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暗涌终成怒海

作者:兰陵不肖生 更新时间:2025/7/10 22:59:12 字数:4581

水车房内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巨大的木质水轮在黑暗中缓慢转动,发出沉闷的“嘎吱”声,伴随着地下暗河水流沉闷的呜咽,在空旷而潮湿的空间里回荡,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背景音。

张凡站在入口处,目光如炬,穿透黑暗。他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敏锐地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异动。那股潜藏在深处的冰冷气息,如同毒蛇盘踞,就在前方不远处,水轮巨大轴承的阴影之后。

“出来。”张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在水轮的轰鸣声中清晰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

阴影蠕动了一下。一个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他穿着紧身的黑色水靠,身形瘦削如竹竿,面容平凡得毫无特点,唯有一双眼睛,闪烁着毒蛇般阴冷狡黠的光芒。他手中没有明显兵刃,但指尖夹着几枚细如牛毛、泛着幽蓝光泽的毒针。

“阁下好敏锐。”黑衣人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嘶哑难听,“可惜,此路不通。堂主有令,任何擅入者,死。”他话音未落,手腕微不可查地一抖!

“嗤嗤嗤!”

数点幽蓝寒芒如同毒蜂出巢,悄无声息地撕裂黑暗,从极其刁钻的角度射向张凡周身大穴!速度快到极致,且不带半点破空之声!这是青蛇堂顶尖刺客的淬毒暗器“无影蜂针”,见血封喉!

张凡瞳孔微缩!这刺客的暗器手法,阴狠刁钻,远超外面那几个“苦力”。他甚至没有试图完全闪避——在这狭窄空间,面对覆盖性的毒针,闪避的余地极小。他动了!

他的身体如同风中弱柳,瞬间做出几个幅度极小却精准到毫巅的摆动!头颅微偏,肩头轻沉,腰肢如同无骨般一扭!那几枚致命的毒针,竟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太阳穴、咽喉、心口要害掠过!最近的一枚,几乎是贴着他颈侧皮肤飞过,带起的劲风刮得皮肤生疼!毒针“笃笃笃”钉入他身后的木质墙壁,瞬间腐蚀出几个细小的黑点!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骇!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躲过他的“无影蜂针”!这绝非运气!

就在他惊骇的刹那,张凡的反击已至!他没有冲上去近身搏杀,而是右脚看似随意地在地面一块松动的青砖上轻轻一踏!

“咔嚓!”

那块青砖瞬间碎裂!一股巧劲透过地面传递,精准地作用在巨大水轮下方一根支撑轴承的木楔上!那根早已被水流侵蚀得有些腐朽的木楔应声断裂!

“轰隆——嘎吱——!”

失去了关键支撑的巨大水轮猛地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转动的轨迹瞬间偏移!沉重的木质轮体带着万钧之力,朝着黑衣人盘踞的阴影位置狠狠砸了过去!巨大的阴影当头笼罩!

黑衣人脸色剧变!他做梦也想不到对方会用这种方式攻击!他反应极快,身体如同壁虎般贴着湿滑的墙壁向上急蹿!然而,水轮砸下的范围太大,速度太快!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木屑横飞!

水轮狠狠砸在墙壁和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水车房都颤抖了一下!黑衣人虽然避开了正面碾压,但被水轮边缘扫中,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狠狠拍飞出去,重重撞在另一侧的墙壁上,喷出一口鲜血,软软滑落在地,显然失去了战斗力。

张凡看都没看那刺客,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水轮砸下后露出的地方——那里,一个被巧妙掩盖的、通往更深地下的幽暗石洞显露出来!一股更加阴冷潮湿、带着浓重水汽和泥土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洞口边缘,能看到人工开凿的痕迹和锈蚀的铁链。这就是齐夫子所说的,连接地下暗河的关键节点入口!方才若被那刺客启动里面的机关,后果不堪设想!

