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荒村破庙后的清晨,山岚未散,官道上还残留着湿冷的露气。墨薄霜沉默地跟在马车旁步行,那身染血的玄衣紧贴着他精悍的身躯,如同第二层皮肤。他低着头,步履沉凝,每一步都像踏在无形的荆棘之上。
幽隐烟描绘的“正道”、“大侠”、“守护”……这些字眼如同滚烫的烙铁,在他冰封的心湖上反复灼烫,留下剧烈翻腾的蒸汽。那束名为“新生”的光,太过刺眼,太过滚烫,几乎要将他经年累月构筑的、名为“宿命”的坚冰彻底融化。渴望在心底疯狂滋长,却又被巨大的、根深蒂固的恐惧死死拉扯。他配吗?一个满手血腥、身负“不祥”烙印的杀手,真的能踏上那条光明的路?世人会信吗?那所谓的正道……容得下他吗?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的隐痛,提醒着他昨夜的激战和手上沾染的鲜血。每一次摩挲到手腕内侧那块冰冷的残月胎记,都像被毒蛇噬咬。
“墨兄,”马车帘子被掀起,幽隐烟探出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仿佛昨夜那番搅动灵魂的话语从未发生,“前面不远便是‘回风镇’,我们在此休整两日。镇上有家老字号汤泉,对舒缓筋骨、祛除旧伤颇有奇效,墨兄不妨去试试?”
墨薄霜抬眼,目光沉郁,没有回应。
幽隐烟仿佛看透他心中翻涌的疑虑与挣扎,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墨兄不必多想。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重要的是心之所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古来有之。所谓正道,看的不是过去,而是将来。只要你心向光明,这第一步,我幽某人……帮你踏出去。”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毫不起眼的乌木盒子,递向墨薄霜:“拿着。”
墨薄霜迟疑了一下,接过。盒子入手温润,带着淡淡的木质清香。他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半个巴掌大小的令牌。令牌非金非铁,入手沉重冰凉,材质似玉非玉,呈现一种内敛的玄青色。令牌正面阳刻着一个古篆“侠”字,笔锋遒劲,透着一股浩然正气;背面则浮雕着一座巍峨的山峰,云雾缭绕,气象万千。
“这是……”墨薄霜瞳孔微缩。这令牌样式古朴,气息沉凝,绝非寻常之物。
“‘侠义令’。”幽隐烟的声音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郑重,“持此令者,如‘回风剑叟’亲临。剑叟前辈乃当世硕果仅存的武林名宿,德高望重,嫉恶如仇。他老人家一生最是惜才,也最是痛恨明珠蒙尘。此令,便是我为你求来的……叩门砖。”
“回风剑叟?”墨薄霜心头剧震!这个名字在江湖上重若千钧,是公认的正道巨擘!他竟有如此关系?这令牌……竟能直达剑叟?!
“正是。”幽隐烟点头,眼中闪烁着真诚的光芒,“我已修书一封,连同墨兄你的……过往经历(他巧妙地避开了‘罪行’二字),一并呈送剑叟。信中言明你身世之悲,过往之迫不得已,以及如今洗心革面、欲投身正道的决心。剑叟阅信,感怀于墨兄你的遭遇和这份向善之心,特赐此令!他老人家将在下月初三的‘聚义英雄宴’上,亲自为你引荐正道群雄!墨兄,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是你斩断过去,重获新生的起点!”
聚义英雄宴!回风剑叟亲自引荐!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墨薄霜摇摇欲坠的心防上。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枚冰凉的“侠义令”,那古朴的“侠”字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灼烫着他的掌心。希望,不再是渺茫的星光,而是化作了一道几乎触手可及的门!他,墨薄霜,一个被命运诅咒的杀手,真的……有资格推开这扇门吗?
幽隐烟看着他眼中剧烈的挣扎、难以置信的希冀和深藏的恐惧,如同欣赏一幅绝妙的画作。他适时地补充道:“墨兄,从今日起,斩断过去,为自己活一次!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这令牌,便是你新生的凭证!”
