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芦苇与谎言的秋日天平

作者:Scenery7 更新时间:2025/7/28 2:24:19 字数:5271

回到教室时,同学大部分已经走光了。

穆兰羽正趴在课桌上,用指尖拨弄着一片银杏叶。我轻轻拉开杨宏利椅子,木质的摩擦音惊到了正在发呆的她。

“历史社的大才子回来了,”她揉了揉眼睛,银杏叶飘飘荡荡落在我的课本上,“下午陪我去护驾山。”

不是疑问句,而是不容拒绝的宣告。

我慢慢反坐在杨宏利的椅子上,“现在可是十月,”慢慢捏起那片银杏叶,“没有樱花也没有枫叶,有什么好看的。”

穆兰羽突然凑近,身上飘来淡淡的护手霜的香气。

“所以才要去啊,”她轻轻接过我手中的银杏叶,“这时候山上几乎没人,最适合拍照了。”

“另外,”她捏着银杏叶慢慢的转着,“湖里的芦苇快黄了。”

我愣了一下,当时暑假的时候我们在护驾山下偶遇,正是芦苇长得最旺的时候,成片的芦苇在夕阳下翻涌,当时她还抱怨没带相机。

她居然还记得…

“现在去正好,”她漫不经心的翻着课本,“再过几天,管理处就该割芦苇了。”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敲打。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将她的刘海吹的乱糟糟的。我的课本被吹的疯狂翻页,我和她同时伸手去按住,她的指甲不经意划过我的手臂,凉的像清晨的露水。

“四点,”我听见自己说,“在小区门口等你。”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答应了她,可能是源自我偷偷答应社刊的愧疚。

她猛的抬起头,眼睛亮的惊人,但又迅速别过脸去。“好的,四点,不见不散。”

“好啦,我带着相机。”

她耳尖动了一下,没再说话。只是临走时,那片银杏叶被悄悄的塞进了我的笔袋。

————

下午四时,我站在小区门口的石墩旁。单反相机的背带在脖子上面勒出一道浅浅的印子。手机亮起又暗下,最新一条消息是:“马上到,5分钟!!!”后面跟着三个感叹号。

我用手指无意识敲打着单反的机身,机身的外壳已经透出沁人的凉感。明明前些天还是让人烦躁的闷热天气,转眼间风已经带着微弱的寒意。

只是转眼间,秋天悄然而至。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穆兰羽小跑着出现在拐角她淡粉色的发丝在脑后飞扬,有几缕不听话的黏在她泛红的脸蛋上。树荫空隙中透过的一片阳光恰好落在她身上,我注意她的嘴唇泛着不自然的桃红色。

“迟到了整整七分钟。”我故意板着脸,摆出一副嚣张的样子。

“等…等了很久了吗?”她气喘吁吁的在我面前刹住脚步,手指不自觉的捏住裙摆。她穿着一条纯白色的连衣裙,上半身套着一件牛仔半袖,脖子上挂着她那台贴满贴纸的拍立得。

“那…我其实也迟到了,刚从楼上下来。”她与平时不同的态度让我瞬间破了功。

一阵风吹过,她身上飘来淡淡的化妆品香气,混着少许汗液的味道。我注意到她右手手腕内侧有一道没有擦干净的粉底液的痕迹,左手无名指还沾了点口红。

我愣愣的盯着她看了很久,缓过气来的她发现了我的目光。她直起身,一把拽过我的袖子,“快走快走,再磨蹭一会儿太阳就下山啦。”她的掌心很热,手腕上叮当作响的手链暴露了她的紧张——那串从不离身的星星手链戴反了,锁扣别扭的向外支棱着。

