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五年的某天夜色,带着一丝浸透骨髓的凉意。
当最后一缕残阳沉入西山,一轮圆月便如期而至,像一枚被擦亮的银盘,悬在墨色的天空上。它不似寻常月光那般温柔平和,反倒像一层薄冰,悄无声息地覆盖了大地各处,将世间万物都裹进一片朦胧的暗影里。
而蝶屋依旧亮如白昼。
数十支蜡烛和油灯在廊檐下、窗棂边燃着,跳动的火苗将木质结构的房屋映照得暖意融融,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光尘。烛火与月光在屋檐处交汇,形成一道模糊的界限,仿佛蝶屋正以自身为防御,对抗着这漫漫长夜的侵袭。
夜已深,虫鸣鸟叫比黄昏时更清晰了些。秋虫在庭院的草丛里嘶鸣,声音细碎却执着;偶尔有晚归的夜鸟掠过屋顶,翅膀带起的风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这份寂静,却被蝶屋内此起彼伏的动静悄悄打碎——值夜的蝶屋姐妹们轻手轻脚地更换药布声,捣药的石臼发出规律的磨声,还有伤员沉睡中压抑的呻吟……这些细微的声响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蝶屋独有的、充满生机的夜曲。
午夜时分,大部分的灯光都已经熄灭,蝶屋的众人也大多处于休息的状态,唯一几盏油灯依旧守护着宁静。
而研究室内,依然亮着灯火,气氛有些不同。
十八岁的蝴蝶忍如往常一样坐在堆满书籍和瓶罐的木桌前,指尖捏着一页泛黄的纸页,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面前摊开的是一本线装医书,书页边缘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几处关键地方还用朱砂细细圈点过。但此刻,她的眉头正以肉眼可见的幅度蹙着,平日里总是弯成柔和弧度的嘴角,此刻却抿成了一条紧绷的直线。
“哗啦——”
几声略显急躁的翻页声划破了室内的宁静。忍深吸一口气,将视线从密密麻麻的文字上移开,落在桌角那排盛着透明液体的小玻璃瓶上。紫藤花的毒素提取进度停滞了三天,无论她调整多少次配比,都无法突破那个致命的浓度阈值。姐姐曾说过,医者最忌讳心浮气躁,可每当想起这些毒素是为了杀死那些在世上不断残害人类的恶鬼,她的心就像被细密的针反复穿刺,连呼吸都带着怒气。
“唉……”
一声极轻的叹息从唇间溢出,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试图抚平眉宇间的褶皱。烛火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紫灰色眼眸里,此刻却翻涌着难以掩饰的焦躁与无力。她知道,每多一分迟疑,就可能有更多的人倒在黎明之前。
就在这时,三声凄厉的鸦鸣猛地炸响在窗外,像三块巨石猛地投入平静的湖面。
“嘎——!嘎——!嘎——!”
那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迫,瞬间将忍心中的焦虑拧成了一团。她的指尖猛地顿住,准备继续翻书的动作戛然而止。
“都这个时辰了……”忍喃喃自语,视线不由自主地瞟向窗外漆黑的夜空,“鎹鸦还过来传信,会是什么事?”
她将医书合上,书页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那沉重的质感仿佛也压在了她的心上。她习惯性地抬手理了理鬓角的碎发,试图将脸上的愁容驱散。作为蝶屋的主人,作为虫柱,她早已习惯了用微笑掩盖一切情绪。但转瞬之间,一股强烈的不安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不对”
鎹鸦传递消息向来有固定的时间,深夜传信本身就极不寻常,更何况这叫声里的急切,简直像是在拼命呼救。
忍不再犹豫,起身的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她几步走到窗边,木屐轻踩在地板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推开移窗的瞬间,一股带着草木清气的夜风扑面而来,吹得她额前的紫发微微飘动。一只羽毛凌乱的鎹鸦正焦躁地在窗台上踱来踱去,漆黑的眼珠里满是惶急。
“紧急!紧急!”鎹鸦几乎是扑到了忍的面前,尖利的喙嘴几乎要碰到她的指尖,“主公大人紧急召见虫柱蝴蝶忍!速速前往!”
