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夜探幽冥,琴剑双杀

作者:兰陵不肖生 更新时间:2025/7/16 13:21:33 字数:5240

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听涛别院上空。白日里喧嚣的宾客早已散去,偌大的宅邸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檐角悬挂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惨淡昏黄的光晕,如同垂死之人挣扎的喘息。梅雨并未停歇,细密的雨丝无声地织着,浸润着青石、木柱,也浸润着白日里未曾洗刷干净的泥泞与某种更深沉的污秽。

一道融入夜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出客院西厢的窗棂,正是张凡。白日栈桥上,那辆载着盲女驶向未知深渊的灰篷马车,车辙深陷的痕迹如同烙印刻在他眼底。他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灰劲装,身形在连绵的雨幕和婆娑树影间显得异常单薄,却又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他没有走门,而是贴着湿滑的高墙,如同壁虎般游走,避开几队巡逻家丁灯笼晃过的光柱。落脚无声,只在积水的青砖上留下浅浅的、几乎瞬间被雨水抹平的印痕。

他的目标很明确——后山。白日里,他亲眼看见那两个架走盲女的家丁之一,在傍晚时分鬼鬼祟祟地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麻布袋,避开人迹,往后山方向去了。那布袋的形状和拖曳的痕迹,让他心头警兆骤生。

雨中的后山草木格外茂盛,湿滑难行。张凡循着白日里默记下的方向,在泥泞中跋涉。空气中腐败的土腥气越发浓郁,混杂着一种若有似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终于,在一片长满湿滑蕨类植物的陡峭山壁前,他停下了脚步。拨开几丛沾满水珠的阔叶植物,一个仅容一人钻入的狭窄洞口赫然暴露在眼前。洞口被刻意用乱石和枯枝遮掩了大半,若非白日刻意留心,极难发现。

一股冰冷、带着浓烈尸腐味的阴风从洞内扑面吹出。张凡眼神微凝,毫不犹豫地矮身钻了进去。

洞内并非全然黑暗。幽绿色的磷火在洞壁的某些凹陷处无声燃烧,提供着微弱而诡异的光源,将嶙峋的怪石映照得如同鬼怪张牙舞爪。脚下是湿滑粘腻的苔藓和碎石。越往深处走,那股甜腥的腐臭味便越是浓烈,几乎令人窒息。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呈现在眼前。洞底,累累白骨堆积如山!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以一种近乎仪式般的诡异方式摆放着——森白的腿骨、臂骨交错层叠,竟垒砌成一张巨大而扭曲的琴案轮廓!而在那“琴案”的中央位置,数十颗惨白的骷髅头被精心摆放,空洞的眼窝齐刷刷地朝向洞口方向,下颌骨张开,仿佛在无声地呐喊。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些骷髅头的天灵盖上,都被人用利器深深剜刻出一个清晰的、繁复的徽记——那正是白日里在听涛别院水榭中,江别琴所抚焦尾琴侧板上镶嵌的独特琴徽图案!

白骨琴案,颅骨徽记。这阴森的场景无声地控诉着音律之下潜藏的恐怖杀机。

张凡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这尸骸堆砌的祭坛。他很快注意到,在靠近洞壁的一处相对“新鲜”的尸堆旁,躺着两具刚被抛下不久的尸体。其中一具身材魁梧,正是白日里架走盲女的其中一个家丁。另一具则穿着粗布短打,应是车夫。他们的死状惊人地一致:咽喉处被利器精准地切开,气管被整个剜走,只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空洞,边缘切割得异常整齐,显然是行家所为。这手法狠辣、精准,目的明确——让人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也无法通过声带特征辨认身份。

张凡蹲下身,仔细检查那家丁的伤口。切口平滑,力道控制精妙,绝非普通江湖草莽所为。他翻过家丁的尸体,在其后颈衣领下方,发现了一小片干涸的、深褐色的泥土印记,形状奇特,像是某种特制的鞋底花纹。他默默记下这个细节。洞内阴风呜咽,如同无数枉死者的悲鸣,在巨大的白骨琴案间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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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听涛别院的另一侧,弥漫着浓郁药草苦涩气味的西跨院药房,也迎来了不速之客。

