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廊道深处，弥漫的粉尘与血雾终于缓缓沉降，露出满地狼藉。琴魔扭曲的尸身半埋在水晶碎块中，月白锦袍浸透暗红，空洞的独眼仰望穹顶。刺鼻的檀腥与血腥味混合，凝结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
死寂中，杀机却如弦上之箭，蓄至满弓。
幽隐烟立于废墟边缘，墨色衣袍纤尘不染，唯有几点暗红血渍缀于衣摆，如同雪地落梅。他并未理会脚下琴魔的残骸，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冰的薄刃，穿透稀薄的尘埃，精准地钉在廊道深处那片光影最为扭曲的区域。方才水晶爆裂、音毒四溅之时，那里曾传出两声压抑的闷哼和仓促闪避的破风之声。此刻，两道截然不同的气息，一道锐利如出鞘之剑，一道诡谲如流动之墨，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与蛛网，将他牢牢锁定。
“琴音已绝，余音扰人清梦。”幽隐烟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得如同玉磬敲击在死寂之上，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慵懒讥诮，“两位‘雅客’，还不现身？莫非是嫌这满地碎玉，不够映衬二位风采？”他唇角勾起那抹标志性的寒冰弧度，指尖不知何时又捻起了那枚赝品墨玉，在指间悠然转动，灰暗的玉光映着他深不见底的眸。
“锵——！”
回应他的，是一声裂帛般的剑鸣！刺骨的寒意瞬间弥漫开来，将残余的尘埃都冻得凝滞！一道身影从扭曲的光影中骤然射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森白的残影！来人一身玄黑劲装，身形瘦长如竹，面容冷峻，双眉斜飞入鬓，眼神锐利得如同他手中那柄吞吐着尺许寒芒的长剑！剑身狭长，薄如蝉翼，剑尖一点冷芒凝聚不散，直指幽隐烟咽喉！正是三明宠臣之武力担当——剑痴！他周身剑气勃发，激荡得空气都发出细微的裂帛声，显然被琴魔之死彻底激怒，杀意冲霄！
剑未至，那凝聚于剑尖的、几乎化为实质的锋锐剑气已先一步刺破空气，直抵幽隐烟眉心！凌厉的剑压如同无形的冰锥，要将他的头颅贯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幽隐烟动了！他并未闪避，甚至没有去看那柄足以洞穿金石的长剑！他捻动墨玉的左手拇指与食指骤然一错！
“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玉珠落盘的脆响！
指间那枚灰暗的赝品墨玉被他屈指弹出！墨玉化作一道毫不起眼的灰影，并非射向剑痴，也非射向他致命的剑尖，而是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精准无比地撞向剑痴身前左侧半尺处、一根刚刚被水晶爆碎震得摇摇欲坠的细小水晶棱柱根部！
“叮！”
脆响再起！那根本就岌岌可危的水晶棱柱应声而断！断裂的瞬间，它恰好折射了剑痴身后不远处一盏镶嵌在壁角、散发出惨绿幽光的长明灯！
一道凝聚的、带着惨绿幽芒的光束，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瞬间激射而出，不偏不倚，正打在剑痴因极速前冲而微微暴露出的、握剑右腕的“神门”穴上！
“呃！”剑痴只觉右腕如同被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凝聚的剑气骤然一滞！那雷霆万钧、直刺咽喉的一剑，轨迹顿时偏了毫厘！凌厉的剑锋擦着幽隐烟的颈侧掠过，带起的劲风割断了他几根飘起的发丝！
幽隐烟甚至没有转头！他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剑的落点！在剑锋擦过的刹那，他右手袍袖随意地一拂，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桌上尘埃！
“啪！”
一声脆响！袍袖边缘灌注的阴柔劲力，如同无形的鞭子，精准无比地抽在剑痴因手腕刺痛而微微迟滞的剑脊之上！
剑痴只觉一股诡异阴寒的螺旋劲力顺着剑身狂涌而入，瞬间搅乱了他凝练的剑气！长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剑身剧烈震颤，几乎脱手！他闷哼一声，身形被这股巧劲带得踉跄侧退半步，凌厉无匹的攻势瞬间瓦解！
就在剑痴被阻的同一刹那，廊道另一侧那片诡谲流动的阴影中，无声无息地弥漫开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墨色如有生命，瞬间吞噬了光线，将那片区域化作一片纯粹的、令人心悸的黑暗！一张巨大的、扭曲的、如同厉鬼狞笑的脸孔虚影，毫无征兆地从那片墨色中猛地扑出，带着浓烈的腥甜香气和令人神魂颠倒的迷幻之力，直扑幽隐烟面门！这并非实体攻击，而是针对精神的幻术毒瘴！三明之谋士——画师，出手了！他要趁剑痴强攻、幽隐烟心神稍分的瞬间，将其心神拖入无尽梦魇！
那厉鬼脸孔獠牙毕露，腥风扑面，直欲噬人魂魄！
幽隐烟的脚步终于动了。他并未后退，反而迎着那片扑来的墨色鬼脸，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恰好踏在满地水晶碎屑中一块棱角尖锐的碎片边缘！
“嚓！”
细微的摩擦声响起。
他落脚的位置，角度、力道妙到毫巅！那块尖锐的水晶碎片受力弹起，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寒光，射向廊道顶部悬挂着的一串由细小水晶珠和铜铃组成的风铃！风铃正下方，恰好是那片墨色阴影的核心！
“叮铃——！”
水晶碎片击中铜铃，发出一声清脆悠扬的铃声！
这铃声本身并无异处，但在幽隐烟那一步踏出，引动了廊道内混乱气流的微妙节点时响起，便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
嗡——！
一股无形的音波震荡瞬间扩散开来！这震荡微弱，却精准无比地干扰了那片浓墨阴影中精神力量的凝聚核心！
