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珩那场礼堂门口的公开处刑,如同烧红的烙铁在我的灵魂上烫下了永不磨灭的焦痕,变成被剥光尊严、宣判“不配”的少年。
教室的角落成了无形的囚笼,同学的窃窃私语如同不间断的刑讯。学业?早已抛之脑后,眼前的字迹模糊支离。唯一能做的,是将自己更深的埋进厚重的历史典籍,在战火倾覆的王朝与湮灭的传说中,寻找虚假的慰藉。至少,那些冰冷的历史尘埃,不会嘲笑背叛。
然而,在这死寂的黑暗里,一些奇异而模糊的痕迹,如同幽灵般悄然浮现。
对着数学试卷上如天书般的符号发呆时,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一抹转瞬即逝的亮色——几缕跳跃的粉红发丝,在惨白的纸页边缘一闪而过。猛的抬头,只有空荡的墙壁和灰蒙蒙的天。
错觉?还是阳光的恶作剧?
深夜,疲惫的趴在堆满历史书的桌上昏睡,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清晰、带着小得意的轻笑,紧接着是“咔嚓”咬碎薯片的脆响,甚至鼻尖似乎萦绕起那似曾相识、直冲天灵盖的芥末海苔味!我惊坐而起,房间里死寂一片,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
幻听?是压力太大吗?
更诡异的是,当张清珩又一次无意将我推入更深的愤怒和绝望,几乎被黑暗情绪吞噬时,后背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戳感。那感觉如此熟悉,带着蛮不讲理的体温。我猛回头,身后只有冰冷的空桌椅。
是记忆在作祟?
这些模糊、转瞬即逝的痕迹——粉色的发丝、薯片的脆响、后背的戳感——如同黑暗水面上难解的涟漪。它们毫无逻辑,难以捕捉,却又带着一种奇异、源自记忆深处的熟悉感,仿佛从黑暗里伸出的藤蔓,想要将我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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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沉沦于黑暗时,张清珩正以令人不寒而栗的耐心和精准,雕琢着他最得意的“作品”——对林晚的“享用”与驯化。
张清珩对林晚的“占有”,绝非少年懵懂的情愫,近乎一种变态的精神控制与人格重塑。他享受这个过程,如同一个高明的工匠,用“为你好”的金丝线,将鲜活的生命层层缠绑,直至勒死。
林晚那些曾让我感到温暖新奇的特质——倔强的紫罗兰挑染、对奇葩零食的痴迷、毫无顾忌的开怀大笑、偶尔的小任性——都成了张清珩需要修剪的“不完美”枝叶。
“晚晚,下周全市英语演讲赛,评委都是教育界的老前辈,很重视仪容。”一次学习辅导后,张清珩随意提起,修长的手指状似无意的轻拂过林晚耳畔那缕倔强的紫罗兰发丝,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跳脱的颜色或许显得不稳重。好学生清爽自然的黑发,最得体,也符合身份,你说呢?”
