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渊殿的冰壁会随外界天光流转，此刻正映着极北雪域特有的、带着淡淡紫意的晨光。叶寒雪已能勉强起身，穿着一身合体的冰蚕丝白裙，裙摆垂落在寒玉床边缘，与床面的冰晶相触，竟生出细碎的冰纹，转瞬又隐去。
白冰梦就坐在不远处的冰榻上，手中摩挲着一枚通体剔透的冰盏，盏中盛着泛着寒气的清液，不知是何种灵泉。她并未看叶寒雪，目光落在殿外飘落的雪片上，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周身的气息与这冰殿融为一体，若非刻意去看，竟几乎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叶寒雪攥紧了衣角，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这几日她已渐渐接受了身体的变化，却对“修仙”二字依旧茫然。青阳城的说书先生曾讲过仙人御风、呼风唤雨的故事，可那些终究是传说，如今要自己踏上这条路，心中不免惶恐。
“修仙，修的是‘灵’与‘魂’。”白冰梦忽然开口，打破了殿内的寂静，“凡人体内灵气稀薄，寿元不过百年，终会化为一抔黄土。而修士能引天地灵气入体，淬炼肉身，滋养神魂，寿元可达数百、数千，乃至与天地同寿。”
她转头看向叶寒雪，冰蓝色的眼眸中似有流光转动：“你身具极品冰灵根，天生便能与天地间的冰寒灵气共鸣，是万中无一的修仙奇才。寻常修士需耗费数年才能引气入体，你只需三日便可。”
叶寒雪怔怔地听着，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与天地同寿？这四个字远超她的想象，让她想起了爹娘鬓边的白发——若能修仙，是否连至亲的衰老都能逆转？这个念头刚起，便被她强行压下，她如今连自身都难保，想这些未免太远。
“师尊，”她试着唤出这个称呼，声音还有些生涩，“那我该如何开始？”
白冰梦微微颔首，似乎对她的态度颇为满意。她抬手一挥，一枚巴掌大小的玉简便凌空飞到叶寒雪面前，悬浮在她膝上。玉简呈冰蓝色，表面刻着古朴的纹路，散发着与叶寒雪体内灵力同源的寒意。
“这是《冰神九绝》的总纲，你且用神识探查。”
叶寒雪依言照做。她此前听白冰梦提过“神识”，便是修士的意念。她集中精神，将一丝微弱的意念探入玉简——刹那间，无数信息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并非文字，而是一幅幅流动的画面，伴随着一股苍凉古老的意念。
画面中，有白衣女子立于雪山之巅，引动漫天飞雪，化作冰龙咆哮；有银发修士凝冰为镜，眸光所及之处，千里冰封；更有一人一剑，以冰雪为裳，剑出则天地失色……这些画面的尽头，是九个苍劲有力的古字，正是《冰神九绝》。
“《冰神九绝》乃吾圣地开派祖师所创，共分九式，每一式皆蕴含冰雪大道的真谛。”白冰梦的声音在她识海中响起，为她解读着玉简中的信息，“你且记好每式的要义，日后需逐一参透。”
叶寒雪屏息凝神，将九式的名称与初浅的感悟刻入脑海：
- 第一式：冰霜漫舞：以灵力引动天地寒气，化霜为刃，化雪为网，看似轻盈如舞，实则暗藏杀机，可困可攻。画面中，初练者往往只能凝聚数片冰刃，而大成者能让百丈之内皆成冰霜领域。
- 第二式：雪魄天华：凝练冰雪之精魄，化为纯净雪光。此式非攻非守，却能净化灵力中的杂质，滋养神魂，甚至能修复轻微的灵脉损伤。修炼时需心如明镜，稍有杂念便会功亏一篑。
- 第三式：冰舞霓裳：以自身灵力为线，以天地寒气为丝，凝结出冰纱霓裳。此霓裳不仅防御力惊人，能抵挡同阶修士的全力一击，更能增幅身法速度，使修士如冰蝶穿雾，难觅踪迹。画面中，一位女子身着冰霓裳，在万千剑气中穿梭，衣角翻飞如流云。
……
后面的六式更为玄奥，画面模糊不清，仿佛被一层浓雾笼罩，叶寒雪只勉强记住了名称——冰羽破晓、极地冰雪、灭世冰眸、九寒天元、冰肌玉骨，以及最后两式，雪葬枯荣与凌冬灭世。光是听名，便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
“九式之中，前三者为基础，需练至融会贯通，方能触及后六式的门槛。”白冰梦收回意念，看着叶寒雪苍白的小脸，“初次接触九绝，神识受冲击在所难免，运功调息半个时辰便好。”
叶寒雪依言盘膝坐下，按照白冰梦传授的吐纳法门，引导着体内的冰灵力缓缓流转。果然，刚才因信息冲击而躁动的灵力渐渐平复，丹田处的暖流也愈发清晰。
半个时辰后，她睁开眼，只觉神清气爽，连看东西都清晰了许多。
“师尊，”她看向白冰梦，眼中带着一丝好奇，“为何《冰神九绝》的最后两式，要归为第九式？”
白冰梦放下冰盏，目光深邃：“因第九式乃九绝之巅峰，需前八式尽数大成方能触及。雪葬枯荣，意为以冰雪埋葬万物枯荣，断因果，灭痕迹；凌冬灭世，则是引动九天玄冰之力，冻结诸天，毁天灭地……此两式威力太大，非到生死关头，不可轻用，否则极易遭天谴反噬。”