“主公大人……召见我?”
忍的瞳孔微微一缩,紫灰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错愕。加入鬼杀队这么多年,她接到过无数次任务指令,却从未有过主公直接召见的先例。柱的职责是斩杀恶鬼,主公则坐镇中枢,若非发生了足以撼动整个鬼杀队的大事,绝不会轻易传唤。
“是重大事件发生……”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触碰到了窗框,木质的纹理硌得手指有些发疼,“需要柱亲自出动的大事。”
没有半分迟疑,忍转身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她先是将桌上的医书和药瓶仔细归置好,动作依旧带着医者的严谨,仿佛只是暂时离开片刻。但接下来,她的行动却快得惊人——褪去宽松的和服外衣,换上深蓝色的鬼杀队队服,腰带被她系得死紧,每一个结都打得精准利落;从墙上取下那把细长的日轮刀时,刀鞘碰撞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仿佛是在呼应她不安的内心,她握刀的手指骨节分明,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最后,她打开靠墙的药箱,将数几支装着不同毒素的细针安装在日轮刀的装置上,又备上几包应急的止血散和止痛药,整个过程不过几分钟的功夫。
当她再次站在窗边时,已然是一副随时可以奔赴战场的模样。夜风掀起她队服外的蝴蝶纹羽织,此刻正随着风轻轻飘动,像是在无声地送别。
“出发。”忍轻声说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经闪出窗外,如同一只轻盈的蝴蝶,瞬间融入了茫茫夜色之中。脚尖在带有花香的泥土上轻轻一点,便借力向前疾驰而去,日轮刀的刀鞘在腰间微微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与她急促却平稳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产屋敷宅邸的灯火,在远处的夜色中像一颗将熄未熄的星辰。
当忍赶到时,宅邸前的空地上已经落着一只鎹鸦,显然不止她一人被召见。她轻手轻脚地穿过庭院,木质的走廊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那是正是主公子女的气息,他们经常照料主公。
堂屋里已经坐着一个人。
富冈义勇背对着门口,穿着标志性的柱级队员队服,外面罩着那件中分羽织。他坐姿端正,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从未弯折过的长枪。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周身的空气仿佛都比别处更冷冽几分。
忍推门的声音很轻,却还是让义勇微微侧了侧脸。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不起半点波澜,看到忍时也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富冈先生也在啊。”忍脸上立刻绽开熟悉的微笑,声音柔和得像春风拂过湖面,“看来是有很棘手的事情呢。”
她在义勇身边坐下,膝盖并拢,双手轻轻放在膝头,姿态优雅而端正。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的指尖正微微发凉——能让主公在深夜同时召见两位柱,绝不可能是寻常的恶鬼作祟。她甚至已经开始在脑海中盘算,该调配哪种毒素才能应对可能出现的实力强大的鬼,又该让隐的队员准备多少担架和药品。
“十二鬼月吗……”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三年前与下弦之肆的生死战斗还历历在目,那些被夺走的生命,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那种激烈战斗的恐惧与紧张,始终刻印在她的记忆里。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忍和义勇几乎同时坐起身,当产屋敷耀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两人齐齐躬身行礼,动作标准得没有丝毫偏差。
“主公大人。”
忍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主公身上。比起两年前在柱合会议上见到的模样,产屋敷耀哉的病情显然又加重了。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毫无血色,呼吸时胸口起伏得极其微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这微弱的生命之火吹灭。他身边的子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力。
一股强烈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忍的心。作为医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主公的身体状况,也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对此无能为力。
几年前,她曾无数次尝试调配药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生命力一点点从主公体内流逝。
“忍,不必挂怀。”耀哉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们产屋敷一族,世世代代都背负着这样的诅咒,一般的药物,是无法治愈的,只能延缓”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痛苦或畏惧,那双闪烁微弱光芒的眼睛却仿佛能洞悉世间万物。
主公微微颔首,示意两人坐下,自己则在主位上缓缓坐定,动作缓慢却平稳。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振翅声猛地从窗外传来。一只鎹鸦疯了似的冲了进来,翅膀几乎是慌乱地拍打在木门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它冲到产屋敷耀哉面前,双脚一落地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耗尽了全部力气飞来的。
“主……主公大人!”鎹鸦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濒死的急迫,“那田……蜘蛛山里……有十二鬼月出没!派出去的剑士们……伤亡惨重!”