不是命令,却用“建议”和“为你考虑”的糖衣,包裹着冰冷的指令。林晚看着镜中那抹曾是她叛逆象征的挑染,又看向张清珩深邃、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默然点头。次日,紫罗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温顺的纯黑。张清珩眼中闪过满意,如同欣赏一件打磨掉瑕疵的藏品。
林晚的书包里再没有花哨的奇葩零食。每当她拿出零食,张清珩总会“不经意”的递过洗净切好的精致水果盒,或是进口的无糖坚果。“添加剂多的零食伤身又伤脑,还容易长痘。”语气关切,带着“科学”的权威,“真正的优秀,懂得自律从饮食开始。你看,皮肤是不是好多了?”林晚看着镜中更光洁却也更显苍白的脸,对上张清珩赞许的目光,默默咽下对芥末海苔的渴望。
她甚至开始觉得,从前肆无忌惮的快乐,有些幼稚和粗鄙。
她的笑容也变了。不再是毫无顾忌、能照亮整个教室的开怀大笑,变得含蓄温婉,嘴角上扬的弧度似乎都经过计算。讲话不再大声,语速放缓,刻意轻柔。频繁出现在张清珩组织的“精英学习组”里,发言时总下意识的看向张清珩,寻求首肯。那个能自由散热的小太阳林晚,被张清珩用“优秀”、“得体”、“未来”的冰冷模具,塑造成了一个温顺、精致却无灵魂的“完美”复制品。
张清珩享受着这缓慢而彻底的征服。唯有两人独处时,他掌控、审视的目光细细打量着林晚的每一丝改变,欣赏着自己的得意之作。他故意在她解出难题、面露喜悦时,用更高的标准轻轻否定;在她稍有松懈时,用“别让我失望”的温和话语,含着压低语调的提醒。他像一个高明的驯兽师,用“认可”的糖果和“失望”的鞭子,精准操控着林晚的喜怒哀乐,让她陷入对他赞许的渴望与迷失自我的焦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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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在我放学后回教室拿东西时,撞见了令人窒息的一幕。
教室里只有张清珩和林晚。张清珩背对着门,身姿挺拔。林晚站在他面前,微微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着一份刚写完的作文稿纸。张清珩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淬毒的冰针,刺入我的耳膜:
“……说了多少次立意!肤浅的感怀只会拿给人笑话!以你现在的状态,基本的思考深度都达不到,根本不配……”后面的话语压低,但那鄙夷与失望,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林晚身上。
林晚的肩膀微微颤抖,攥着稿纸的手指指节泛白。没有反驳,头埋得更低。我甚至看到她抬起袖子,飞快的擦了下眼睛。
而张清珩,他甚至在慢慢享受这个过程。他的手慢慢在林晚的身上游走,渐渐靠近了敏感的部位。
林晚的身体明显的颤抖了一下,但是她的身体仿佛在抵抗着这种本能,她没有对张清珩的行为做出反应,只是顺从着,咬牙忍受着这一切。
张清珩很清楚林晚的内心,就像之前多次那样,他伸出了舌头慢慢靠近林晚。
巨大的愤怒在我身体里翻涌起来。
我不能接受!
张清珩似乎感应到什么,猛的回头。目光瞬间锁定了僵在门口、脸色惨白如鬼的我。没有意外,只有冰冷和如同看蝼蚁被打扰的不悦。
林晚也看到了我。脸上瞬间闪过惊惶、羞耻、复杂的痛苦,她急忙低下头避开视线,像受惊的兔子般缩到了张清珩身后半步。这个动作,成了压垮我紧绷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看见了!看见了张清珩完美面具下作呕的恶毒!看见了林晚被恶魔抽走魂魄、践踏尊严!看见了曾经那个小太阳般照亮过我的女孩,只剩下恐惧和麻木!巨大的、无处宣泄的愤怒,为冤屈,为心痛林晚被如此摧残,如同火山熔岩轰然爆发,冲垮了最后的理智与恐惧!
“张清珩!畜生!!!” 带着血泪的嘶吼从喉咙炸裂,如同伤兽的悲鸣。我双眼赤红,愤怒与绝望化为最原始的力量,不顾一切的像出膛的炮弹扑向那个衣冠楚楚的恶魔!
我要撕碎那张完美的假面!要把林晚从魔爪中拉出来!
张清珩的反应快得惊人,也阴险到了极致。面对我疯狂的扑击,他非但不避,反而在电光石火间做出了最恶毒的动作!
他猛的将惊惶的林晚用力拽到身前,挡在自己与我之间!同时口中爆发出与他平时温润声线截然不同的、“惊恐”而“正义”的厉喝:
“张钊!你想干什么?!住手!别伤林晚!”
瞬息之间。
在我眼中,世界变成了慢镜头。林晚惊骇的脸被张清珩强行拽到身前做盾;张清珩扶着林晚肩膀的手,正极其隐蔽的、用尽全力掐着她纤细的手臂,剧痛让她难以挣脱!我甚至瞥见张清珩那完美的侧脸上,嘴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残忍得意的狞笑!