墨薄霜猛地握紧了令牌,冰冷的触感刺激着他的神经,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定的力量。他抬起头,看向幽隐烟。对方眼中那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如同温暖的泉水,一点点化开了他心底最坚硬的冰层。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激动、忐忑和巨大感激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最后的防线。
他张了张嘴,喉咙哽咽,最终只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嘶哑的字:“……好。”
回风镇的日子,如同一个精心编织的美梦。
墨薄霜泡在据说能洗髓伐毛的汤泉里,温热的泉水包裹着他疲惫的身躯,仿佛真的在冲刷他满身的血腥和罪孽。幽隐烟为他置办了一身崭新的衣袍——并非华贵的锦缎,而是质地精良、剪裁合体的月白色劲装。当墨薄霜换下那身浸透血污的玄衣,穿上这身象征“清白”的新装时,看着铜镜中那个陌生的、带着几分英挺之气的自己,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陌生,却又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
幽隐烟则像一个最耐心的导师。他不再谈论杀戮和阴谋,而是开始向墨薄霜灌输“正道”的规矩、江湖的礼仪、各门各派的渊源,甚至是一些行侠仗义、锄强扶弱的“标准流程”。他教导墨薄霜如何收敛那身骇人的杀气,如何在人前表现得更加“正气凛然”,如何应对可能的质疑。
“正道中人,讲究光明磊落,但也需讲究方式方法。”幽隐烟端着一杯清茶,侃侃而谈,眼神温和而睿智,“比如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固然可敬,但若能先查明真相,以理服人,再辅以雷霆手段,则更显名门风范。遇到挑衅,不必一味隐忍,但出手要有分寸,点到即止,彰显气度……”
墨薄霜认真地听着,如同一个初入学堂的蒙童。他努力将这些陌生的规则刻进脑海,笨拙地模仿着幽隐烟教导的言谈举止。每一次尝试收敛杀气,每一次试图露出一个“平和”的表情,都让他感到别扭,却又隐隐有种……步入“正轨”的踏实感。幽隐烟在一旁看着,不时点头赞许,眼神中充满了“孺子可教”的欣慰。
“墨兄天资卓绝,一点即透。”幽隐烟放下茶杯,笑容真诚,“以你之能,假以时日,必能在正道中大放异彩!届时,谁还记得什么‘薄霜剑’?世人只知墨大侠!”
“墨大侠……”墨薄霜低声重复着这个称呼,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镜中那个穿着月白劲装的身影,仿佛真的在散发着一种名为“光明”的气息。那沉重的“不祥”枷锁,似乎真的在松动。
时间在紧张的期待和刻意的“改造”中飞快流逝。终于,下月初三到了。
***
回风镇外三十里,翠云峰顶。巨大的“聚义厅”张灯结彩,人声鼎沸。武林各派名宿、江湖成名侠士济济一堂。酒香、脂粉香、汗味和刀剑的金属气息混杂在一起,气氛热烈而喧嚣。巨大的横幅悬挂厅堂:“群英聚义,共襄盛举”。
墨薄霜跟在幽隐烟身后,踏入这金碧辉煌的大厅。他穿着那身崭新的月白劲装,身姿挺拔。幽隐烟为他精心修饰过仪容,束起的长发一丝不苟,冷硬的线条在刻意收敛下柔和了几分。他努力挺直脊背,按照幽隐烟的教导,目光平视,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平静。
然而,置身于这鼎沸的人潮之中,听着周围陌生的谈笑风生,感受着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墨薄霜的心跳如同擂鼓!巨大的不适感和一种格格不入的恐慌紧紧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那里空空如也,他的薄霜剑在入庄时已被要求解下。失去了熟悉的冰冷触感,他仿佛被剥掉了最后一层护甲,暴露在刺眼的聚光灯下。
幽隐烟察觉到了他的紧张,不着痕迹地靠近一步,低声道:“墨兄,稳住。记住我教你的,气度!你是剑叟看重的后起之秀,未来大侠!”
