的声音恢复了正常音量，依旧带着冷意，但至少不再是耳语。她的目光扫过无唯刚才瘫倒的位置，又瞥了一眼站在旁边、同样有些无措的红发女仆艾米。
无唯顺着末末的目光看向艾米，又茫然地看了看四周那些依旧保持着标准侍立姿态的女仆们，巨大的委屈和不解让她几乎要哭出来。她抬起还能动的左手，带着哭腔指向墙边，语无伦次。
“我…她们…她们不都是站在这里的吗？那位姐姐说…说女仆就该在这里待命…”
她紫罗兰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困惑和惶恐，仿佛一个迷路的孩子，完全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艾米站在一旁，听到无唯提到自己，脸色瞬间白了白，紧张地绞紧了手指，低下头不敢出声。
末末精致的小脸上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僵硬。她深红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但转瞬即逝。她微微吸了一口气，声音刻意放得平稳了些，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解释意味：
“她们是她们。”
她下巴朝墙边那些标准女仆抬了抬。
“你是我的人。”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无唯身上。
“不用和她们一样。我不是叫你来吃饭的吗？傻站着干什么？”
“哦…哦哦！”
无唯这才如梦初醒，巨大的惊愕甚至暂时压过了疼痛和恐惧。原来殿下是这个意思？不是让她来罚站。
末末不再看她，而是优雅地转过身，面向那些投射过来的、带着好奇和探究的目光。她脸上瞬间重新挂起无可挑剔的、带着一丝歉意的完美笑容，对着四周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节。
“非常抱歉，打扰各位雅兴了。一点小误会，我的贴身女仆初来乍到，还不熟悉环境，让大家见笑了。请继续享受美食。”
她的话语得体，姿态从容，瞬间化解了刚才那点尴尬的气氛。
周围的宾客们立刻回以理解的微笑和点头，纷纷收回目光，重新投入到各自的交谈中。氛围似乎恢复了正常。
末末直起身，仿佛只是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衣褶，脸上重新挂起那无懈可击的完美微笑，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迈着优雅的步伐，重新融入那光鲜亮丽的中心圈子。
无唯僵硬地站在原地，胃袋因为饥饿和紧张而剧烈抽搐，发出无声的抗议。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不远处那张摆满了各色精致甜点的长桌。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冲动，如同野火般在绝望的心底猛然蹿起！
与其这样在痛苦、不如做个饱死鬼！
于是她拖着沉重的腿环，踉跄地、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决绝，朝着那张散发着甜蜜诱惑的桌子走去。
她甚至没有使用餐盘和夹子。那只完好的左手直接伸向最近的一块淋满浓郁巧克力酱、足有她手掌大小的布朗尼蛋糕，她猛地抓起，不顾形象地、几乎是囫囵地塞进嘴里！
牙齿甚至来不及咀嚼， 她贪婪地、吞咽着，又伸手抓向旁边一块甜甜圈。奶油沾满了她的嘴角和手指，黏腻不堪。她紫罗兰色的眼眸深处，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疯狂和自暴自弃的决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