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码头,此刻已是一片沸腾的熔炉。
巨大的货栈在火光映照下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铁狼帮与青蛇堂的人马如同两股沸腾的浊流,狠狠撞击在一起!怒吼声、惨叫声、兵刃交击的刺耳铮鸣响彻夜空!裘震魁梧的身影如同人形凶兽,挥舞着一柄沉重的开山钺,所过之处血肉横飞,无人能挡其锋锐!他双目赤红,口中咆哮着“叛徒”、“蛇蝎”,每一击都带着要将青蛇堂碾成齑粉的狂暴怒火!
青蛇堂的帮众则如同毒蛇般灵活刁钻,三人一组,五人一队,利用码头堆积如山的货物作为掩体,毒镖、袖箭、淬毒的匕首在阴影中无声穿梭,专攻下盘关节,配合着柳三娘麾下几名高手的缠斗,以阴狠的战术消磨着铁狼帮的蛮力。柳三娘本人并未现身,但她精心编织的毒网,已然牢牢罩住了这片修罗场。
素流云躲在码头外围一处堆积如山的废弃缆绳堆后面,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膛。浓烈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混合着河水的腥气,呛得她几欲作呕。眼前这惨烈混乱的景象,远比兰府那场被幽隐烟操控的“优雅”杀局更加原始、更加残酷!她看到一名铁狼帮壮汉被数根毒镖射中脖颈,瞬间面孔发黑,抽搐着倒地;也看到一名青蛇堂的瘦小汉子被裘震一钺劈成两半,内脏流了一地!生命在这里如同草芥般被收割、践踏。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四肢百骸。她紧紧攥着张凡给她的那枚竹哨,冰凉的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她想逃,想立刻离开这人间地狱,但脑海中又闪过张凡沉静温和的眼神,闪过齐夫子惊恐的面容,闪过南城棚户区那些在铁蹄下颤抖的窝棚…还有那悬在头顶的、足以淹没半城的暗河机关!
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在混乱的战场中急切地搜寻。按照齐夫子的描述和张凡的推测,暗河的关键节点之一,应该就在码头主栈桥下方,靠近水车房的位置!那里连接着地下暗河的引水口!
突然,她的目光捕捉到了几个鬼祟的身影!他们并非铁狼帮或青蛇堂的装束,穿着灰扑扑的苦力短褂,却动作异常迅捷矫健。这几人趁着两派主力在货栈前杀得难分难解,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贴着阴影,快速向水车房方向潜行!为首一人手中,似乎还拿着一个长条形的、用油布包裹的物件!
青蛇堂的人!目标是水车房下的机关节点!素流云瞬间明白了柳三娘的毒计——她要趁乱引爆暗河!用滔天洪水彻底葬送铁狼帮和码头区,甚至以此要挟整个灰烬城!这比单纯的帮派厮杀要恶毒百倍!
素流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就想吹响竹哨!但手指触到哨口的刹那,又硬生生停住了。混乱的战场噪音震耳欲聋,哨声能传多远?张凡在哪里?他是否已经在水车房附近?贸然吹哨,会不会反而暴露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就在她焦急万分、几乎要绝望之际——
一道靛蓝色的身影,如同破开惊涛的定海神针,骤然出现在通往水车房的狭窄栈桥入口处!
是张凡!
他不知何时已抵达,就那样平静地站在那里,挡住了那几个“苦力”的去路。他手中没有武器,只是随意地负手而立,夜风吹拂着他朴素的衣角,在身后火光冲天的修罗场映衬下,显得平凡而渺小,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巍然。
“此路不通。”张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喧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力量。
为首的那个“苦力”眼神一厉,显然没把这突然冒出来的“普通人”放在眼里。“找死!”他低喝一声,手中油布包裹瞬间甩开,露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分水峨眉刺!他身形如电,直扑张凡,刺尖毒蛇般点向张凡的咽喉!他身后的同伴也同时亮出兵刃,从两侧包抄,配合默契,杀招尽出!务求一击毙命,清除障碍!
