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骨阶筹谋(上)

作者:兰陵不肖生 更新时间:2025/7/13 22:05:04 字数:2817

山风呜咽,卷着湿冷的云气,扑打在少女泪痕斑驳的脸上。幽隐烟那句“痴妄”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她濒临崩溃的神智。她猛地抬头,枯槁的眼睛死死盯住这个踏骨而来的墨衣男子,里面燃烧的不是愤怒,而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疯狂。

“他…他叫刘成!”少女的声音撕裂,带着血沫的腥气,“他剑法好!心肠也好!是这方圆百里最出挑的后生!他的骄傲…他的骄傲就是那身本事和侠义心肠啊!”她语无伦次,指甲抠着冰冷的石阶,指缝里全是暗红的泥垢。“他说要行侠仗义…听闻这阁里的妖女祸害乡里,就…就来了!说要替天行道!要把那妖女揪出来!”

她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声音尖利刺耳:“替天行道?哈哈…你看看他!你看看他现在像个什么?!”她颤抖的手指向那扇紧闭的琉璃窗,窗后仿佛还残留着阿成那空洞痴狂的笑声余韵。“他上去三天!才三天!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就变得像死鱼一样!他看着我,就像看着路边的石头!不…连石头都不如!那妖女…那妖女给他灌了迷魂汤!抽了他的魂!把他的骄傲…把他的魂…当成了点心嚼碎了咽下去了!”

少女的控诉在森森白骨间回荡,字字泣血。素流云站在张凡身侧,眉头紧蹙。她注意到少女描述阿成眼神变化时,幽隐烟把玩腰间墨玉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那墨玉温润的光泽映着他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涟漪——不是对少女的怜悯,而是对“侠义骄傲”如此轻易被碾碎的讥诮。

“所以,”幽隐烟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泉般的冷澈,他微微俯身,靠近跪地的少女。这个动作让他墨玉的流苏垂落,在少女泪眼朦胧的视野里轻轻摇晃,带着一种奇异的、催眠般的韵律。“你跪在这里,是祈求那位‘神明’大发慈悲,放回你那失了魂的情郎?还是…想亲眼看着他,彻底摔碎在那面‘镜子’前?”他的语调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魔力,目光锁住少女涣散的瞳孔,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在引导猎物步入预设的陷阱。这便是他的“知己面具”——洞悉你内心最深的恐惧与渴望,再将其化为诱饵。

少女浑身剧震,幽隐烟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切割。“我…我不知道…”她茫然地摇头,巨大的绝望几乎将她吞噬,“我只想他回来…变回原来的阿成哥…或者…或者…”她不敢说下去,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或者,给他一个解脱?”幽隐烟替她补完了后半句,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少女心头。他嘴角那抹寒冰似的弧度加深了半分,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残酷愉悦。“骄傲一旦崩塌,躯壳便成了最污秽的牢笼。困在里面,比阶下这些枯骨,痛苦万倍。”他直起身,目光扫过石阶旁那些姿态各异的骸骨,仿佛在欣赏某种扭曲的艺术品。

“够了。”张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沉稳,打破了幽隐烟刻意营造的、令人窒息的蛊惑氛围。他已将那具骸骨妥善掩埋,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走到少女身边。他并未居高临下,而是半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少女齐平。那双温和却深邃的眼睛注视着少女,没有幽隐烟那种穿透灵魂的锐利,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暖意和安定。“姑娘,起来说话。地上寒凉。”他伸出手,动作自然,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朴实力量。

少女怔怔地看着这双眼睛,里面没有嘲讽,没有利用,只有一种沉静的、令人心安的可靠。她犹豫了一下,颤抖的手还是搭上了张凡粗糙宽厚的手掌。一股暖流顺着接触的地方传来,驱散了些许刺骨的寒意和绝望。张凡稍一用力,便将她扶了起来。他解开腰间一个粗布缝制的水囊,拔掉塞子,递到少女嘴边:“喝口水,缓一缓。慢慢说,那阁楼里,除了你未婚夫,可还有别的异常?守卫如何?平日可见有人出入?送些什么东西进去?”

