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胡同的荒凉被彻底碾碎。
墨薄霜的身形如同从凝固的阴影中直接剥离出来,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他站在断墙的缺口处,残破的砖石在他身后勾勒出嶙峋的剪影。一身黑衣紧束,勾勒出精悍的线条,腰间悬着一柄形式古朴的长剑,剑鞘乌沉,仿佛能吸尽周围的光线。他的脸很年轻,甚至称得上俊秀,但那双眼睛却如同深冬冻结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刻骨的怨毒和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这专注,此刻死死钉在幽隐烟身上,仿佛天地间只剩这一个人。
“幽——隐——烟。”三个字从他齿缝里磨出来,带着冰冷的铁锈味,每一个音节都淬着淬毒的恨意,“终于,找到你了。”他的右手,五指缓缓张开,又猛地收紧,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仿佛虚空扼住了谁的咽喉。那柄乌鞘长剑虽未出鞘,一股无形的、锐利如针的杀意已弥漫开来,将狭窄的死胡同填满,空气都为之凝滞。
幽隐烟依旧抱着昏迷的素流云,姿态甚至带着点慵懒。他脸上那点冰冷的玩味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深了几分,像是看到了一件极其有趣的事情终于上演。他迎着墨薄霜那几乎要将他凌迟的目光,嘴角的弧度越发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从容。
“墨兄,别来无恙?”幽隐烟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拂过枯草的风,却精准地刺入墨薄霜紧绷的神经,“几年不见,火气还是这么大。为了追我,跑这鸟不拉屎的边陲来,真是……辛苦了。”
“闭嘴!”墨薄霜的厉喝如同寒冰炸裂,身形微微前倾,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弦,随时可能爆发出致命的穿刺。“当年戏耍之辱,今日必以你血洗清!还有……所有跟你有牵连的人,一个都别想活!”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幽隐烟臂弯里的素流云,如同在看一具死物。
“啧啧啧,”幽隐烟摇头,发出惋惜的轻叹,仿佛在责备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墨兄啊墨兄,你这性子,这么多年一点没变。眼里就只有我这点‘小恩怨’?”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低哑,“你可知,这小小的铁棘镇,藏着一条真正的毒龙?一个将整个边陲视为私产,视人命如草芥,甚至连你墨薄霜这样的人物,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条看门恶犬的……伪君子?”
他微微侧头,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屋舍,投向兰府的方向。“那个叫兰疑豹的,表面上人模狗样,背地里……呵呵,他养的可不是看家护院的狗,是随时能撕碎朝廷命官的豺狼!他的库房里,堆满了足够武装一支小军的刀枪甲胄!他的野心,可是要裂土封王!”幽隐烟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墨薄霜的耳中。
“而我?”幽隐烟自嘲般地轻笑一声,抱着素流云的手臂似乎无意地紧了紧,“不过是误入虎穴,被他强掳来做个端茶倒水的小厮罢了。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以为他那点浅薄的伪装能骗过谁?他不过是将我当成一个随时可以捏死的蝼蚁,一个……用来试探外面世界动静的棋子罢了。”他直视着墨薄霜眼中一闪而逝的犹疑,继续加码,声音如同魔咒:“墨兄,你自负剑法通神,睥睨天下。可在这兰疑豹眼里?你和我,和他府上那些被强掳来当苦力的百姓,有什么区别?都是可以随意碾死的虫子罢了!”
“他算什么东西!”墨薄霜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但幽隐烟的话语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的理智。一个拥兵自重、图谋不轨的边陲恶霸?一个将自己视为蝼蚁的狂徒?这念头如同油泼在火堆上,瞬间引爆了他那高傲到极致的自尊!他需要证明!需要一场酣畅淋漓、足以震动边陲的杀戮来宣告他“薄霜剑”的存在!杀一个躲躲藏藏的怪盗,哪里比得上碾碎一个拥兵自重的“土皇帝”更能彰显他的力量与威名?更能洗刷被幽隐烟愚弄的耻辱?
“他在哪?”墨薄霜的声音如同两块寒冰摩擦,杀意沸腾,目标却已悄然转向。
幽隐烟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终于绽放开来,如同冰原上盛开的妖异之花。他空闲的左手随意地朝兰府方向一指:“镇子中央,最像模像样的那座破院子。墨兄,祝你……斩龙功成。” 语气平淡得如同在指路去菜市场。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墨薄霜的身影已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黑色闪电!他没有再看幽隐烟一眼,甚至没有瞥一下昏迷的素流云,所有的怒火、所有的偏执、所有被挑动到顶点的自负,都凝聚成一道纯粹的、毁灭性的杀意,向着兰府的方向狂飙而去!速度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和凛冽的破风声。
死胡同里,只剩下抱着素流云的幽隐烟。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恢复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低头看了看臂弯中少女苍白的脸,他毫无怜惜地将她放在一堆还算干净的枯草上。动作随意得像丢弃一件无用的物品。
“呵,”一声极轻的冷笑从他唇间逸出,在死寂的巷道里回荡,“自负的蠢货……正好,省了我一番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