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贰章 再登藤袭山

作者:菀瑜坪 更新时间:2025/7/16 12:08:29 字数:4373

春日的和风带着草木与泥土的清新气息,懒洋洋地漫过蝶屋的白墙黑瓦。庭院里的树枝被风推得轻轻摇曳,发出细碎而持续的“沙沙”声,似乎像是谁在低声絮语。院角那丛盛开的紫藤花更被吹得簌簌作响,淡紫色的花瓣如同无数只振翅的蝴蝶,偶尔挣脱枝头,打着旋儿飘落,有的粘在擦得锃亮的窗沿上,有的则轻轻落在药房门口的石阶上。骄阳高悬在湛蓝无云的天幕中央,光线透过稀疏的云层,温柔地倾泻而下,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暖意融融的光晕里。然而,这片和煦的景象,却驱散不了其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沉郁。

蝴蝶忍正站在药房靠窗的长桌前,素白的指尖捻起几片晒干的药片,凑到鼻尖轻嗅。她的动作极轻极稳,宛如在进行一场精密的仪式。指尖划过药柜上整齐排列的抽屉,抽出一个贴着标签的木盒,用银质药勺精准地舀出所需的分量,每一次抓取都不多不少恰到好处,仿佛经过了千百次练习。

称好的草药被分门别类地码在几只陶碗里,绿色的、褐色的、黄色的,在洁白的碗底构成了一幅沉静的画面。接着,她拿起那柄沾满岁月印记的捣药杵,手腕稍稍用力,“咚咚”的闷响在安静的药房里有节奏地回荡。草药被耐心地捣碎成细密的粉末,接着混合着清澈的山泉水倒入陶罐,架在特制的泥炉上,用小火慢慢熬煮。

阵阵的药香伴随着袅袅炊烟很快弥漫开来,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与她平日里钻研的那些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紫藤花毒素截然不同的是,这些是为即将从藤袭山归来的伤员所准备的疗伤药剂。

今天,是鬼杀队新队员最终选拔开始的第一天。

忍的动作蓦地一顿,捣药杵停在碗里。她微微侧过头,望着窗外随风摆动的紫藤花,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眸里,此刻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纤细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几缕淡紫色的发丝滑落颊边,贴在光洁的额角。一声极轻的叹息从她唇边溢出,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不知道这一次,又会有多少孩子要葬送在恶鬼手中,能活下来的孩子,又有几个呢……”

这话绝非危言耸听。每到选拔的那天,几十名怀着复仇之心或求生之念的孩子踏进危险的藤袭山,最终能从地狱般七天中活着走出来的,往往只有四五个人。而那些幸存者,也多半是浑身浴血,断胳膊断腿是常事,最深的伤口甚至能看见白骨。

她清晰地记得过去几次选拔结束后,那里的伤员从藤袭山被紧急送往蝶屋的情景。那些年轻的面孔,有的带着稚气未脱的倔强,有的写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更多的则是被伤痛扭曲的痛苦。身上的伤口都狰狞得让人不忍目睹。特别是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明明左臂被鬼活生生扯断,伤口处血肉模糊得根本看不清原本的样子,右手却还死死握着刀,嘴里反复念叨着“我终于通过了……”。

可即使通过了,以这样的伤势,根本不可能再猎鬼,属于那个少年的杀鬼之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忍闭上眼,纤细的手摩挲着捣药杵上光滑的纹路。每当看到那些孩子,她的心脏就像被细密的毒针反复扎着。她太清楚他们背后的故事了,亲人被鬼残忍杀害,家园被鬼化为灰烬,带着满腔的悲愤和绝望踏上前往藤袭山的路,但他们往往把杀鬼想的太过简单,只是渴望着力量,被复仇和悲伤的情绪紧紧包围,丝毫没有意识到恶鬼的强大与残忍,最终大部分都成为恶鬼口中又一道微不足道的盘中餐。他们的亲人已经被鬼夺走,而他们自己,最终却又要被鬼杀害。这到底是何等的悲哀?何等的不公平?她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那些孩子在生命最后一刻,见识到恶鬼的残酷与强大后,眼中闪过的绝望,恐惧与不甘,就像多年前,那些在她眼前消逝的无辜生命一样。

