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我走出单元楼。
微风吹过坐在长椅上打瞌睡的穆兰羽,轻轻拂起他淡粉色的头发。
女孩静静的靠在长椅背上,手提书包歪在一旁。她歪着头靠在长椅背的姿势,让校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纤细的锁骨。胸口伴随着平稳的呼吸轻轻起伏,尚未完全发育的曲线透着少女特有的青涩。
“喂,傻瓜,注意形象。”我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哇呜!”穆兰羽像受惊的兔子般弹起来,双手下意识的护住头顶,她睡眼惺忪的正要发动反击,却发现我视线的落点不对。
“你…你这个…”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忙脚乱的整理领口的时候差点把书包甩飞,“变态,色狼,大笨蛋!!”
雨点般的拳头立刻向我袭来,我一边招架一边后退:“喂喂喂,等一下,这是你自己不注意吧!”
“那你也不能这样盯着看啊!”她的拳头伴着风声呼啸而来,“去死两次啊!”
眼看穆兰羽气鼓鼓的转身要走,我急忙拽住了她的校服袖子:“等等,我请你吃老刘家的特制煎饼果子怎么样?”
美食的诱惑像解除封印的咒语,让她的脚步明显迟疑了。晨光中,我能看见她小巧的鼻翼轻轻抽动,但倔强的侧脸依旧紧绷着——如果忽略掉她偷偷咽口水的动作的话。
“你以为…区区煎饼果子我就能原谅你了吗?”
“三层薄脆,双倍肉松,再加辣条。”我祭出了终极杀招,看她发梢微微颤动的样子我就知道胜负以分。
她突然转身,头发在空中划出粉色的弧线,“至少要再加根烤肠!”
“成交!”
果然食物比道歉有用一万倍。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她突然把最后一块薄脆塞进我的嘴里,指尖残留着淡淡的甜面酱的味道。
“这次我就原谅你了!下不为例。”她红着耳朵快步走进校园。
————
晨读教室里面乱哄哄的,我用书遮住脸,假装我在认真读书,秦士尧在桌洞里面疯狂的补着作业,而杨宏利则在老师的视角盲区往嘴里塞汪雨晨给他带的早饭。
我回想着昨晚的短信内容,手指不自觉的在墙上的世界地图上游走。
顾兴涵是我初三时期的班长,我作为初三时期班里的阴角,对她印象不多。
阿尔及利亚南部是广阔的沙漠…
唯一的印象是作为历史课代表的她常年霸占着班级历史成绩的第二名——因为第一是哪怕是中考都是满分的我。
密密麻麻的小点图标代表着沙漠,上面还有断线代表着干河谷…
昨晚与她通过短信,才知道我与她都考上了一中。而她,也与我一样加入了学校的历史社。
沙漠里面也有空心圆代表的城镇或者聚落啊,这种环境居然也是可以生活的吗?
历史社是我开学时脑袋一热加入的,想利用它打破“阴角”对我束缚,多寻求一点社交。但其实我根本没有迈出那一步,连新人见面会我都没去。
我的手指继续在地图上面南下,进入了仍然在沙漠范围里的马里。
她只是说明天请到社部来,难道是作为透明社员的我要被拉过去批评了吗?
我的手指继续在沙漠里面游走着,在沙漠图标小点中突然出现了一条蓝线,代表着河流,在沙漠包围下显得很突兀。流域上明显比沙漠中增加了很多城镇,生机勃勃。
我仔细回忆着顾兴涵的形象,她是班级里面公认着班花级别的人物。但是为人处世很谦逊礼貌,即便我并不适合与这种人物相处,偶尔与她的几次交流也让我感到很舒服。
“这是尼日尔河哦。”一只皙白的手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指,一只手指指向了河流的名称,“非洲第三长河,据说是希腊人给起的名字。”
我回头发现穆兰羽靠在我的背上,下巴几乎搁在我的肩膀上,淡粉色的发丝垂落在我的校服领口,伸直胳膊抓住了我在地图上的那只手。
我与她的脸靠的非常近,这个距离我能数清她眉毛的根数,甚至可以看清她虹膜中细碎的琥珀色纹路。
“张钊,”她突然眯起眼睛,说话的时候虎牙轻轻磕在下唇上,呼出的气息带着草莓味泡泡糖的甜香。
“你是不是…在想女人啊?”
穆兰羽的虎牙还抵在下唇上,眼睛微微眯起,像只闻到可疑气息的猫。我下意识的转过身,向后仰了仰头,后脑勺却“咚”的一声撞上了世界地图上的撒哈拉沙漠。
“痛痛痛…只是历史社有点事情而已。”我揉着脑袋说道。
“历史社?”穆兰羽的音调突然提高,手指从尼日尔河旁滑到我的耳边,轻轻揪住我的耳垂,“我可从来没听过你加入过社团啊?”