他的声音如同定心丸。墨薄霜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看向大厅前方的主位。那里,端坐着一位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的老者,正是名震天下的“回风剑叟”!他神态慈和,目光如电,正与几位掌门谈笑风生。
幽隐烟带着墨薄霜,在众人瞩目下,穿过人群,径直走向主位。
“剑叟前辈!”幽隐烟躬身行礼,声音清朗,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晚辈幽隐烟,携义弟墨薄霜,前来拜会!”
“义弟?” “墨薄霜?哪个墨薄霜?” 厅内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不少人看向墨薄霜的目光带上了审视和疑惑,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回风剑叟抬起眼,目光在墨薄霜身上停留片刻,那眼神深邃如海,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他抚须微笑,声音洪亮:“隐烟来了。这位便是你在信中提及的那位……身世坎坷、心向光明、天赋异禀的墨小友?”
“正是!”幽隐烟朗声应道,语气充满了自豪,“剑叟前辈,诸位武林同道!今日借此盛会,幽某斗胆为我这义弟做个引荐!”
他侧身一步,将墨薄霜完全展现在众人面前,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感染力:
“墨薄霜!他出身寒微,命途多舛!自幼背负‘不祥’之名,受尽世人白眼,被命运无情地推入黑暗的深渊!然,其心向善,其志弥坚!纵身处泥沼,亦未泯灭心中一点光明!为求生存,他曾……误入歧途,染血江湖!”
此言一出,厅内瞬间一静!众人看向墨薄霜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染血江湖?误入歧途?
幽隐烟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激昂慷慨:“然!苍天有眼!墨薄霜兄弟并未沉沦!他心中那份对光明的渴望,对正道的向往,从未熄灭!他深知过往之错,痛彻心扉!为赎前愆,他毅然决然,斩断过往,洗心革面!更在护送幽某途中,路遇邪魔外道截杀,为护无辜,不惜以身为盾,浴血奋战!其勇可嘉,其情可悯,其心可昭日月!”
他猛地一指墨薄霜,眼神炽热:“剑叟前辈慧眼识珠,感其诚,悯其志,特赐‘侠义令’,允其重归正道!今日,墨薄霜兄弟在此立誓!愿以此身,此剑,投身正道!锄强扶弱,匡扶正义!涤荡乾坤!纵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幽隐烟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寂静的大厅中回荡,充满了煽动性和感染力!
“好!”
“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剑叟前辈高义!”
“墨兄弟好样的!”
短暂的沉寂后,大厅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群雄被幽隐烟的话语打动,被“剑叟”的威望加持,更被墨薄霜那看似冷峻却隐含“正气”的仪表所感染!投向他的目光,从疑惑、审视,迅速转变为赞许、鼓励,甚至带着一丝钦佩!仿佛他真的是一位忍辱负重、迷途知返、即将绽放光芒的英雄!
墨薄霜站在聚光灯下,沐浴着从未有过的、充满“认同”的目光,听着耳畔如潮的掌声和赞誉,感受着身上那件象征“清白”的月白劲装带来的微暖……巨大的、不真实的幸福感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将他淹没!
他成功了!他真的踏上了这条路!他被接纳了!那些鄙夷、恐惧、唾弃的目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尊重、鼓励和期待!他甚至看到几位颇有声望的老侠士对他微微颔首,眼中带着期许!那个被幽隐烟描绘的、光明的、充满尊严的未来,仿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血液奔涌上头,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名为“希望”的暖流流遍四肢百骸。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和眼中那难以抑制的、激动到近乎湿润的光芒,出卖了他内心的滔天巨浪。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幽隐烟。幽隐烟正含笑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欣慰”和“鼓励”,仿佛在说:“看,我说过,你能做到。”
墨薄霜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感激。是这个人,将他从黑暗的泥沼中拉出,给了他新生,给了他希望!他几乎要脱口而出,说出心中的谢意。
然而,就在这希望与荣光达到顶点的瞬间——
幽隐烟脸上的笑容,如同春日暖阳下迅速冻结的冰面,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温和的、欣慰的、鼓励的眼神,在刹那间褪去所有伪装,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如同九幽寒冰般的冷漠和……一种近乎妖异的、纯粹的愉悦!