叶寒雪心中一凛，没想到这功法竟霸道至此。
“你也无需畏惧，”白冰梦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修仙之路本就逆天而行，若连直面力量的勇气都没有，不如早早退回凡尘。”
她站起身，走到叶寒雪面前，抬手抚上她的头顶。一股温和却精纯的冰灵力缓缓注入，叶寒雪只觉体内的灵根仿佛被温水浸泡，说不出的舒适，连带着那些因“叶良辰”身份残留的最后一丝滞涩感，也彻底消散了。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白冰梦的亲传弟子。”白冰梦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冰雪圣地自古只有一位圣女，便是下一代圣主的继承人。你身具极品冰灵根，又得《冰神九绝》传承，此位非你莫属。”
叶寒雪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圣女？我……我能行吗？”
“吾说你能，你便能。”白冰梦收回手，语气平淡，“三日后，我会为你举行拜师暨圣女册封大典。届时，圣地所有长老与核心弟子都会到场。在此之前，你需做好一件事——彻底接纳‘叶寒雪’这个名字，接纳这具身体，接纳你的新身份。”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若连自己都无法认同，又如何能让他人信服？如何能执掌这冰雪圣地？”
叶寒雪沉默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白皙、纤细，却能握住凝霜剑，能引动冰灵力；她抬手抚上脸颊，这张脸陌生却精致，冰蓝色的眼眸中映着冰殿的光影，也映着一个全新的自己。
叶良辰的过往如同一幅褪色的画，虽仍在记忆里，却已无法触碰。而叶寒雪的未来，正铺陈在她脚下，带着冰雪的清冽，也带着未知的挑战。
“弟子……明白了。”她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中虽还有一丝迷茫，却多了一份坚定，“从今日起，我便是叶寒雪。”
白冰梦看着她，冰蓝色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转瞬即逝：“很好。既然选定剑修之路，便不能懈怠。从明日起，每日卯时到殿外的练剑坪等候，我会亲自教你练剑。”
说罢，她转身离去，银色的长发在晨光中拖曳出一道清冷的弧线，仿佛从未停留。
叶寒雪坐在寒玉床上，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冰神九绝》的玉简。阳光透过冰窗，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映得她半白的发丝愈发耀眼。
三日后的大典，拜师，册封圣女……
她深吸一口气，将这些念头暂时压下，开始默默回想《冰神九绝》第一式“冰霜漫舞”的要义。指尖微动，一缕微弱的寒气在她掌心凝聚，化作一片小小的冰花，晶莹剔透。
这便是她的新起点。
以叶寒雪之名，以冰雪为刃，以剑为道，在这极北雪域，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修仙路。
天还未亮透，寒渊殿外的练剑坪已覆上一层新雪。
叶寒雪准时抵达时，白冰梦已立于坪中。她依旧一袭素白长袍，银发在微曦中泛着冷光，手中却多了一柄比凝霜剑更长、更古朴的冰剑，剑身仿佛凝结着万年不化的玄冰，连空气都被冻得微微发颤。
“来了。”白冰梦头也未回，声音融入风雪，“今日先教你基础剑式。修仙剑修与凡俗武夫不同，需以灵力驭剑，但根基仍在招式——起、落、劈、刺、挑、抹、截、斩，八式需烂熟于心，方能与《冰神九绝》相融。”
话音落，她手腕轻抖，冰剑在晨光中划出一道寒光，正是“起”式。看似简单的抬手，却带着一股奇异的韵律，仿佛与天地间的冰寒灵气产生了共鸣，周遭飘落的雪花竟随着剑势微微上扬。
“看好了。”
白冰梦身形微动，冰剑起落间，八式基础剑招连贯而出。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却每一式都精准到极致，剑风扫过雪地，只留下浅淡的痕迹，却能让叶寒雪清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凌厉——那是一种将力量收束到极致，再骤然爆发的韵味。
“你来试试。”
叶寒雪握紧凝霜剑，深吸一口气。她努力回想白冰梦的动作，模仿着抬手“起剑”，可灵力刚注入剑身，便因控制不稳，剑尖猛地向下一沉，险些戳到雪地。
“灵力需匀，意要稳。”白冰梦的声音带着一丝严厉，“剑是手的延伸，心不静，剑便不稳。”
叶寒雪定了定神，摒弃杂念，再次起剑。这一次，她刻意放缓速度，引导着丹田处的灵力缓缓流入剑身。剑尖虽仍有些晃动，却总算平稳抬起。
“落。”白冰梦一声令下。