少女就着水囊喝了几口冷水,冰凉的感觉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些许。她靠着冰冷的石壁,努力回忆:“守卫…白日里几乎看不到人,只有晚上,会有几个穿着黑斗篷的影子在石阶上巡逻…像鬼一样飘来飘去,看不清脸。送东西…每隔几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会有蒙着脸的汉子挑着担子上去,担子用黑布盖着…很沉,有…有股怪味…”她皱起鼻子,露出嫌恶又恐惧的表情,“像…像药铺里最苦的草药,又混着…混着腥气…对!就是那种杀猪宰羊后留下的腥味!比那还难闻!”

药草与血腥混合的气味!

素流云瞳孔骤然一缩。这与临江县废弃染坊中,杀人鬼解剖现场遗留的味道如出一辙!绝非巧合!她立刻看向幽隐烟和张凡,眼中闪过一丝凛然。

张凡点了点头,收回水囊,目光投向云雾缭绕的高处,仿佛穿透了那华美的琉璃窗,看到了内部的森然。他袖中的檀木算盘珠再次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如同精密的机括在推演计算。“白日守卫稀松,入夜有影卫。补给通道在凌晨,气味特殊…看来,这‘虚无缥缈阁’,也并非真的与世隔绝,自有其运转的污浊脉络。”他的语气平静,像在陈述一件寻常事实,却已将关键信息点明。

幽隐烟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指尖摩挲着温润的墨玉,目光在张凡和素流云之间流转,最后定格在素流云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看来,我们的小流云,已经闻到了熟悉的‘芬芳’?临江县那条尾巴,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踱步到石阶边缘,俯视着下方翻涌的云海,墨色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背影瘦削却如出鞘的利刃。“既然主人喜欢演戏,喜欢玩弄人心,”幽隐烟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那便由我去敲敲那扇琉璃窗,看看这位‘神明’的真容下,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蛆虫。至于你们二位…”他侧过头,嘴角勾起那标志性的、令人心底发寒的冰冷笑意,“这华丽牢笼的‘暗渠’与‘基石’,想必更有探查的价值。趁着我吸引所有‘目光’之时…”

“张大哥善守,可寻其运转命脉,断其爪牙联系。”素流云立刻接口,思路异常清晰,她指向石阶旁那些挑担汉子留下的模糊足迹,又指了指高处阁楼底部隐约可见的、类似通风口和排水道的阴影,“流云愿随张大哥同往,那药草血腥气…或许正是关键所在。”她眼中闪烁着求知与坚定的光芒,临江县的历练,让她已能主动提出建设性意见,而非单纯的跟随。

张凡颔首,并无异议。这分工明确,各展所长。幽隐烟是锋利的矛,直刺核心;他与素流云则是潜入暗影的探针,挖掘根基。

幽隐烟对素流云的反应似乎颇为满意,那寒冰般的笑容里竟掺入一丝极淡的、近乎赞许的意味。“很好。”他不再多言,转身,足尖一点,身形已如一道墨色轻烟,无声无息地向上掠去。步伐看似闲庭信步,却巧妙地避开地上散落的枯骨,只在坚硬的石阶上留下几不可察的微尘。

“姑娘,”张凡转向惊魂未定的少女,语气沉稳如山,“此地不宜久留。山下往东五里,有个樵夫歇脚的草棚,还算隐蔽。你先去那里暂避,无论发生何事,切莫再靠近此山。”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少女看着三人分头行动,墨影已消失在云雾深处,青衣布衫的男女也如鬼魅般贴着陡峭的山壁阴影,向阁楼底部潜行而去。她抱紧双臂,最后望了一眼那扇吞噬了阿成哥的琉璃窗,一咬牙,踉跄着转身,跌跌撞撞地向山下跑去。

石阶重归死寂,唯有呜咽的风声卷过累累白骨,以及高处云雾深处,隐隐传来幽隐烟荒腔走板的哼唱,调子古怪而苍凉,宛如送葬的挽歌,穿透层层湿冷的云霭: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

“…此何人哉?”

歌声飘渺,带着一种洞穿世情的冰冷嘲讽,又似在叩问那阁中神明,更是在叩问这白骨铺就的登天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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