张凡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跃下石洞。他必须确保这毁灭的源头,彻底安全。

* * *

断魂巷的血腥味尚未散尽,墨薄霜的身影在灰烬城迷宫般的小巷中踉跄穿行。肩头伤口的麻痒感已化为剧烈的灼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皮肉里攒刺,并迅速沿着手臂向心脉蔓延。青蛇堂的剧毒,名不虚传!眼前景物开始摇晃、重叠,冰冷的汗珠不断从额角滚落,与伤口渗出的暗红色血水混合在一起。

他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杀手本能支撑着他,寻找着最偏僻、最不可能被人发现的角落。他不能倒下,至少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必须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口,或者…安静地死去。

意识越来越模糊,脚步如同灌了铅。他拐进一条堆满腐烂垃圾的死胡同尽头,背靠着冰冷肮脏的墙壁滑坐下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他颤抖着撕开肩头的衣物,借着远处微弱的天光,看到伤口周围一片乌黑肿胀,细小的血管如同蛛网般凸起,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毒素扩散的速度快得惊人!

他试图运功逼毒,但内力甫一触及伤口,便如泥牛入海,反而引得毒素反噬般加速流窜!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他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预期的冰冷地面并未触及。一双手臂,带着一种令人意外的、温软的力道,及时扶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墨薄霜的杀手本能瞬间被激发!即使在重伤濒危之际,他身体的本能反应依旧快过思维!未被毒素侵袭的左手闪电般探出,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了来人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同时,他那双死寂冰冷的眼睛猛地睁开,带着濒死野兽般的凶戾,死死盯住对方!

然而,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的敌人或追兵。

那是一双清澈的、带着惊愕和关切的眸子。

扶住他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头发简单地用木簪挽起,脸上沾着些许灶灰,却掩不住五官的清秀。她背着一个半旧的藤编药箱,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草药清香。此刻,她纤细的手腕被墨薄霜铁钳般的手死死扣住,疼得脸色发白,额上渗出冷汗,却强忍着没有叫出声,只是那双清澈的眼中,盛满了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勇气。

她是个医者?墨薄霜混乱的意识中闪过这个念头。他看到了她药箱上模糊的“济世堂”标记。是南城那家被铁狼帮砸过一次的小医馆?

“你…你中毒了!很厉害!快松手,我帮你看看!”女子忍着剧痛,声音急促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医者本能。她没有害怕他冰冷的眼神和可怖的伤口,目光反而紧紧锁在他肩头那片乌黑肿胀之上。

墨薄霜死寂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那双清澈眼眸中的关切,如此纯粹,如此陌生,与他二十多年生命中经历的冰冷、背叛和杀戮截然不同。他扣住她手腕的手指,力道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分。

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铁狼帮帮众粗鲁的叫骂声!似乎是追查胡彪下落的另一队人正在附近搜查!

女子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非但没有趁机挣脱逃跑,反而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身体虚弱的墨薄霜往旁边一堆散发着霉味的破草席和废弃箩筐后面拖拽!“别出声!”她用气声急道,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迅速用破草席和杂物将墨薄霜高大的身躯勉强掩盖住,自己也蜷缩着躲了进去。

墨薄霜的身体僵硬着,任由她摆布。浓烈的霉味和垃圾的馊臭充斥鼻腔,但更强烈的,是紧贴着他手臂的、属于这个陌生女子的温软身躯的颤抖,以及她身上那股淡淡的、令人心安的草药香。

“妈的,这破地方臭死了!有个鬼影!”

“搜仔细点!帮主说了,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线索!”

脚步声和骂骂咧咧的声音在巷口徘徊。一道火把的光亮晃过墨薄霜和女子藏身的杂物堆上方,停留了片刻。

墨薄霜能感觉到身旁女子身体瞬间的绷紧,她的呼吸屏住了,心跳如擂鼓般撞击着他的手臂。他冰冷的眼神透过草席的缝隙,死死盯着那晃动的火光。只要对方再走近一步…他仅存的左手,已悄然握住了腰间的匕首。即使中毒濒死,他也能拉几个垫背的。

幸运的是,那火把很快移开了。

“走!去那边看看!真他妈晦气!”帮众的脚步声骂骂咧咧地远去了。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女子才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瘫软下来,额头全是冷汗。她小心翼翼地拨开草席,露出小脸,看到墨薄霜依旧冰冷但似乎少了几分杀意的眼神,这才完全放松下来。

“好了,暂时安全了。”她低声说着,顾不上自己手腕上被捏出的青紫淤痕,立刻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小刀和几个瓷瓶。“你这毒不能再拖了!必须马上放血清毒,再敷上解药!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忍。”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只有对伤者的专注和医者的责任。