他猛地一步跨前,与墨薄霜面对面,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在墨薄霜还沉浸在巨大幸福中、毫无防备的刹那,幽隐烟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清晰而冰冷地吐出两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墨薄霜的耳膜:
“愉悦么?”
墨薄霜脸上的激动瞬间凝固!如同被最恶毒的诅咒击中,大脑一片空白!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那张刚刚还充满“真诚”和“期许”的脸,此刻只剩下赤裸裸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嘲弄和一种……品尝到极致美味的餍足!
紧接着,幽隐烟猛地后退一步,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悲愤欲绝的表情!他抬起手,颤抖地指向墨薄霜,声音陡然拔高,凄厉得如同杜鹃啼血,瞬间压过了满堂的喧嚣:
“诸位同道!剑叟前辈!我们都被骗了!都被这个恶魔骗了!”
死寂!绝对的死寂!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所有的掌声、赞誉、笑容,瞬间冻结在脸上!
幽隐烟的声音如同泣血的控诉,响彻整个聚义厅:
“他不是什么迷途知返的义士!他是‘薄霜剑’墨薄霜!那个杀人如麻、冷血无情的顶级杀手!死在他剑下的亡魂,何止百数?!!”
“他所谓的‘护我周全’?那是他接下的肮脏买卖!他所谓的‘浴血奋战’?那是他为了佣金进行的又一场屠杀!!”
“看!”幽隐烟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叠染血的纸笺,高高举起,“这是他过往接受暗杀任务的记录!这是苦主的血书!上面清清楚楚,记载着他犯下的累累血案!包括三月前,为夺‘碧水山庄’传家宝‘玲珑璧’,他受雇潜入,将庄主陈万贯一家十七口——包括襁褓中的婴儿——尽数屠戮!鸡犬不留!!”
“玲珑璧惨案?!” “陈万贯?!” 厅内瞬间炸开了锅!无数道目光如同利刃,瞬间刺向墨薄霜!震惊!愤怒!鄙夷!仇恨!如同汹涌的狂潮,瞬间将他淹没!
“不!我没有!”墨薄霜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背叛中回过神来,嘶声怒吼!那任务记录是假的!碧水山庄?陈万贯?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更从未接过这样的任务!这是污蔑!赤裸裸的污蔑!
“没有?”幽隐烟的声音充满了被欺骗的悲愤和冰冷的嘲弄,“那你腰间那枚从不离身的古玉,从何而来?那分明就是‘玲珑璧’的一部分!陈万贯临死前,死死攥在手里的,就是这枚玉!”
墨薄霜如遭雷击!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腰间——那里挂着一枚他从小佩戴、形如残月的暗红色古玉,那是他身世的唯一线索,也是他视为“不祥”的象征!此刻,在幽隐烟恶毒的指认下,那玉竟成了他屠戮无辜的铁证?!
“还有!”幽隐烟的声音如同催命符,“他接近剑叟前辈,骗取‘侠义令’,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投身正道!他是处心积虑,要打入我正道核心,行那不可告人的阴谋!或许……是想在关键时刻,对在座的诸位前辈、同道,施以毒手!其心可诛啊!!!”
“恶魔!!”
“杀了他!!”
“为陈庄主报仇!!”
“碎尸万段!!”
滔天的怒吼声瞬间将墨薄霜淹没!无数刀剑出鞘的铿锵声响起!那些刚才还对他投以赞许目光的侠士们,此刻眼中只剩下刻骨的仇恨和杀意!