素流云的心瞬间揪紧!忍不住惊呼出声!然而,她的惊呼被淹没在码头的喊杀声中。
面对数名高手的围攻,张凡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炫目的招式。他的动作看起来甚至有些…随意。他只是微微侧身,脚步如同闲庭信步般轻轻一滑,那快如闪电的峨眉刺便擦着他的衣襟刺空。同时,他右手随意地一抬,食指和中指如同拈花拂柳般,在那持刺者手腕的某个关节处轻轻一弹!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那凶悍的“苦力”头领如遭雷击,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手中的峨眉刺脱手飞出!他整条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软软垂下,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张凡的动作行云流水,毫不停滞。他身形如同风中柳絮,在另外几人袭来的刀光剑影中随意穿行。或屈指轻弹对方肘弯麻筋,或掌缘轻切持刀手腕脉门,或脚尖看似随意地一点对方膝盖侧面的软筋…每一次接触都轻描淡写,每一次都精准地落在对方发力的关键节点!
“当啷!”“噗通!”“啊!”
惨叫声和兵器落地声接连响起!那几个身手不凡的“苦力”,在张凡看似随意写意的动作下,如同喝醉了酒般东倒西歪,瞬间失去了战斗力!有人捂着手腕哀嚎,有人抱着膝盖翻滚,有人半边身子麻痹瘫倒在地!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举重若轻的优雅!
素流云看得目瞪口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武功!没有幽隐烟那种操控人心的冰冷优雅,也没有墨薄霜那种杀人机器的极致效率。张凡的出手,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却蕴含着沛然莫御的力量!那是将武学融入了生命本能,返璞归真的大巧不工!他的“平凡”,在这一刻绽放出令人心折的光芒!
张凡看都没看地上哀嚎的几人,目光投向水车房深处那黑洞洞的入口,眉头微蹙。他感觉到,里面似乎还有更隐晦的气息。他抬步,便要踏入那可能隐藏着毁灭机关的黑暗。
* * *
断魂巷。
死寂已被彻底打破,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狭窄的空间成了死亡的囚笼。五名青蛇堂的高手(包括假扮刘麻子的那个),如同五条配合精密的毒蛇,招招狠辣,式式夺命!刀光、剑影、淬毒的暗器,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将墨薄霜死死困在中央!
墨薄霜的瞳孔已收缩成两点寒星。陷阱的冰冷杀意并未让他恐惧,反而彻底激活了他骨子里那属于杀人机器的本能。所有的情绪、思考都被剥离,只剩下最纯粹的杀戮指令。
“霜寂”出鞘的瞬间,巷中的温度仿佛骤降!
乌黑的剑鞘如同被丢弃的枯骨滑落在地,露出里面那柄剑身狭长、色泽幽暗如同玄冰的长剑。剑锋在黯淡星光下没有反射出耀眼光芒,反而如同黑洞般吞噬着光线,散发出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死寂剑意!
“死!”假刘麻子(真正的青蛇堂高手)狞笑着,弯刀划出一道诡谲的弧线,配合着左侧袭来的两把淬毒短剑,封死墨薄霜的上路!右侧和下盘,则被另外两人的锁链镖和地趟刀完全笼罩!
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墨薄霜动了!
他没有试图格挡或闪避那密不透风的合击!在刀剑及体的前一刻,他的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般,以毫厘之差向后飘退了半步!这半步,妙到巅毫!恰好让最致命的几道攻击擦着他的要害掠过!同时,他手中的“霜寂”动了!
没有华丽的剑花,没有惊天的剑气。只有一道快到超越视觉极限的、笔直而冰冷的幽暗轨迹!
如同黑夜中一道无声的闪电!
直刺!
目标:假刘麻子因全力挥刀而暴露出的、咽喉下方三寸的致命空门!
“噗嗤!”
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如同冰针刺破皮革的声音。
假刘麻子前冲的狞笑凝固在脸上,弯刀脱手坠地。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咽喉下方那个细小、却瞬间剥夺了他所有生命力的血洞。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剑的!
墨薄霜一击得手,毫不停留!借着前刺的微末冲势,身体如同陀螺般不可思议地一旋!“霜寂”划出一道完美的、冰冷的圆弧!
“叮叮叮!”