又一阵风吹过,她耳后的碎发被吹起,露出一点不自然的红晕——大概是跑的太急了吧。

————

护驾山是我小区旁的一座小山,旁边有条唐王湖穿过。据说是古代李世民被敌军追杀到此,突然座大山拔地而起,挡住了敌军,救了李世民一命,后赐名护驾山。

这是我们这座小县城为数不多的景点了。

环山修建了步道,河两边有很多栈桥与拱桥相连,山上还有好几条登山的栈道。在夜晚,桥上与栈道上的灯带会发光,倒映出一派奇幻的景色。

我与穆兰羽的计划是先去爬山,从山西边的栈道下山,在归途路过芦苇荡拍照。我们沿着步道,慢慢走到了登山栈道的起点。

登山栈道顺着山势蜿蜒而上,木质台阶被无数双足迹磨得发亮,边缘处生出细小的裂纹。我与穆兰羽一前一后踏上栈道,脚下的木板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栈道两侧的树木已经褪去了夏日的葱郁,偶尔有一片发黄的叶子飘落下来。穆兰羽走在前头,时不时停下来拍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石缝里顽强生长的一株野草,或者是树皮上某只匆匆爬过的甲虫。

“你确定要拍这些?”我忍不住好奇的问。

“当然!”她头也不回,“等到冬天来了,这些也就看不到了。”

她语气轻快,让我莫名其妙想起她先前说的那句“管理处要割芦苇了”。

我们花了半个多小时爬上了山顶,在这里可以走出栈道,在山顶几块岩石上走动。

我们穿过栈道中间的亭子,慢慢走到最西面的一块岩石上,直到遇见一个角度很大的坡,我们才停下脚步。

穆兰羽也不管满地的沙砾,一屁股坐了下去。她双手撑着地面,伸直的双脚在前面晃动着。

我也慢慢坐在她的身旁,望着已经西斜的太阳,照着整个城市。

这时候,穆兰羽开口了。

山风卷着凉意掠过山顶,吹得穆兰羽的裙摆猎猎作响,也把她那句问话清晰地送进我耳朵里。

“喂,张钊,”她没回头,依旧望着山下被夕阳熔成一片金黄交错的城市,高楼玻璃反射的光明刺得人眯眼,“历史社…好玩吗?”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来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

大脑飞速运转,嘴里却像含了颗滚烫的栗子,吐字有些含糊,“咳…就那样呗。一堆旧书,霉味挺冲的,跟进了老图书馆一样。”

我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满不在乎,还带点嫌弃,“顾兴涵…就那个喊我去的人,事贼多,光要校庆办校刊的事给我掰扯半天,要什么格式要求什么的,烦死了。”

“哦?”她拖长了尾音,终于侧过一点脸来,夕阳在她脸颊上镀上金边,也照亮了她眼中一丝探究的光,“就…只是聊社刊?没干些别的?”她指尖无意识的绕着拍立得的挂绳。

“哪有那闲工夫!”我立刻拔高音量,带着一种夸张的不耐烦,“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字号间距,插图位置,听得我头都大了。要不是…”

我卡壳了一下,差点把“要不是那本《建文野史汇编》太勾人”秃噜出来,赶紧刹车。

“要不是想着校庆任务糊弄过去算了,我早溜了,无聊透顶。”

穆兰羽没再追问,只是“哦”了一声,重新把目光投向远方。

但那一声“哦”,轻飘飘的,却像根羽毛在我心尖挠了一下,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没信?还是懒得拆穿?

就在这时,一阵毫无预兆的强风猛的从侧面袭来,力道大的惊人。穆兰羽正举着拍立得对准那片辉煌的城市夕照,身体突然一个踉跄,惊呼声卡在喉咙里,整个身体朝旁边歪倒。

“小心!”