素流云借着夜色的掩护,如同轻盈的狸猫,悄无声息地落在药房屋顶。她白日里嗅到的那股熟悉药草味,源头就在这里。她小心翼翼地揭开几片瓦,一股混杂着浓烈药味和某种腥甜的气息立刻涌了上来。屋内没有点灯,只有角落一个巨大的药炉炉膛里,还残留着暗红的炭火余烬,映照着排排高大的乌木药柜,如同沉默的巨人。

她屏住呼吸,从揭开的瓦缝滑身而入,落地无声。双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空气中那股药味更加清晰可辨,其中夹杂的几味药材——曼陀罗花、颠茄根、以及一种带着金属锈蚀感的特殊腥气——让她瞬间想起缥缈阁药窟里曌无幽用来炼制迷魂蛊的那些恐怖方子!心口一阵发紧。

她的目光迅速扫过药柜。柜门紧闭,上面没有标签。她走到药炉旁,炉底残留的药渣早已清理干净。但她的视线被药炉旁边一个不起眼的矮几吸引了。矮几上放着一个紫檀木托盘,托盘里是几样刚刚切好、尚未收起的药材。其中一种根茎状的东西,颜色暗红发黑,断面渗出粘稠如血的汁液,散发着一股强烈的、令人眩晕的甜腥气。

**离魂草!** 素流云瞳孔微缩。这正是魔教毒经中记载的、炼制迷魂夺魄类剧毒的标志性主材!其汁液有极强的致幻和摧毁神智之效!证据就在眼前!

她强压下心头的悸动,目光转向那排排巨大的乌木药柜。秘密一定藏在里面。她走到最近的一个柜子前,试着拉动铜环把手,纹丝不动。她仔细观察柜门边缘,发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缝隙内隐约可见细密的金属卡簧结构。

“机关如人心,总有最脆弱处。”幽隐烟那带着蛊惑和冷嘲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素流云深吸一口气,从发髻中拔出一根不起眼的银簪。簪头被打磨得异常尖锐。她回忆着幽隐烟在缥缈阁破解曌无幽机关时的手法,屏息凝神,将簪尖小心翼翼地探入柜门缝隙深处,在几个特定的位置或轻或重地试探、拨弄。

时间一点点流逝,素流云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终于,“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从柜门内部传来!成了!她心中一喜,正要拉开柜门查看——

异变陡生!

柜门刚刚开启一掌宽的缝隙,一股无色无味的白烟猛地从柜内喷涌而出!素流云反应极快,立刻屏息闭气,同时身体向后急仰!饶是如此,仍有少许烟雾沾染到她的袖口,布料瞬间发出“滋滋”的轻响,腐蚀出几个焦黑的小洞!

毒烟!这药柜竟是双重机关!

素流云惊出一身冷汗,不敢再碰柜门,借着炉膛微光,迅速朝柜内望去。只见柜子里并非整齐的药屉,而是堆放着几卷陈旧的羊皮纸。最上面一卷摊开着,上面并非药方,而是一幅幅用朱砂绘制的、扭曲怪异的乐谱符号!乐谱旁边,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注释:

“喜魄属火,取戌时生人心头血三合,佐以离魂草汁,奏《阳春》引之…”

“怒魄属木,取寅时生人肝尖一片,辅以断肠花末,合《广陵散》杀伐之音…”

“七魄归元,人丹乃成…需以纯阴之体为炉鼎,引焦尾血槽琴音熔炼…”

《七情噬心谱》!

