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临江浊气

作者:兰陵不肖生 更新时间:2025/7/11 19:46:24 字数:2328

车轮碾过官道,扬起细碎的尘土,又被夏末沉闷的风裹着,扑在车辕上。空气粘稠,带着水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浊**——不是泥土的腥,不是草木的腐,更像是人心腌臜久了,蒸腾出的无形秽气。

马车停在临江县城门外。城不高,墙皮斑驳,像生了烂疮。城门洞开,本该是商旅往来的热闹时辰,却行人稀疏。寥寥几个进出城的百姓,缩着脖子,步履匆匆,眼神不敢与任何人交汇,只盯着脚下坑洼的石板路,仿佛多看周遭一眼,就会惹上灾祸。

车帘掀开一角。

**幽隐烟**探出半张脸。苍白,精致,像上好的薄胎瓷。他的目光掠过城头破败的旗幡,扫过城门守卫那身油腻的号衣和腰间挎着的、刀鞘都生了锈的佩刀,最后落在一个正被衙役推搡、踉跄跌倒的老农身上。老农怀里的半袋米撒了一地,衙役的靴子毫不留情地踩了上去。

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在幽隐烟嘴角绽开。不是笑,更像冰层裂开的纹路。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块新得的物事——一枚触手生寒的墨玉,边缘带着火焰灼烧过的焦痕,是灰烬城某个“骄傲”头颅的遗物。指尖感受着玉石的冰冷与棱角,眼底的兴味,却如幽潭投入石子,漾开涟漪。

“哦?”他低语,声音清冽如碎玉,“此地的‘恶’,竟如此……**纯粹**?” 那浊气,找到了源头——县衙的方向。一种熟悉的、带着毁灭期待的“愉悦”,在骨髓深处悄然滋生。

车帘完全掀开,**张凡**先一步跃下。他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衫,面容普通得混入人群便再难寻见,唯有一双眼睛,温和却沉淀着磐石般的坚韧。他快步走向那跌倒的老农,伸手搀扶,动作自然得像扶起自家田埂上摔倒的邻人。

“老丈,可还好?”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沉闷的空气,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老农惊惶抬头,看到张凡平凡却诚恳的脸,又畏惧地瞥了眼虎视眈眈的衙役,嘴唇哆嗦着,不敢说话,只拼命摇头。

张凡的目光扫过衙役。那衙役被这平静的目光一触,竟莫名感到一丝心悸,嚣张的气焰窒了窒,色厉内荏地喝道:“看什么看?滚开!妨碍公务,连你一起抓!”

张凡未动怒,也未争辩。他只是弯腰,默默帮老农将散落的、沾满尘土的米粒小心地捧回破口袋。他的动作很稳,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专注。衙役被他这股无声的气势所慑,一时竟忘了动作。

**素流云**跟着下了车。她依旧穿着离开灰烬城时的素色衣裙,只是眼底那份温室花朵般的懵懂,已被一层薄薄的、带着审视的迷雾取代。她好奇地看着张凡的举动,又望向幽隐烟。后者正优雅地倚着车门,指尖依旧捻着那枚墨玉,目光却越过混乱的城门,投向城内深处那象征着权力的县衙轮廓。他脸上那抹寒冰似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又准备玩弄一切的从容。

素流云的心跳快了一拍。灰烬城的血色记忆翻涌上来,夹杂着对幽隐烟智谋的敬畏和对那黑暗“愉悦”本质的困惑。她学着幽隐烟的样子,努力去“观察”——看衙役眼神里的贪婪和心虚,看老农脸上深刻的恐惧与麻木,看这死气沉沉的城门,像一张吞噬生机的巨口。一种混合着寒意与奇异兴奋的感觉,在她心底滋生。

“张大哥,”她走到张凡身边,声音带着初涉世事的清亮,“这里的人……好像很怕官府?”

张凡将最后一点米粒放回老农手中,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快走。老农千恩万谢,抱着破口袋踉跄着跑远。张凡这才直起身,望向素流云,眉头微锁,低声道:“不是怕官府,流云。是怕坐在衙门里的……人。” 他的目光也投向县衙方向,温和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燃起一簇名为“守护”的火焰。“此地百姓,苦不堪言。”

“人?”幽隐烟的声音悠悠传来,他已不知何时走到了两人身侧。他并未看他们,目光依旧锁着县衙,指尖的墨玉在掌心轻轻一转,折射出幽暗的光。“确切地说,是披着人皮的……东西。”他微微侧首,看向素流云,唇角那抹寒冰笑容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想知道是什么东西,让这座城像一潭发臭的死水吗?”

素流云迎上他的目光,那份对黑暗的求知欲压过了恐惧,用力点了点头。

“简单。”幽隐烟轻笑一声,目光转向路边一个缩在墙角、卖着蔫巴巴菜蔬的老妪。“去问问,那位‘吴大人’,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好事’?”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像在平静的浊潭里,投下了一颗致命的饵。

素流云深吸一口气,走向那老妪。张凡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半步,如同一道无声的屏障。

询问的过程并不顺利。老妪起初惊恐万分,拼命摇头摆手,浑浊的老眼里满是哀求。素流云学着张凡的温和,耐心地蹲下身,柔声细语。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清澈,也或许是张凡沉默的守护带来了一丝安全感,老妪终于颤抖着,用蚊蚋般的声音,吐出几个零碎的词:

“加税……抢粮……抢人……告状的……没见回来过……” 每一个词,都像沾着血泪。说到最后,她枯槁的手指,神经质地指向县衙的方向,又触电般缩回,仿佛那是个噬人的魔窟。

旁边一个卖竹筐的汉子,见老妪开口,也忍不住凑近,压低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什么吴大人!呸!那就是个杀千刀的强盗头子!三年前杀了上任的好官,自己换上官服坐上去的!比土匪还狠!”

**吴忌**。强盗县令。

素流云的心沉了下去。她回头看向幽隐烟。

幽隐烟脸上的寒冰笑容,此刻却绽放得如同最绚丽的霜花。他指尖的墨玉停止了转动,被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棱角几乎要嵌进皮肉。那浊气的根源,那“恶”的形状,终于清晰——一个强盗披着官袍,践踏律法,鱼肉百姓,将“权力之恶”演绎得如此赤裸、如此……**毫无顾忌的骄傲**!

“强盗……县令……” 幽隐烟缓缓重复着,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咏叹的韵律,眼底深处,那名为“摧毁”的火焰,被彻底点燃,炽烈地燃烧起来。“将‘我强我有理’的蛮横,披上权力的华服,坐镇一方,自诩为天……多么……**有趣**的‘骄傲’啊。”

他松开手,墨玉垂落腰间,轻轻晃动。他转向张凡和素流云,脸上是纯然的、带着残酷期待的愉悦:

“愉悦么?摧毁这样一个……东西的‘权力骄傲’?”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打着旋儿。城门口那面破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临江县的浊气,似乎更浓重了。而一场以“愉悦”为名、目标直指那强盗县令的黑暗棋局,在幽隐烟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悄然布下了第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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