我的拳头带着满腔的愤怒与绝望,收势不及,眼看就要砸在充当人肉盾牌的林晚身上!
“不——!”我绝望的嘶吼,拼尽全力想收回拳头。
晚了。
拳头巨大的惯性擦过林晚惊惶的脸颊,狠狠砸在了张清珩抬臂格挡的胳膊上!
“砰!”一声闷响。
“啊!”林晚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一半是被擦到的惊吓,一半是被掐住手臂的剧痛突然爆发!她吓得几乎站不稳。
张清珩则借势夸张的如同被重击般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课桌上,发出巨响!他脸上布满“痛苦”和“难以置信”,捂着胳膊,对着闻声冲进教室的老师同学,虚弱的、字字泣血般控诉:
“老师!张钊他…发疯了冲过来就打!林晚拦他…他连林晚都想打!”
恶人先告状!完美演出!精准利用!
冲进来的老师和同学们看到的景象是:张钊保持着狰狞的出拳攻击姿势;林晚脸色惨白,捂着被拳擦过(实则是被掐剧痛)的手臂,惊魂未定,眼中含泪;而他们心中完美的学神张清珩,痛苦的靠在桌边,手臂上清晰的红色印记,脸上是震惊的“无辜”!
人证物证“确凿”!
“张钊!无法无天!”班主任暴怒喝斥,“作弊!污蔑同学!现在竟敢公然行凶?!你眼里还有没有校规?!”
任何辩解都是徒劳。在张清珩完美的表演和惊魂未定、难以启齿的林晚面前,我的爆发被死死钉成了“品行恶劣”、“心理扭曲”、“打击报复”的铁证!
张清珩甚至没再给我任何机会。在他的顾全大局、避免再起冲突的建议下,学校和班级迅速决定:张钊即刻调离原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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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班那天,天空阴沉如泼墨。
我默默收拾着角落里的可怜家当——几本翻烂的历史书,几张写满屈辱的草稿纸。教室里寂静无声,无人看向我,如同对待移动的垃圾。我最后一次望向林晚的方向。她坐在张清珩的侧后方,低头专注的看着书,温顺的黑发遮住了侧脸的表情。她已完全融入张清珩为她打造的精致冰壳。那几缕曾跳跃的紫色,那个塞给我芥末海苔薯片、用笔戳他后背的小太阳,已经死了。
张清珩坐得脊背挺直,侧脸完美无瑕,正低声与旁边的同学讨论着什么,脸上是标志性的温润笑容。窗外的光落在他身上,镀上一层神圣的光晕。
无人相信这完美表象下,是一个扭曲的恶魔。
我抱着自己的书包,如同行尸走肉般穿过长长的、充满冷漠与鄙夷目光的走廊,走向象征流放与终结的七班教室。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焚尽着我最后一点尊严和希望。
新班级如同巨大的冰窖。鄙夷的脸,压抑的空气,陌生的环境。这里没有张清珩,却也失去了最后一丝光。我缩在教室最后方最阴暗的角落,如同受伤的野兽舔舐着深入骨髓的伤口。
我拒绝了一切交流,彻底封闭了自己。
在这绝对窒息般的黑暗中,那些曾经模糊的痕迹——粉发、薯片脆响、后背的戳感——变得愈发清晰和频繁。
起初是细微的视觉干扰。对着空白的试卷发呆,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一抹鲜艳的粉红水影在桌角晃动。烦躁的揉揉眼,那里空空如也。
接着声音加入。深夜被噩梦惊醒,冷汗浸透衣衫,寂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声清晰的“喂!”和“咔嚓”咬薯片的脆响,仿佛有人就坐在旁边快活的吃着。我猛的坐起开灯,房间里只有冰冷的空气和我粗重的喘息。
再后来,感觉变得真切。当七班的混混挑衅我时,我攥紧拳头,愤怒和屈辱再次要将我吞噬时,后背传来无比清晰的不耐烦力道戳击!那触感如此真实,甚至带着体温!我猛回头,只有冰冷的墙壁。
“谁?!出来!”我对着空荡的角落低吼,声音嘶哑。回应他的只有死寂。
恐惧和混乱攫住了我。
我觉得自己疯了。
是压力?创伤应激?还是世上真有鬼?