“我开学就加入了,只是从来没有去过,”我轻轻扬起头,缓解揪耳朵的痛感,“昨晚有人通知我要我去一趟。”
“是女人吗?”穆兰羽松开手,用审问一样的语气问我。
“历史社有女生不是很正常的吗?”我把头轻轻一撇,“有历史兴趣的又不是只有男生而已。”
“啧,还真是女人啊。我允许你去,不过,”穆兰羽突然凑近,在我领口上别上枚草莓造型的草莓发卡,“带着这个去。要是摘下来…”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摸了摸发卡,冰凉的金属发卡紧贴着我的脖颈,仿佛可以听到对方的威胁,“喂,你在吃什么醋啊…真是服了你了。”
——这样去历史社,简直像带着项圈的狗。
————
周六的大课间结束,周末假期才算真正开始。
我穿过综合楼的连廊,向着社团活动区走去。说实话,在中国的高中里,能有正经的社团活动的少的可怜。但是我们一中算是一个例外——上一任主任甚至专门划出周六的社团活动时间,方便学生们积极参与社团。
不知道这制度在新上任的曹尚河手里还能活多久。
拐过拐角,走廊的尽头是一道不起眼的木门——那就是历史社的活动室。
木门上贴着一张A4纸,上面打印着历史社的宣传标语:
“欢迎加入历史社!带你穿越时空,与秦始皇称兄道弟,和埃及艳后共进下午茶。『注:穿越功能尚未实装,目前仅支持纸质版体验。』”
神知道当时我看到这奇葩的宣传语为什么会考虑入社的。
在门前犹豫片刻,我还是决定把校服领子竖起来,遮住领子上的草莓发卡,然后轻轻敲了门。
“请进。”
推开门,铺面而来的是旧书特有的油墨香气。活动室两侧是顶天立地的实木书架,上面堆满了泛黄的历史书籍和装订整齐的历史复印件。正中央摆着一张老式榆木桌,桌面上摆着几本厚厚的书,旁边还摆着造型奇怪的青铜器仿品。
顾兴涵就坐在那里。
与初中相比,她齐肩的头发发打理得更加利落,发尾正好扫在白皙的后颈上。听见开门声,她抬起头,眉眼弯成温柔的弧度——不愧是当年公认的班花,连窗边漏进来的阳光都偏爱她,给她的侧脸镶上一层柔和的轮廓。她穿着规整的校服,却因领口上一枚小小的银杏叶胸针而显得格外紧致。
“张钊同学,”她合上手中的书,声音轻的像拂过书页的风,“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顾兴涵,”我礼貌的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了上去,“没想到你居然也在一中。”
“啊,我也是从历史社名单里面发现你的名字才知道的,我也很惊喜呢。”
尽管初中班花坐在我的对面,我的视线就不由自主的被她身后高耸的书架吸引。那些泛黄的书脊如历史本身的断层带,我随便一扫就看见了明朝与二战的相关书籍——恰好都是我的心头好。
我又看了一眼顾兴涵刚刚合上的书,是一本关于三国历史的书。
“这里有你喜欢的书吗?”顾兴涵见我的注意力全在书架上面,慢慢站起来走近书架。
“哦,抱歉。这里的书架,非常壮观。”我意识到我走了神,慌忙解释道。
“这些都是社长的收藏。”她的指尖停在一排烫金书脊上,我才注意到整个书架被严格分区——左侧是整齐码放的《二十四史》精装本,每册书脊上都贴着编号标签;右侧是五花八门的历史通俗读物,从《明朝那些事》到《罗马人的故事》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几本日文原版的《织田信长传》。
最引人注目的是最右侧单独辟出的“禁书区”,用红色便条醒目的标注着:“周慕云专藏——史论未公开稿”。
“这些是…”顾兴涵愣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是些野史。”她解释说。
这反应…绝对不是野史这么简单吧。
她突然踮起脚尖,从最高层抽出一本用牛皮纸包的书。她拿着书,轻轻的回到椅子上面,将书摆在桌面上。
我很好奇牛皮纸下面书的内容。正在我猜测的时候,顾兴涵开口说:“张钊同学,让我们来聊些正事吧,”她拿起一旁的茶壶,倒了一杯绿茶递给了我。顾兴涵推递过来绿茶的清香混着她的一句话飘过来,“其实这次找你来,是想拜托张钊同学帮忙筹划历史社的社刊。”
果然不是叙旧这么简单。
“我们社算上幽灵社员其实也就5个人,社长去忙历史竞赛,另外一个学长也在准备期中考试,”她翻开一本手账,打开插着书签的一页,“下个月就是学校60周年校庆,而每个社团要提交成果展示。”
“那应该还有一个跟我一样的幽灵社员咯。”我望了望四周,想要等待着另外一位社员的到来。
顾兴涵却摇了摇头,“不,那个社员已经递交退社申请了。”
“你的意思是,就我们两个人吗?”
顾兴涵点了点头,“没错。”然后伸手从桌子上拿起一份企划书。
我盯着茶杯里竖起的茶梗,喉咙里那句“我拒绝”像块沉甸甸的抹茶糕,怎么也咽不下去。
开什么玩笑…和这种高岭之花独处筹备活动?光是想象要和顾兴涵每周核对稿件,社交能量就会瞬间清零啊。
茶水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反倒让记忆里初中时的画面清晰起来——历史课上她作为课代表收发作业时,永远用双手递过作业。而现在,她正用同样的姿势递过来一份企划书。
“其实具体要求很简单…”
她的声音渐渐变成背景音,我机械地摩挲着茶杯的边缘。虽然初中的时候与她的相处很舒服,但是其实在我的内心,校庆、社刊、独处——每个词都在脑内自动翻译成“麻烦”“麻烦”和“超级麻烦”。最可怕的是,她那种优等生特有的气息,让整个活动室的气压都变低了,连呼吸都不自觉的调整成更安静的频率。
指尖突然碰到衣领下的草莓发卡,金属的凉意让我一个激灵。等等…要是被那家伙知道我和女生单独筹备社刊…
“抱歉,我可能——”
话还没说完,顾兴涵突然翻开牛皮纸包裹的书。泛黄的扉页上,《建文朝野史汇编》留个毛笔字像一道闪电劈进视线,下发小字标注着“据郑和船员随员手稿抄录”。
我的手指先与大脑做出了反应,死死按住了那本书。
“这不可能,史料上明明记载…”
顾兴涵的嘴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声音却冷的像冬日的晨雾:“张钊同学,现在愿意听听社刊的事了吗?”
衣领下的草莓发卡突然刺痛起来,但此刻我已经无暇顾及穆兰羽的死亡凝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