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县最大的客栈“醉仙楼”,顶楼最奢华的雅间“揽月轩”内,空气里浮动着陈年檀香与上等酒肴的气息,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浊。
**幽隐烟**端坐主位,已然换了一副形容。依旧是那张苍白俊美的脸,眉宇间却添了几分久居上位的矜贵与一丝刻意流露的、令人不喜的傲慢。一身墨色云锦常服,暗绣螭纹,腰间悬着一枚羊脂白玉佩,莹润无瑕,却透着拒人千里的冰冷。他不再是那个游走黑暗边缘的怪盗,而是京中来的“御史”大人——一个手握权柄、性情难测的贵人。
他并未动筷,只是用两根修长如玉的指,拈起一只薄如蝉翼的官窑青瓷茶盏,慢条斯理地撇着浮沫。动作优雅得无可挑剔,眼神却漫不经心地掠过满桌珍馐,仿佛在看一堆俗物。指尖没有墨玉可把玩,那枚羊脂白玉佩便成了新的替代品,指腹轻轻摩挲着温润的玉面,寒冰般的笑容若有若无地挂在唇角,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玩味。
“雨前龙井,水是陈年的雪水,勉强能入口。”他声音不高,带着京腔特有的抑扬顿挫,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打磨过,清晰地送入对面之人的耳中。
对面那人,正是临江县令**吴忌**。他身形粗壮,满面油光,穿着簇新的七品鸂鶒补服,却像一头误穿了人衣的棕熊,浑身透着不协调的蛮横与谄媚。此刻,他正堆着十二分的笑容,腰弯得极低,恨不得将那张肥脸贴到桌面上。
“大人真是行家!行家啊!”吴忌的声音洪亮,带着刻意讨好的夸张,“这茶,这水,都是卑职费尽心思,特意为您预备的!您能赏脸驾临这穷乡僻壤,真是临江百姓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幽隐烟。那通身的气派,那漫不经心却压迫感十足的做派,让他心里那点强盗式的狡诈更加确信:这位“御史”来头极大,油水更足!
幽隐烟眼皮都未抬,指尖依旧摩挲着玉佩,淡淡道:“福气?本官一路行来,所见可非‘福气’。民有菜色,市井萧条,连县衙门口的鸣冤鼓都积了灰……吴大人治下,倒是……别具一格。” 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针,刺向吴忌最心虚之处。
吴忌脸上的肥肉一僵,冷汗瞬间从额角渗出。他干笑两声,忙不迭地解释:“大人明鉴!明鉴啊!刁民懒惰,不思劳作,才致贫苦。至于那鸣冤鼓……咳咳,是卑职体恤民情,亲自下乡断案,衙门里反倒清静了!”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对侍立一旁的心腹使了个眼色。心腹会意,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恭敬地放在幽隐烟面前。
匣盖掀开,一片珠光宝气。金锭整齐码放,上面压着几颗龙眼大的浑圆东珠,宝光流转,映得雅间都亮了几分。
幽隐烟的目光终于落在匣子上。他并未露出贪婪之色,反而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玩意儿,唇角那抹寒冰笑容加深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他伸出两根手指,拈起一颗东珠,对着窗外不甚明亮的光线看了看。
“成色尚可。”他随意评价,又将东珠丢回匣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那姿态,仿佛丢弃的不是价值连城的珍宝,而是一颗普通石子。“吴大人,倒是个‘明白人’。” 他特意加重了“明白人”三个字,目光如冷电,扫向吴忌。
吴忌心头一松,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成了!这“御史”果然是个贪的!而且胃口极大!他赌对了!他脸上的谄媚更盛,腰弯得更低,几乎要跪下去:“卑职愚钝,全赖大人点拨!只要大人高兴,卑职……卑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同道中人”的猥琐和得意,“大人,您放心!这临江县,卑职经营得铁桶一般!甭管是刁民闹事,还是上面查问,保管让您……舒舒服服的!”
幽隐烟看着他唾沫横飞、毫无廉耻地炫耀着自己对辖地的“铁腕”掌控,看着他眼中赤裸裸的、对权力和财富的贪婪与得意。这正是幽隐烟想看到的——“权力之恶”的“骄傲”,如此鲜活,如此……**适合摧毁**。他指尖的玉佩被捻得微热,心底那份黑暗的愉悦感如同美酒般醇厚。他微微颔首,寒冰笑容里透出一丝“满意”:
“吴大人,果然‘妙人’。” 他举起茶盏,以茶代酒,轻轻一示意,“本官此次‘巡查’,倒想看看,吴大人是如何‘治理’这临江县的。比如……前些日子,听闻有刁民聚众抗税?还有那城南寡妇李氏,哭喊着要告状,说她儿子被衙役无故抓走……这些小事,吴大人想必处理得……干净利落?”
他抛出问题,语气随意,像是在谈论天气。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捕捉着吴忌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他在试探,也在享受对方在他面前展示其毫无底线的“智慧”和“手段”。
吴忌果然不负所望。一听“御史”问起这些“小事”,他非但不慌,反而像是找到了炫耀的舞台,精神一振。他挥退左右,凑得更近,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幽隐烟面前那盏清茶里:
“大人放心!抗税的那帮泥腿子?打!往死里打!打断几个领头的腿,再饿他们三天,保管服服帖帖!至于那寡妇李氏的儿子?” 吴忌脸上露出一种混和着残忍与得意的狞笑,“那小子不识抬举,敢在背后骂老子!正好城西刘员外缺个‘替死鬼’顶他儿子的杀人罪……嘿嘿,天衣无缝!李氏那婆娘?敢闹?关进大牢,让她尝尝滋味,自然就‘想通’了!这世上,没有银子……和鞭子解决不了的事!” 他拍着胸脯,满脸都是“这都不是事儿”的“豪迈”。
幽隐烟静静地听着,指尖的玉佩停止了摩挲。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清冽的茶香入口,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因期待毁灭而更加炽烈的**愉悦**。看着吴忌那张因得意而扭曲的脸,他仿佛已经看到这张脸在权力崩塌、骄傲粉碎时的绝望与疯狂。那景象,一定……无比美妙。
“吴大人,”幽隐烟放下茶盏,脸上那副带着讥诮的“满意”笑容如同完美的面具,“果然‘手段高明’。” 他目光转向窗外,临江县压抑的街景尽收眼底。“本官,拭目以待。”
一场以“御史”身份为棋,以吴忌那膨胀的“权力骄傲”为猎物的黑暗游戏,在醉仙楼奢靡的香气中,正式开局。而幽隐烟,这位优雅的猎手,正从容地等待着猎物一步步踏入他精心编织的、名为“摧毁”的罗网。
与此同时,在临江县那压抑的街巷深处,另一种冰冷彻骨的阴影,正在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