在人类与恶鬼的对抗中,人类总是处于弱势的一方……

可她似乎忘了,自己和姐姐香奈惠,也曾是这样从那场残酷的选拔中拼杀出来的。

“咚咚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屋外传来,由远及近,带着明显的慌乱和急切,打破了药房的宁静。将忍从沉思中一把拉了起来,她猛地睁大眼,眼神中的恍惚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冷静与敏锐。她放下捣药杵,转身看向门口,正好撞见神崎葵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差点被门槛绊倒。

神崎葵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浸湿了深蓝色的制服衣领。她双手撑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跑完一段极长的路。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严肃和干练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焦灼,连声音都在发颤:“忍……忍姐姐……”

忍快步走上前,伸手稳稳地扶住她摇晃的胳膊,脸上漾开一抹温和的笑意,声音轻柔得像春风拂过湖面:“哦,小葵?别急,看你跑的,脸都红透了。来,先坐下喝口水,什么事情,慢慢说。”她转身从一旁的水缸里舀了杯微凉的凉茶,递到葵的手里,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葵滚烫的手,心中那份不安又加深了几分。

葵接过茶杯,却顾不上喝,甚至连杯子都有些拿不稳,水差点洒出来。她一把抓住忍的手腕,急得声音都劈了,带着一丝哭腔:“不好了!忍姐姐,香奈乎……香奈乎她不见了!”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微微颤抖,“今天一大早就没看见她人影,我找遍了蝶屋的每一个角落,厨房、院子里的那棵老树下、她房间的里面……到处都没有!我问了小清,小橙,小穗她们几个,也都说没看到!到现在……到现在太阳都快到头顶了,她还是没回来!”

“什么?”忍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眸猛地睁大,瞳孔微微收缩,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紧紧盯着神崎葵,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说香奈乎……她失踪了?”

“是……是的!”葵用力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从眼眶里滚落,顺着脸颊滴落在手背上,“都怪我,都怪我,是我没看好她……我明明早上还想着叫她一起去溪边清洗药材的,可等我准备好东西去找她时,房间里就空无一人了……”她的声音充满了自责,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忍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嘴角那微笑的弧度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焦虑,甚至夹杂着一丝压抑的怒火。她轻轻松开葵的手,在药房里踱了几步,那双总是平稳的脚在此刻却显得有些急促。“这孩子,”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压抑的烦躁,“平时向来安分,从不多跑一步路,话都很少说一句,今天是怎么了?吃错了什么药不成?”她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扫过窗外空荡荡的庭院,“蝶屋就这么大,她还能去哪里?”

神崎葵站在一旁,双手紧紧绞着衣角,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也不知道……她平时最多就是在院子里看看花,或者帮着整理药材……从来没有出过蝶屋的范围……”

就在这时,她不经意间想到了刚才愣神中自己所想的事情,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忍的脑海,让她浑身猛地一凉,仿佛瞬间坠入了冰窖。她猛地转头看向神崎葵,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声音都有些发紧:“等一下……今天……是最终选拔的第一天,对吧?”

神崎葵看着忍,愣了一下,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但当她捕捉到忍眼中的深意时,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几乎要咬不住:“您……您是说……香奈乎她……她偷偷去参加最终选拔了?!”恐惧像冰冷的藤蔓一样缠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可她从来没受过一天正经训练啊!她怎么敢……她怎么能……”

“除了这个,没有其他解释了。”忍的声音带着一种绝望的肯定,她的指尖攥得发白,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青,“这孩子,怎么会突然想到去参加最终选拔……”她的语气里充满了痛心和担忧,“她可是一天正经的训练都没有受过,那些呼吸法的基础,那些挥刀的技巧,全都是看其他队员练习时偷偷学的……凭那些皮毛,简直就是去送死!”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顺着脊椎蔓延全身,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些用来考核的鬼虽然在她的眼中不值一提,但对于一个毫无实战经验、甚至连基础都不稳的女孩子来说,足以致命。