我猛得向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把她整个人拽了回来。她的后背撞在我的胸口,拍立得“咔嚓”一声,快门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按了下去。

风呼啸着掠过耳边,带起她的发丝拂过我的下巴,痒痒的。她靠在我的身上,惊魂未定的喘着粗气,我能感受到她手腕在我掌心里的微凉和脉搏的快速跳动。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只有相机纸吐出的“滋滋”声打破这短暂的寂静。

她站稳了,立刻从我怀里弹开一点,脸上飞起两抹可疑的红晕,不知是吓的还是别的什么。她低头去看那张缓缓显影的相纸。

“哎呀!”她懊恼的叫了一声,举着那张小小的、边缘带着一圈白边的相片。

画面上,夕阳的光晕糊成了一片朦胧的金橙色背景。而前景,是两团模糊的、几乎重叠在一起的身影——是她被我拉回来时撞在我怀里的瞬间。

构图歪斜,人影模糊,只有一种混乱又温暖的氛围感。

“拍坏了。”她小声嘟囔着,指尖摩挲着相纸的边缘,语气里却没有多少真正的沮丧。她没扔掉,反而小心翼翼的把那张“失败”的作品塞进了牛仔外套的口袋里,拉上了拉链。

“走吧。”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调子,甚至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轻快,“再磨蹭,太阳就真的落山咯。”

————

下山的时间比上山时间短了不少,当我们终于绕到北坡那片芦苇荡时,太阳的大半张脸已经沉入了远方的地平线,只留下漫天泼洒、燃烧般的晚霞。

整片芦苇荡彻底蜕变成了耀眼的金黄色,连绵起伏,浩瀚如海。秋风变得不再温柔,带着力道掠过,整片芦苇便顺从的弯下了腰,此起彼伏的翻滚着,发出“沙沙沙”的声响,真的像金色的海浪在涌动。

夕阳那最后的、最浓烈的余晖,不再是镀金,而是像泼溅的熔岩,为每一根摇曳的芦苇穗都镶上一圈跳跃的、火红的边。远处,城市的方向,灯火已经星星点点的亮起,像散落在地上的星辰,与天际燃烧的晚霞遥相呼应。

穆兰羽站在芦苇边缘的小路上,几乎被这翻涌的金色海洋包围。风毫无章法的撩动她淡粉色的头发,也掀起她白色连衣裙的裙角和芦苇们一起舞动。

那台贴满贴纸的拍立得就挂在她的胸前,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

她就那样站着,静静的看着,看了很久,很久,始终没有举起相机。

“不拍吗?”我忍不住开口问。

这么好的景致,不正是她心心念念要拍的吗?

她闻声,微微侧过头,晚霞在她清澈的眼底跳跃。

“不了。”她摇摇头,声音很轻,却清晰的穿透了风声,“这样的景色…太满了,拍立得装不下。”

我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我默默举起挂在胸前的单反相机,冰凉的外壳贴着掌心。

透过取景器,我看向她。

取景框里,她小小的身影站在天地之间。前方,是无边无际,翻涌不息的金色芦苇海洋;后方,是正在沉沦、却迸发出最后绚烂的漫天红霞。

而她,就站在那片金与红的交界处,发丝飞舞,裙摆漂扬,仿佛被整个秋天最盛大的温柔小心翼翼的包裹着,成了这幅壮阔画卷中最灵动、最不可或缺的一笔。

我屏住呼吸,指尖轻轻的按下快门。

“咔嚓”。

清脆的快门声在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那一刻,她突然转过头,目光穿过取景器,直直的看向镜头后的我。

“张钊。”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被风吹的几乎要散掉,但我却听的异常清楚。

“嗯?”

我放下相机,看向她的脸庞。

“谢谢你陪我来。”

那一刻,山顶的风,芦苇的沙沙声,远处城市的灯火…所有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一种奇异的、豁然开朗的明悟在我心底升起,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迅速扩散开来。

我为什么答应她?