那扑到幽隐烟面前的厉鬼脸孔，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倒影，瞬间剧烈扭曲、波动，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随即如同烟雾般溃散开来！浓墨般的阴影也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露出后面一个手持巨大墨色画笔、身穿五彩斑斓画师袍、脸色苍白惊愕的身影——正是画师！他精心构筑的幻术杀局，竟被一声微不足道的风铃声轻易破去！
幽隐烟站在原地，墨玉已悄然滑回掌心。他甚至连呼吸都未曾紊乱，仿佛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剑锋擦颈与厉鬼噬魂，不过是拂面而过的微风。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惊怒交加、持剑微微颤抖的剑痴，又掠过脸色煞白、画笔僵在半空的画师，嘴角那抹寒冰般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剑，尚可。”他目光落在剑痴手中嗡鸣的长剑上，微微颔首，如同点评一件器物，“只是用剑的人，心太躁，眼太浊。” 他又转向画师，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惋惜，“墨是好墨，可惜调墨的手…抖了。”
剑痴脸色铁青，握剑的手因愤怒和方才被诡异劲力侵入而微微颤抖，剑尖的寒芒吞吐不定，却再不敢轻易递出。画师更是面无人色，幽隐烟那轻描淡写的点评，比任何辱骂都更让他心神受创，画笔上的墨汁滴落在地，如同他溃散的信心。
廊道内一时陷入诡异的僵持。满地晶莹的碎屑和暗红的血块，映着幽隐烟墨色的身影，如同一幅残酷而静谧的画卷。他指尖的墨玉，再次开始悠然转动。
* * *
阁楼底部，潮湿污秽的排水暗渠中。
张凡拉着素流云，身形如电，在狭窄曲折的通道内急速折返。身后那被巨大钟乳石柱封堵的入口方向，杀人鬼那冰冷纯粹的杀意虽被阻隔，但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药草血腥混合气息，却如同跗骨之蛆，依旧萦绕在鼻端，提醒着刚才那惊魂一瞬。
两人一口气奔出数百步，直到远离那片充满药池和甲虫尸骸的区域，进入一段相对干燥、气味稍缓的通道，张凡才停下脚步。他松开素流云的手臂，覆着灰布的手掌微微抬起，袖中几颗檀木算盘珠无声滑入掌心，发出极轻微的“咔哒”声，如同在计算距离与方位。他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后方并无追兵，紧绷的肩线才略略放松。
素流云背靠着冰冷湿滑的岩壁，胸口微微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有些苍白。她并非体力不济，而是方才杀人鬼那毫无人性的漠然杀意和毒针破空的尖啸，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心头，带来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惊悸。她闭上眼，努力平复呼吸，临江县染坊中那些被剖开胸腔的冰冷尸体、弥漫的药草血腥气、以及方才石池中翻滚的深褐药液景象，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腾。
“张大哥…”她睁开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但眼神已迅速恢复清明与锐利，“那杀人鬼…他处理尸体的地方，那药池…”她努力回忆着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气味成分，“除了紫血藤、七步断肠草伴生毒蕈…还有一味…一味极其罕见的‘腐心草’！此草生于极阴秽地，需以新鲜心尖热血浇灌十年方能成材！我在毒经残卷上见过图谱，气味独特，腐臭中带着一丝诡异的甜腻…绝不会错！那是炼制顶级阴毒之物或…邪门驻颜秘药的必备引子！”
张凡捻动算盘珠的手指微微一顿，眼中精光一闪。“腐心草…驻颜秘药…”他低沉的声音在通道内回荡，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深潭，“临江县收集少年心肝…此处药池炼药…阁顶那位‘神明’的青春永驻…” 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根名为“欲望”的毒线瞬间串联起来！
“幽大哥那边…”素流云眼中闪过一丝忧色，抬头望向通道上方，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岩层，看到那华美而危险的水晶廊道。“毒师未现，易容君无踪，还有那暗爪…他独自面对…”
张凡的目光也投向幽隐的方向，眼神沉静如古井。他缓缓收起算盘珠，粗糙的手指拂过腰间一个不起眼的粗布小袋。“他自有分寸。”张凡的语气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笃定，“当务之急，是找到那药窟所在。腐心草既在此地，那炼制秘药的核心药窟，必在左近。断其根基，方是破局关键。”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素流云脸上，“流云，仔细回想，方才通道内，除药池恶臭，可还嗅到其他特殊气息？尤其…是风流动向？”
素流云立刻凝神，闭上双眼，排除杂念，将感官提升到极致。鼻翼微微翕动，如同最敏锐的猎犬。通道内污浊的气息在她脑海中迅速分解：湿冷的岩石味、陈腐的淤泥气、残留的甲虫腥臭…忽然，她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迥然不同的气息！那是一丝极其稀薄的、干燥的、混合着多种名贵香料燃烧后的灰烬味道！这味道被浓重的污秽气息掩盖，若非她刻意寻找，几乎无法察觉！
“有！”她猛地睁开眼，指向通道斜上方一处被粗大藤蔓和苔藓覆盖的岩壁，“那边！很淡…像是香炉余烬的味道！风…风是从那藤蔓后面渗出来的！很微弱！”
张凡眼中精光爆射！药窟重地，必有通风换气之处！焚香净气，更是常理！
“走！”他毫不犹豫，身形如鹞鹰般拔地而起，五指如钩，抓向那处藤蔓覆盖的岩壁！素流云紧随其后，眼中闪烁着求知与破局的锐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