素流云的心脏狂跳起来。这阴毒邪功,竟是以音律为引,以活人七情精魄为药!白日里盲女阿哥发疯剖腹的惨状瞬间浮现脑海!她强忍着翻涌的恶心,迅速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注释,将关键的“七魄”、“人丹”、“焦尾血槽”等字眼牢牢记下。此地不可久留!她不敢再动那卷邪谱,立刻合拢柜门(机关已破,暂时安全),迅速抹去自己来过的痕迹,身形一闪,消失在屋顶的瓦缝之外,融入沉沉的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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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涛别院的主厅,此刻却是一片灯火通明,暖意融融,与外界的阴冷潮湿截然两重天。

紫檀木的琴案上,一尾形制古雅、琴身乌黑发亮的焦尾琴静静摆放。江别琴端坐琴前,脸上带着儒雅而真诚的笑意,对坐在下首的幽隐烟道:“久闻幽先生琴艺超凡入圣,今日得见,实乃别琴之幸。不知可否赏光,让别琴与在座诸位,一聆先生仙音?” 他姿态放得极低,言语恳切。

幽隐烟斜倚在铺着锦垫的酸枝木太师椅上,玄衣在灯火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他指尖依旧习惯性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闻言,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扫过厅内几个作陪的所谓“名宿”(实为江别琴心腹),最终落回江别琴脸上。

“江盟主谬赞。”他声音清越,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仙音不敢当。只是听闻盟主这尾‘焦尾’乃上古遗珍,音色清越,冠绝江南。今日倒想借盟主宝琴,献丑一曲《幽篁》,聊以助兴。不知盟主可愿割爱?” 他话中带刺,将“冠绝江南”几个字咬得略重,目光似有若无地瞟过江别琴抚在琴身上的手。

江别琴眼中精光一闪,面上笑容不变,甚至更显热切:“先生肯抚弄此琴,是它的造化!请!” 他起身让开位置,姿态无可挑剔。

幽隐烟也不推辞,施施然起身,走到琴案后坐下。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优雅,与焦尾琴沉郁古拙的气质竟奇异地融合。修长的手指悬于琴弦之上,并未立刻落下。他抬眸,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再次扫过江别琴和那几个“名宿”。

“《幽篁》一曲,取竹林萧瑟、君子独处之意境。琴音贵在清寂空远,最忌外物干扰,尤忌…”他指尖轻轻拨动了一下最细的羽弦,发出一声清越短促的颤音,“…心浮气躁。” 这话语意双关,厅内气氛瞬间凝滞了一瞬。

江别琴脸上的笑容似乎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先生所言极是。我等必屏息静听。”

幽隐烟不再言语,眼帘微垂,遮住眸底深潭般的寒意。指尖终于落下。

“铮——!”

第一个音符响起,如同冰泉滴落深潭,清冷孤绝,瞬间驱散了厅内浮华的暖意。紧接着,一连串泠泠淙淙的音符流淌而出,时而如风穿竹隙,萧瑟低回;时而如月照寒潭,幽寂空明。琴音并不激昂,却带着一种直透人心的力量,仿佛能洗涤一切尘埃杂念,引人步入一片万籁俱寂的幽深竹林。

厅内众人,包括江别琴在内,都不由自主地被这琴音吸引,心神为之所夺。几个“名宿”脸上露出沉醉之色。江别琴则微微阖目,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随着旋律轻轻点动,似乎完全沉浸其中,感受着琴曲的意境。

幽隐烟的琴音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编织着,牵引着。他指尖的力道控制精妙绝伦,琴音在空寂中盘旋,渐渐带上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暗合着某种心跳的节奏。这韵律极其隐晦,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

江别琴点动的手指节奏,不知不觉间竟与这韵律渐渐同步!他闭着的双眼眼睑下,眼珠似乎开始不安地微微转动。

琴音继续流淌,进入一段更为幽深低沉的段落。幽隐烟指尖陡然发力,在几根低沉的徵、羽弦上猛地一划!

“嗡——锵!”

一声带着金铁摩擦般刺耳杂音的裂帛之声骤然炸响!如同平静湖面投入巨石!

“嘣!”