她叫阿阮,是济世堂仅存的学徒。医馆被砸,师傅被打伤,她只能背着药箱在棚户区游走,救治那些同样在苦难中挣扎的穷人。此刻,面对这个浑身浴血、眼神冰冷得吓人、明显不是善类的陌生男子,她没有恐惧,只有救人的本能。她拿起银针,毫不犹豫地刺向他肩头乌黑的穴位,准备放血。

墨薄霜看着那双专注而清澈的眼眸,看着她毫不犹豫刺下的银针,感受着她指尖触碰伤口带来的、不同于剧痛的微凉触感…他死寂了二十多年的心,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陌生的、名为“被救赎”的暖流。尽管这暖流如此微弱,却如同利剑,刺穿了他冰封世界的第一道裂隙。他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放松。他闭上了眼睛,不再抗拒。

* * *

码头最高的货堆之上。

幽隐烟如同俯瞰人间的神祇,墨色的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脚下,是铁狼帮与青蛇堂血肉横飞的炼狱战场。裘震的狂暴怒吼,柳三娘麾下高手的阴狠惨叫,兵刃碰撞的刺耳交响,生命凋零的悲鸣…这一切交织成一首残酷而宏大的毁灭交响曲,正是他一手谱写的杰作。

他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迷醉的神情,寒冰般的眼眸深处跳跃着愉悦的火光。力量在蛮横对撞中崩塌,智谋在毒计绞杀中扭曲…多么美妙的景象!摧毁“骄傲”带来的极致愉悦,如同醇酒般流遍他的四肢百骸。

他的目光扫过栈桥方向。张凡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幽暗的水车房入口。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守护?在这毁灭的洪流面前,个人的守护何其渺小?他很好奇,那位温和的“守护者”,是否能阻止他精心布置的、最终通向“浴火重生”的终局?这份未知,也为这场“愉悦”增添了几分额外的趣味。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掠过码头外围一片靠近棚户区的、被火光映照得半明半暗的角落。那里的景象,让他脸上的愉悦笑容,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他看到了素流云。

她正躲在一堆废弃的缆绳后面,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因为恐惧和紧张而微微颤抖。但她的目光,并非投向脚下那惨烈的战场,也非投向幽隐烟所在的方向,而是死死地盯着水车房那幽暗的入口!她的双手紧紧攥着,似乎在为进入其中的张凡担忧!她的眼神中,没有了之前那种被黑暗吸引的好奇和迷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带着决绝的…守护之意?

她在为张凡担心?那个试图修补堤坝的守护者?

幽隐烟眼中那愉悦的火光微微摇曳了一下。一丝极其淡薄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困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冰冷的心湖深处,漾开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这涟漪尚未扩散,更远处,靠近棚户区边缘一条阴暗小巷的入口处,另一幕景象,如同冰锥般刺入了他的视野。

他看到了墨薄霜。

那个他曾经亲手推入深渊、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冰冷杀手,此刻竟被一个粗布衣裙的年轻女子艰难地搀扶着!墨薄霜似乎受了重伤,步履蹒跚,气息萎靡,但他并没有推开那个女子!反而…几乎是半倚靠在她瘦弱的肩膀上!那女子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专注和急切,正费力地将墨薄霜往巷子深处更黑暗的地方拖去,显然是想将他藏起来救治!

墨薄霜…在被一个平凡的、弱小的女子…救助?

幽隐烟嘴角那抹习惯性的、冰冷的笑意,第一次彻底僵在了脸上。

脚下的毁灭交响曲依旧轰鸣,血肉依旧横飞,但他眼中那纯粹的愉悦光芒,却仿佛被什么东西蒙上了一层薄纱。他看着素流云为张凡担忧的眼神,看着墨薄霜被那个平凡女子搀扶的踉跄背影…

“有趣…”

幽隐烟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消散在码头上空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之中。这一次,他口中的“有趣”,似乎不再仅仅是对棋局变幻的玩味,更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极其细微的…触动。

灰烬在烈焰中飘飞,毁灭的乐章奏响高潮。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守护的微光悄然点亮,冰封的心湖裂开第一道细纹。幽隐烟那构筑于“摧毁”之上的愉悦世界,似乎也因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投下了一道意义不明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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