“那……那怎么办啊忍姐姐?”葵急得快要哭出来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们要不要……要不要通知其他队员?或者是通知主公……”

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危急的时刻,越不能慌乱,这是姐姐香奈惠教给她的。她快步走到墙边,取下挂在那里的日轮刀,刀鞘上精致的蝴蝶纹路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刀刃上泛出紫色的寒光,似乎是在呼应忍,却也映不出她此刻焦灼的心。

“蝶屋的事务就暂时先拜托你了,小葵。”她一边迅速收拾着一个小包,里面塞满了各种急救药品、干净的布条,又往日轮刀里注入战斗所需的毒素,一边说道,“照顾好可能会送过来的伤员,我去一下藤袭山。”

她的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平日里整理药材时的细致与此刻的雷厉风行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是!您放心!”葵连忙点头,擦了擦眼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您一定要找到香奈乎,一定要让她平安回来……”

忍没有回头,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回应,脚步匆匆地冲出蝶屋。阳光落在她的背影上,却仿佛镀上了一层冰冷的光晕。她一边疾跑,一边在心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她明明不止一次说过,杀鬼的这条路有多危险,那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而是用生命去搏杀的战场,为什么这个孩子却还要执意如此?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九年前。那时,她和姐姐也是在一个同样充满生机的季节,目睹了父母被鬼残忍杀害的场景。鲜血染红了家里的各个地方,父亲最后的眼神,母亲微弱的呼救,还有那只鬼脸上狰狞的笑容,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灵魂深处。从那天起,她就揣着满腔的恨意和绝望,和姐姐约定要参加最终选拔,要成为能斩杀恶鬼的剑士。即使是悲鸣屿行冥,那位当代鬼杀队最强者,也再三劝阻她们,说她们年纪太小,说这条路是通往地狱的,一旦踏上就再也无法回头。可她们没有回头,也不可能回头。

“原来如此……”忍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又有着更深的心疼,“香奈乎也有自己的理由啊……”她想起香奈乎刚被她们收养时的样子,那个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所有灵魂的小女孩,是姐姐用耐心和温柔一点点将她从黑暗里拉出来的。而亲眼看着给予自己温暖的姐姐被鬼夺走生命,那种无力的绝望和波涛汹涌的愤怒,足以让人不顾一切。

她不再多想,脚下的速度更快了,日轮刀在腰间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如同她此刻焦灼不安的心。风声在耳边呼啸,路边的景物飞速倒退,但她眼中只有藤袭山这一个方向。

藤袭山的轮廓在远处的地平线上逐渐清晰。忍望着那片熟悉的山林,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山脚下,紫藤花正开得热烈而奔放,紫色的花海连绵不绝,如同一条巨大的地毯,散发出让鬼厌恶的、带着微甜气息的味道,确保那些怪物无法逃离这座山。可这美丽到近乎梦幻的景象,在忍眼中却只剩沉甸甸的回忆和一丝痛楚。

她还记得第一次和姐姐来到这里的情景。那时的香奈惠还活着,牵着她的手,脸上带着温暖而坚定的笑容,阳光洒在姐姐金色的发丝上,仿佛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晕,她是那么美丽动人。“忍,”姐姐的声音温柔而有力,“我们一定要通过选拔,一起成为能保护别人的剑士。”如今,紫藤花依旧热烈地开着,藤袭山依旧沉默地矗立着,身边重要的那个人却早已化作了回忆里的一抹光影。

忍闭了闭眼,将涌上心头的酸楚强行压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再睁开眼时,眼神中只剩下坚定。

她没有犹豫,提步上山,每一步都踏在记忆与现实的交界处,脚下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过往的悲喜。她带着复杂到难以言说的心情,走进了这座承载着她与姐姐共同回忆,也埋葬了无数年轻生命的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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