焦尾琴上一根紧绷的羽弦,竟在这突兀的变调中断裂开来!琴弦猛地回弹,带起一声尖锐的破空声!

几乎就在琴弦断裂的同一刹那!

“唔!” 江别琴猛地睁开双眼,口中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他儒雅的面容瞬间扭曲,左耳耳垂下方,一道细细的、鲜红的血线毫无征兆地蜿蜒流下!那血线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他下意识地抬手捂向耳后,指尖触及那温热的黏腻,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极度的惊骇和难以置信的暴怒,虽然被他强行压下,但那瞬间的失态,如同精心描绘的面具被狠狠撕开了一道裂口!

厅内死寂!落针可闻。几个名宿脸上的沉醉瞬间化为惊愕。

幽隐烟缓缓收回悬在断弦上方的手指,仿佛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他看也不看流血的江别琴,目光落在断裂的琴弦上,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慢悠悠地说道:“可惜了。弦质不纯,终究难承清寂之音。” 他抬起头,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直直刺向脸色铁青、兀自捂着耳后的江别琴,唇角那抹弧度带着洞穿一切的嘲讽,“盟主觉得呢?”

江别琴深吸一口气,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放下捂住耳朵的手,任由那道血线在颈侧蜿蜒。他声音有些发紧,却依旧维持着体面:“是…是别琴珍藏不力,污了先生清听。此琴…此琴确需好生养护了。” 他眼底深处的阴鸷几乎要溢出来。

幽隐烟却像是没看见他的狼狈,施施然起身,从袖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支通体乌黑、造型古朴简约的木簪,簪头打磨成水滴状,光滑圆润,看不出任何纹饰,只在簪身近尾处,刻着几道极细、极深的螺旋凹槽。

“无妨。一曲《幽篁》,聊表心意。”幽隐烟将乌木簪递向江别琴,脸上是毫无破绽的淡笑,“此乃‘镇心木’所制,有安神定魄之效。今日扰了盟主雅兴,权作赔礼。盟主心神…似有不宁?” 他最后一句问得轻描淡写,目光却紧紧锁住江别琴的眼睛。

江别琴看着那支乌黑的木簪,如同看着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他本能地想要拒绝,但众目睽睽之下,又无法发作。他勉强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接过了那支簪子。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冰凉簪身的一刹那——

“嘶!” 江别琴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触电般缩回手!那支乌木簪“啪嗒”一声掉落在紫檀琴案上。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江别琴刚刚触碰簪子的食指指尖,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片诡异的青黑色!那黑色迅速蔓延开一小片,如同被墨汁浸染!一股阴寒刺骨的麻痹感顺着指尖直冲而上!

“好…好凌厉的雕工!” 江别琴脸色剧变,声音都变了调,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他死死盯着那支看似普通的乌木簪,又猛地抬头看向幽隐烟,眼神中充满了惊疑、愤怒,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他瞬间明白了,这簪子绝非凡品!其材质本身就蕴含着某种极其阴寒霸道的毒素!而他修炼《七情噬心诀》后获得的百毒不侵体质,竟在这看似不起眼的木簪面前,露出了破绽!指尖的异状和那无法驱散的阴寒,就是明证!

幽隐烟仿佛没看到他指尖的异状,弯腰,从容不迫地拾起掉落的乌木簪,再次递到江别琴面前,笑容依旧温雅:“盟主过奖了。小小玩物,不值一提。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蛊惑,“此物需贴身佩戴,最好置于心口膻中穴,方能镇压心魔,引正气归元。盟主…切记了。”

他将“贴肤佩戴”、“心口膻中”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江别琴看着再次递到眼前的毒簪,又看看幽隐烟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脸色青白交加,如同吞下了一只活苍蝇。他强忍着将那簪子摔在地上的冲动,也强压着心头的惊涛骇浪和翻涌的杀意,最终,还是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伸出手,用微微颤抖的指尖,再次捏住了那支冰冷的乌木簪。

这一次,指尖的青黑色似乎更深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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