不是因为对历史社的那点事感到愧疚。

而是因为…

我也想再看看那片被她记在心里、描绘得如此动人的芦苇荡。

我也想再感受一次,和她一起站在风里,看世界被染成金色的感觉。

————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浓重的夜色像墨汁一样泼洒下来,吞噬了山峦的轮廓。

只有穆兰羽手机的手电筒亮着,在脚下投出一小圈摇晃不定的、惨白的光圈。她走在我前面一步远的地方,背影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单薄,那淡粉色的头发在微弱的光线下偶尔反射出一点柔和的亮光。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带着一种奇怪的张力。

刚才在芦苇荡边那种心照不宣的温暖氛围似乎被这浓重的夜色稀释了,只剩下一种亟待打破、混着坦白冲动的安静。

胸前的单反相机随着我的步伐一下下轻轻撞着我的胸膛,像是在催促。

深吸了一口冰凉的夜空气,带着草木和泥土的味道,我开口了:

“喂,穆兰羽。”

“嗯?”她应了一声,脚步没停,也没有回头。

“其实…历史社的事…”我顿了顿,组织着语言,“我跟顾兴涵,不只是聊社刊的格式。”

前面的身影似乎顿了一下,但没有停下。

“她用一本据说记载了建文帝秘闻的野史稿本,把我给‘要挟’住了,”我试图用轻松的语气,但是听起来还是干巴巴的,“她一个人搞不定社刊,社长跟另一个学长都有事,所以…我得帮忙。可能…后面会跟她碰头讨论几次。”

我把“要挟”跟“碰头”咬的有点重,试图强调这件事的“被迫性”和“事务性”。

说完,我等着。

等着她像往常一样炸毛,等着她机关枪似的吐槽“好啊张钊你居然敢骗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就知道那个顾兴涵不简单!”。

等她掏出那个草莓发卡威胁要给我来个“二次封印”。

然而,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有到来。

前面的光晕停下了。穆兰羽转过身,手机手电筒的光从下往上照着她的脸,让她此刻的表情显得有点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异常明亮。

她就那样静静得看着我,看了几秒钟。

夜风吹过,带来她身上淡淡的护手霜和…一点汗水的味道。

“张钊,”她开口了,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戏谑或质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会因为这个生气?会…拦着你不让你去?”

我愣住了,一时语塞。

这完全偏离了我的剧本。

她往前走了一步,靠近了些。手电筒的光晕也向前移动,照亮了她脸上一个很浅、很淡的笑容,带着点无奈,又有点…释然?

“笨蛋,”她轻轻吐出两个字,语气缺没什么责备的意思,“我看起来是那么不讲道理,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此刻的平静,比任何炸毛都让我感到意外和…一丝心慌。

“历史社,挺好的。”她继续说道,目光似乎看透了黑暗,看向我身后的某个地方,“你其实很聪明,张钊,比我聪明多了。你懂那么多东西,历史啊,地理啊,平时只是懒得说,懒得表现罢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说给我听。

“高中就三年,能多参加点活动,多认识点志同道合的朋友,是好事。真的。”她顿了顿,“那个顾兴涵,听起来还挺靠谱的。你们一起做社刊,总比你天天趴在桌子上睡觉强。”

她的话像温润的水,一点点渗透进我准备迎接“风暴”而紧绷的心防。

没有想象中的醋意翻腾,没有无理取闹的质问。

只有一种…让我胸口微微发胀的平静理解和…鼓励?

“所以啊,”她重新转过身,手电筒也再次投向漆黑的路面,“想去就去呗,该帮忙就帮忙,结交新朋友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迈开步子,声音随着脚步声传来,带着一种故作轻松的调子,“只要…别被什么‘才女’迷的昏头转向,忘了我就行。哦,还有,我的饭。”

最后那句熟悉的、带点威胁的“饭”字,像一把钥匙,瞬间解开了刚才那种过于沉静的氛围带来的微妙紧张感。

她还是那个穆兰羽。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快步跟上她摇晃的光圈,“知道了知道了,饭钱管够!”

黑暗似乎不再那么沉重,脚下的路也变得清晰起来。

“快点走啦!饿死了,”她的语气带着点小蛮横,“我要吃关东煮,加双份萝卜和鱼饼!你请客!”

“好!”我应到,声音在夜风里散开,“管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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