短短三句话,却像三道惊雷在堂屋里炸响。
忍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十二鬼月!这个名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进她的脑海。时隔多年,这些噩梦般的存在终于再次出现了。
“伤亡惨重……”她下意识地重复着这四个字,指尖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些年轻的剑士,那些刚刚穿上队服、对未来还满怀憧憬的孩子们,此刻或许正躺在冰冷的泥土里,或许正在恶鬼的獠牙下痛苦挣扎。而她,作为虫柱,作为蝶屋的主人,本应是他们最后的依靠。
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从心底涌起,像岩浆一样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她的呼吸微微一滞,脸上的微笑差点维持不住,嘴角的弧度僵硬得如同石刻。但她很快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她是鬼杀队中的柱,是必须在绝境中保持理智的人。
她下意识地瞥向身旁的富冈义勇。他依旧是那副模样,背脊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消息不过是一阵风吹过。他的手指静静地搭在膝盖上,连一丝微颤都没有。
“和三年前一样啊……”忍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又将注意力转回到主公身上。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需要让隐立刻准备救援物资吗?”忍的声音依旧平稳,只是语速比平时快了些许,“止血散和麻醉剂的库存应该足够……”
“辛苦了。”耀哉打断了她的话,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沉痛,“我的孩子们……又被夺走了性命呐。”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平复情绪,随后转向忍和义勇,语气重新变得沉稳而坚定:“忍,义勇,眼下能派出的柱,只有你们二位了。请务必……将还活着的孩子们救回来。”
“遵命!”
忍和义勇异口同声地应道,声音里没有丝毫犹豫。忍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掩去了眸中翻涌的情绪——有愤怒,有担忧,还有一丝决绝。她知道,这次的任务绝不会轻松,十二鬼月的实力,远非普通恶鬼可比,尤其是上弦。
就在要起身时,忍感觉腰间的日轮刀仿佛又沉了几分。她下意识地理了理羽织的下摆,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从容些,随即看向身旁的义勇,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标准的微笑:“哎呀,富冈先生,你说人和鬼要是能和睦相处就好了呢。”
这句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这更像是一种自我安慰,一种在奔赴残酷战场前,随便说出的调侃。
义勇却转过头,蓝色的眼眸认真地看着她,语气平淡“只要鬼还在吃人,那就不可能。”
他的声音不大,带着几分从容和坚定。忍闻言微微一动,随即笑着点了点头:“说的也是呢。”显然这句回答在她意料之内。
两人并肩走出产屋敷宅邸,夜风格外清冷,吹得衣袂猎猎作响。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面上交织又分开。
赶往那田蜘蛛山的路上,两人几乎是脚不沾地地疾驰。忍的动作轻盈如蝶,每一次跳跃都精准地落在树枝的节点上,日轮刀在腰间偶尔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义勇则更像一道滚滚疾逝的蓝色的水流,步伐沉稳而迅速,连风声都仿佛被他劈开了一条通路。
越是靠近蜘蛛山,空气中的血腥味就越是浓重。那是一种混杂着铁锈和腐臭的味道,黏腻得像是化不开的糖浆,死死地粘在鼻腔里,令人作呕。
“这里的鬼气……”忍在继续走在昏暗的土地上,微微蹙眉,“这气息……很浓,而且很杂。”
她能感觉到大概有五只的恶鬼气息,其中一股格外强大,带着一种阴冷、扭曲的恶意,与三年前遇到的下弦之肆有些相似,却又更加狂暴。
义勇没有说话,只是抬头望向山路深处,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的手已经握住了日轮刀的刀柄,指节微微用力,露出清晰的骨痕。
没过多久,二人便在路边看到了几具尸体横在树上和地面。
那是几个穿着鬼杀队队服的少年,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死状各异,但也触目惊心。其中一位少年最惨,他的身体被拦腰折断,鲜血洒了一地,脸上还凝固着惊恐的表情,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还在看着自己被恶鬼撕碎的瞬间。他的日轮刀掉落在不远处,刀刃上沾着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失去了光泽。