直到有一天,张清珩获奖在全校广播表扬的消息刺痛了我,浑身发抖几乎窒息时,一个身影清晰的出现在了我课桌旁的空位上!
一个少女。一头张扬不羁、如同燃烧火焰般的亮粉色长发,几缕挑染垂落在光洁的额前。嘴里叼着棒棒糖?腮帮子鼓鼓的嚼着,正百无聊赖的用笔戳他的后背。
我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这个凭空出现、如同从异次元走出来的、诡异又带着强烈熟悉感的少女。
少女感受到注视,停下戳笔的动作,转过身来。眼睛很大很亮,里面没有恐惧也没有疏离,只有蛮横的活力、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她歪着头,打量着我惨白的脸和惊恐的目光,然后清脆响亮的开口,带着任性的埋怨,仿佛在责备一个迟到的朋友:
“喂!张钊!发什么呆!一副要死的样子!不就是一个装模作样的伪君子吗?至于把你吓成这样!”她撇撇嘴,一脸不屑,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印着骷髅头标志的、疑似零食的东西塞进他手里:“喏!新出的‘地狱岩浆’辣条!超带劲!吃两口压压惊!吃完给我讲讲上次那个‘人彘’的故事咋样?好奇死我了!”
她的声音、动作,那股蛮不讲理中透着暖意的关心,对“没用”历史故事的狂热兴趣,塞零食的霸道……像一把钥匙,猛的打开了我记忆中隐秘的闸门!
林晚!
不,这不是林晚。林晚是温顺黑发、含蓄微笑、被张清珩精心打造的“完美”傀儡。
眼前的少女,是林晚曾经吸引我的特质——不顾一切的活力、无视规则的任性、对低落者的“打扰”式关心、对“无用知识”的纯粹兴趣——被无限放大、极端强化后的产物!那粉色的长发,是对林晚被抹杀的挑染最激烈的反抗!“的狱岩浆”辣条,是对张清珩“健康饮食”规训最辛辣的嘲讽!那毫无顾忌的姿态,是对张清珩所代表的“得体”、“优秀”规则最彻底的蔑视!
这是我潜意识里,经历了彻底背叛、冤屈剥夺、目睹林晚被摧毁后,疯狂渴求的幻影——一个永远不会被张清珩玷污、永远不会被现实规则束缚、永远会站在我这边、以“任性”和“蛮横”保护我、肯定我存在价值的幻影!
……是绝望深渊里,精神自保机制诞生的救赎。
“你……”我的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我看着这个清晰的幻影,看着她塞到自己手里、仿佛还带着她指尖温度的“的狱岩浆”辣条,巨大的荒谬感与溺水者抓住浮木的心碎依赖交织,浑身都在发抖。
粉发少女——穆兰羽——不耐烦的皱起眉,用力戳了一下他的后背,生疼:“磨蹭啥!快吃!吃完讲故事!再这副死样我就……”她眼珠一转,露出狡黠的威胁笑容,“把你那些宝贝历史笔记全画上猪头!”
我低头看着“地狱岩浆”辣条,又抬头看着眼前活色生香、仿佛下一秒就要跳起来揪我耳朵的穆兰羽。
一滴滚烫的泪砸在包装袋上。
我知道,自己或许真的疯了。
在这冰冷绝望的世界里,这疯狂的幻影,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带着刺痛感的温光。
穆兰羽诞生于最深的黑暗,带着林晚的残影,却比林晚更加叛逆、毫无顾忌……她是只属于我的幻象。从此,如跗骨之蛆,亦如唯一的救赎,伴随我坠入光怪陆离、虚实难辨的精神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