叶寒雪依言收剑下落，手腕却因用力不当，传来一阵酸痛。她咬牙坚持，一招一式地练习，汗水很快浸湿了后背的冰蚕丝衣，又被周身的寒气冻结成细小白霜。
不知练了多久，天边泛起鱼肚白，练剑坪的积雪被她踩出一片凌乱的脚印。她的动作渐渐流畅，灵力与剑招的配合也默契了些，虽远不及白冰梦的举重若轻，却已初具雏形。
“罢了，今日便到这里。”白冰梦收剑而立，“明日此时，继续。”
就在她转身欲走时，几道身影出现在练剑坪入口，为首的是一位身着青裙、面容清丽的少女，身后跟着两男一女，皆是少年模样，眼神中带着好奇与探究。
“弟子见过圣主。”青裙少女率先躬身行礼，声音清脆，“听闻师尊收了新弟子，特来探望。”
白冰梦淡淡点头：“这是叶寒雪，你们的师妹，日后也是圣地圣女。”
“圣女？”几人脸上都闪过一丝惊讶，尤其是那青裙少女，眼中飞快掠过一丝复杂，随即又恢复了恭敬，“弟子凌霜，见过叶师妹。”
其余三人也纷纷见礼：
- “弟子风澈，见过叶师妹。”说话的少年身形挺拔，眉眼间带着几分桀骜。
- “弟子雪柔，见过叶师妹。”这是个圆脸少女，看起来性子温和，眼神却很亮。
- “弟子冰砚，见过叶师妹。”最后一位少年面容冷峻，话不多，目光在叶寒雪身上停留片刻，便移开了。
叶寒雪有些局促，她从未被这么多人注视过，尤其他们的目光中除了好奇，似乎还藏着别的情绪。她依着记忆中的礼仪，微微颔首：“见过各位师兄师姐。”
白冰梦看了凌霜一眼：“寒雪初来乍到，许多规矩不懂，凌霜，你是大师姐，多照拂些。”
“是，弟子遵命。”凌霜笑容温婉，眼底却没什么温度，“师妹刚醒，想必身子还弱，不如我带师妹去熟悉一下圣地？”
白冰梦未置可否，转身便回了寒渊殿。
待圣主走远，风澈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玩味：“叶师妹看着面生得很，是从何处来的？竟能得师尊青睐，直接封为圣女？”
这话问得直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叶寒雪想起白冰梦的嘱咐，只淡淡道：“前尘已了，如今只是叶寒雪。”
风澈挑了挑眉，还想说什么，却被凌霜打断：“风师弟，师妹刚入山门，莫要唐突。”她转向叶寒雪，笑容依旧温和，“师妹，圣地虽大，但核心区域只有寒渊殿、藏经阁、炼丹房和各长老的居所。寻常弟子不得靠近寒渊殿百丈之内，师妹身为圣女，日后出入倒方便些。”
她一边说着，一边引着叶寒雪往坪外走，雪柔和冰砚跟在后面，风澈则吊儿郎当地走在最后。
凌霜讲解得很细致，从圣地的历史讲到门规，条理清晰，可叶寒雪总觉得她的目光像一层薄冰，看似透明，却始终隔着距离。雪柔偶尔会插一两句话，问她适应得好不好，倒显得真诚些。冰砚全程沉默，只偶尔在凌霜提到某些重要地点时，才会微微点头。
走到一处岔路口时，风澈忽然道：“说起来，师妹身具何种灵根？竟能让师尊破例……”
灵根之事在修仙界极为重要，直接关乎修炼速度与成就。叶寒雪想起白冰梦并未禁止她提及，便如实道：“极品冰灵根。”
“什么？！”风澈失声惊呼，连一直平静的冰砚都猛地转头看她，眼中满是震惊。
凌霜的脚步也顿了一下，随即很快恢复如常，只是声音里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原来师妹是极品灵根，难怪……难怪师尊如此看重。”
叶寒雪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风澈的桀骜变成了震惊，冰砚的冷漠多了探究，而凌霜的温婉下，似乎藏着一丝紧绷。
她忽然明白，“圣女”的身份，“极品冰灵根”的天赋，或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这冰雪圣地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前面便是弟子居住的霜雪院了，师妹若有需要，可随时来找我们。”凌霜停下脚步，语气客气却疏离，“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罢，她带着风澈三人匆匆离去，连雪柔想再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叶寒雪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看来，成为圣女这条路，比她想象的更难走。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凝霜剑，剑身在晨光中映出她冰蓝色的眼眸。
难走，也要走下去。
她转身往寒渊殿走去，脚步比来时更坚定了些。三日后的大典，不仅是拜师与册封，或许也是她第一次真正面对这圣地的风雨。
而她能做的，便是在那之前，让自己变得更强。
至少，要能稳稳握住手中的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