忍的脚步猛地顿住。
她缓缓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少年冰冷的脸颊,试图将他圆睁的眼睛合上。但那眼皮已经僵硬,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让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闭上。
“已经没救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却在微微颤抖。这双手,既能调配出救人的良药,也能调制杀人的毒素,可此刻,却连让一个逝去的孩子安息都做不到。
愤怒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逐步上升,脸上的微笑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阴沉。
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样的自己,于是便缓缓站起身,背对着义勇,整理了一下队服的领口,深吸一口气,才转过身来。
脸上的微笑已经重新挂好,只是那笑意没有到达眼底,紫灰色的眸子里依旧残留着一丝刚才未散的寒意。
“富冈先生,”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这里有你认识的人吗?听说还有几个癸级队员上山了,你说他们还活着吗?”
义勇没有回答。他只是冷冷静静地看着那几具尸体,眼神比刚才更加锐利,握着日轮刀的手又紧了几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过了片刻,他才吐出两个字:“走吧。”
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
忍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两人继续沿着山路向上疾驰,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他们的影子继续拉长,成破碎的形状。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忍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我们隔两年难得又一起出任务,就好好相处吧?”像是在刻意找话说。
她并不指望能得到回应,只是想用说话来驱散心中那越来越浓重的压抑感。当她每次靠近战场一步,她就感觉香奈惠的气息离自己更近一分。以往姐姐总是说,要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充满了温馨。可忍看到的这个世界,却从未对他们温柔过,只有接连不断的悲伤,绝望,愤怒。
义勇果然没有接话,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极快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我是来奉命斩鬼的。”他冷冷地说道,语气里没有丝毫波澜。
忍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也用眼角瞥了回去:“哎呀,看来富冈先生还是像两年前一样冷淡呢。”
她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无奈,却也没有真的生气。她早就习惯了义勇的性格,就像习惯了自己必须用微笑来掩盖一切一样。
两人又沉默地跑了一段路,前方的树木越来越密集,鬼气也越来越浓重。忍能感觉到,那股强大的十二鬼月气息就在不远处,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黏腻感。
“那么,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忍放慢了脚步,对着义勇微微颔首,“我去西侧搜索,富冈先生觉得如何?”
“知道了。”义勇依旧言简意赅。
忍不再多言,脚尖在地面上轻轻一点,身体便如同一片落叶般飘了出去,瞬间消失在西侧的密林里。白色的羽织在月光下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像一只即将展翅的蝴蝶,飞向那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黑暗。
义勇继续奔驰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才转过头,蓝色的眼眸也望向更深沉的黑暗。他握紧了腰间的日轮刀,刀鞘上的水纹在月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夜风穿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低语。那田蜘蛛山的夜,逐渐开始变得热闹起来。而对于即将到来的血战,无论是面带微笑的虫柱,还是沉默寡言的水柱,都已做好了准备。他们的日轮刀,早已渴望着饮血。
而后续发生的事情,可比两年前的雪山事件要精彩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