墨薄霜站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他看着幽隐烟那张写满“悲愤”和“控诉”的脸,看着周围那瞬间从天堂跌落地狱的、充满了仇恨和鄙夷的目光,看着自己身上那件刺眼的、象征着“新生”的月白劲装……
希望……光明……未来……尊严……
所有的一切,在瞬间被碾得粉碎!
一股比过往任何时候都更冰冷、更黑暗、更彻底、更令人窒息的绝望,如同万丈冰渊的寒流,瞬间将他吞噬!那绝望中,混杂着被玩弄至深的屈辱,被彻底背叛的愤怒,以及对自身愚蠢的刻骨痛恨!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暴露在烈日下的小丑,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希冀,都成了最可笑、最可悲的笑话!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极致痛苦、愤怒和绝望的嘶吼,从墨薄霜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双目赤红,如同濒死的野兽!什么正道!什么大侠!什么新生!全是谎言!全是这个魔鬼精心设计的陷阱!只为将他捧到希望的云端,再狠狠踹入绝望的深渊!只为品尝他此刻这份……被彻底碾碎的痛苦!
“铮——!”
离他最近的一名年轻侠客,被他的嘶吼和狂暴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挺剑刺来!
墨薄霜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眸中只剩下毁灭一切的疯狂!他根本不需要剑!身体如同鬼魅般一闪,避开剑锋,右手五指如钩,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狠狠抓向那侠客的咽喉!
“噗嗤!”
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他月白的衣襟,也染红了他赤红的双眼!
杀戮,开始了。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为了佣金,不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发泄那被玩弄至灵魂深处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恨意!为了向那个将他推入更深地狱的魔鬼,发出最绝望的嘶吼!
大厅瞬间化作修罗场!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墨薄霜如同地狱归来的魔神,在人群中疯狂杀戮!所过之处,断肢横飞,惨叫连连!他不再顾忌任何招式,不再收敛任何杀意,只有最原始、最狂暴的毁灭!
在混乱的厮杀中,在血雨腥风的间隙,墨薄霜赤红的双眼,死死锁定了那个站在混乱边缘的身影——幽隐烟。
幽隐烟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清晰地映照着墨薄霜的疯狂杀戮和绝望嘶吼,如同在欣赏一幕最精彩的戏剧。然后,墨薄霜清晰地看到,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清晰地向上勾起。
那是一个纯粹的、满足的、品尝到极致美味的、愉悦到灵魂深处的笑容。
无声的唇语,隔着血雨腥风,清晰地传递过来:
“愉……悦……么?”
“啊——!!!幽隐烟!!!”
墨薄霜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不顾一切地向他冲去!然而,更多的刀剑,更多的人影,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死死拦住……
聚义厅的喧嚣、血腥和绝望的嘶吼,被重重叠叠的屋檐阻隔。不远处一座孤悬的观景亭内,幽隐烟凭栏而立。
山风猎猎,吹动他青衫的下摆。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在晨光下泛着柔和光晕的玉佩——正是那枚形如泣血残月的古玉。这是刚才混乱中,他“恰好”从墨薄霜腰间“取”下的战利品。
他脸上那抹在聚义厅中一闪而逝的、纯粹的愉悦笑容,此刻再无遮掩地绽放开来。那笑容纯净、满足,带着一种孩子得到了心爱玩具般的纯粹快乐,却又比深海的寒流更令人心悸。
他微微眯起眼,目光穿透虚空,仿佛能看到厅内那场由他亲手导演的血腥盛宴,能看到墨薄霜那双被绝望和仇恨彻底吞噬的赤红眼眸。
“‘新生’的滋味……”幽隐烟低声自语,声音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与随之而来的……绝望……”
他轻轻摩挲着手中那枚暗红色的残月古玉,感受着它温润的触感,嘴角愉悦的弧度加深。
“真是……回味无穷的佳酿啊。”
他的目光转向山下官道延伸的方向,那里通往更广阔的、未知的江湖。
“下一个‘希望’……”他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妖异的光芒,“该种在谁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