精准地磕飞了袭向背心的三枚毒镖!同时,冰冷的剑锋借着旋转之力,如同死神的镰刀,顺势抹过左侧一名持短剑高手的脖颈!
又一道血箭飙射!第二名杀手捂着喷血的脖子,嗬嗬倒地!
兔起鹘落,电光火石之间,五去其二!
墨薄霜的身影在狭窄的空间内如同鬼魅般飘忽,每一次移动都精准地踩在死亡合围的缝隙之间!“霜寂”每一次挥动,都带着一种极致的简洁和效率,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每一次刺出、挥抹、点削,都必然指向一个致命要害!快!准!狠!如同最精密的杀戮机器,将死亡以最直接、最冰冷的方式送达!
剩下的三名杀手心中骇然!他们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何等恐怖的存在!这根本不是人,是一柄只为收割生命而存在的剑!
“结阵!困死他!”一人嘶声大吼,试图重整阵型。
然而,墨薄霜不会给他们机会。他冰冷的目光锁定了下一个目标——那个挥舞锁链镖的。在对方锁链刚刚甩出的瞬间,墨薄霜不退反进,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贴着呼啸而来的锁链揉身而上!“霜寂”如同毒蛇吐信,瞬间穿透了对方因发力而门户洞开的心口!
第三杀!
冰冷的剑锋抽出,带出一蓬血雨。墨薄霜毫不停顿,借着尸体倒下的掩护,身形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最后两名杀手之间!“霜寂”左右分光,两道幽暗的寒芒几乎同时亮起!
“嗤!”“嗤!”
两声轻响过后,巷中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死一般的寂静。
墨薄霜持剑而立,“霜寂”幽暗的剑身上,几滴粘稠的鲜血正沿着剑尖缓缓滴落,在肮脏的地面上砸开几朵细小的血花。他身上也多了几道伤口,肩头被毒镖擦过,火辣辣的麻痒感传来,手臂也被弯刀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浸湿了衣袖。但他仿佛毫无所觉,眼神依旧空洞死寂,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着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
他扫了一眼地上五具形态各异的尸体,如同看着一堆无意义的垃圾。任务目标(刘麻子)已死,陷阱已被清除。他弯下腰,捡起地上的乌黑剑鞘,将滴血的“霜寂”缓缓归鞘。那冰冷的剑吟声,如同为这片死地奏响的安魂曲。
他不再停留,拖着受伤的身体,像一道负伤的幽灵,无声地融入更深沉的夜色,只在断魂巷中留下浓烈的血腥和冰冷的死寂。而肩头伤口的麻痒感,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他死亡的阴影并未远离。青蛇堂的毒,从不简单。
* * *
码头栈桥。
张凡的脚步在水车房幽暗的入口前停顿了一瞬。他敏锐地感知到,里面除了水流和机械的沉闷声响,还潜藏着一道更加冰冷、更加隐晦的气息。那不是普通守卫,像是一条盘踞在巢穴深处、伺机而动的毒蛇。
他正要踏入,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码头主战场方向,一道熟悉的身影!
幽隐烟!
他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片混乱的边缘,就站在一处较高的货堆上,负手而立。墨色的衣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火光映照着他俊美而苍白的侧脸。他正饶有兴味地俯瞰着下方血肉横飞的惨烈战场,如同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笑意。
当他的目光扫过栈桥方向,看到张凡脚下那几个失去战斗力的“苦力”,以及正欲踏入水车房的张凡时,那丝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他的眼神与张凡隔空相遇,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仿佛在说:看,我引发的风暴,而你,在试图修补那注定破碎的堤坝。
张凡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沉静如古井。他没有言语,只是微微颔首,随即毅然转身,一步踏入了水车房那吞噬光线的黑暗入口之中。守护的意志,不容动摇。
幽隐烟看着张凡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脚下那沸腾的、由他亲手点燃的毁灭熔炉,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深邃莫测。
风暴,已至顶点。毁灭的烈焰熊熊燃烧,而守护的微光,正试图穿透那无边的黑暗。冰冷的剑锋染血归鞘,杀手的脚步却已染上不祥的毒痕。灰烬城的命运,如同在悬崖边缘旋转的硬币,等待着最终的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