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遗憾,世界不站在好人这边。
妈妈置办了爸爸和外婆的葬礼之后,选择了继承外婆的小店。
为了赔偿“受害者”,她几乎倾尽了家底。
我被迫停学一年。学校上层告诉我妈妈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学校只是不想事情闹大,自始至终都是这样,不然班主任也不至于突兀地离开。
一切都落在谷底了,应该也不会出现更可悲的事情了。
妈妈每天还是正常干活,天没亮去进货,白天经营小店,晚上在家和我坐在阳台上看星星。
“离离你看,那一颗是外婆,那一颗呢,是外公,外公陪着外婆呢,一闪一闪的。”
她指向另一个地方:“看见了吗?那颗,是爸爸,爸爸也一闪一闪的,在呼唤我们呢。”
得益于外婆攒下的人脉,小店十年来从不冷清。
有一位老顾客常常感叹:“一眨眼就是几十年啊,不说闺女,外孙女都这么大了。”
我总是害羞地低下头,扒拉鞋子,解开鞋带,系上,再解开,再系上。
我停学期间,一直跟着妈妈在店里帮忙。
收钱,找零,端碗。
有时候会收到假币,那位老顾客就会逮着付假币的那人骂一顿,让人换成真的。
他每天都来,从早坐到晚,中午顺便吃碗面,我妈让我别收他钱,他却总是笑着往柜台塞。
天色暗下来,我妈妈准备打扫店铺的时候,他会搬着凳子坐外面,等卷帘门拉下,我妈妈载着我准备回家时,他才会起身挥挥手:“走了啊。”
某个周六的早晨,我被雷声吓醒了,走到客厅,看见妈妈紧紧掐着日历的某个位置,好像在抽泣,听到我的声音后,她整理了一下情绪,挂好日历,走过来拉起我的手:“今天有事情,妈妈觉得你有必要跟着一起去。”
我偷偷瞄到了日历被掐破的那个地方:宜安葬。
雨很大,很大,风也很大,很大,葬礼的现场看不清人脸,听不清人声。
最靠前的位置,站了一排警察,然后是...可能是亲戚,靠后一点的是重要的朋友,像我们一样的人。
尽管雨浸湿了大家的衣服,却没有人撑伞。
司仪原本在照着卡片念着什么,我在后面实在听不清,但是最后他放下了手中的话筒:“请所有人,向他,敬礼——!”
那一刻,风和雨好像都停住了,会场静谧。
所有人,向着黑白照片的方向,深深致敬。
晚上,我和妈妈又坐在阳台上,她没有指星星给我看,而是说起那位老顾客的事情。
四十年前,他就和外婆认识了,那时候带着一伙老朋友时常来店里吃面,那个年代特别乱,经常有人吃面没付钱就溜走,晚上更可怕,有的小流氓成群结队地来吃东西,醉酒,斗殴,打砸,外公一人根本无力应对。
后来偶然一次,他带着同事晚上在巡逻,路过想吃个宵夜然后下班,正巧碰上一伙小流氓在店里闹事,想吃霸王餐,他哥几个给人揍了一顿,轰了出去。
可能是出于责任心,此后每次轮到他巡逻,都会在附近的小巷子里转悠,慢慢地,这一带都清净了。
他也自然成了店里的常客。
外公走后,外婆减少了菜系,缩小了店的规模,一个人经营,他改了口味,吃起了素面,为了适应外婆的厨艺。
退休后,他便干起来全勤,每天都来,一来就是一天,怕再有人闹事。
社会已经变得不一样了,不再可能出现地痞流氓什么的。
但他还是一样,坚守到关门。
妈妈继承了外公的厨艺,所以他时常怀念:“我想起你爸还在的那个时候...”这一点我也是知道的。
一场跨越四十年的守望,今天结束了。
这位老顾客的一家三代人,每一位都是警察。
他的儿子和儿媳,在一次打击罪犯老窝的行动中,为了肃清对方藏匿人员,身中数枪,双双殉职。
他的孙女长大后继承了父亲的警号,在十年前支援瘟疫重灾区的时候也不幸感染,离开人世。
留下他独自一人。
葬礼上,前排站着的,共有八人,其中六人是他带出来的徒弟,有两人分别是曾经他儿子儿媳各自带出的徒弟,只可惜师傅还没尽完责,便殉职了。
他这一生,一共带出了九位徒弟,上到省公安厅厅长,下到刑侦专家,所有人都像师傅一样,尽职尽责,坚守岗位。
“这便是他的故事,离离,妈妈想问问你,你长大后想做什么职业呢?”
“我想当个坏人。”
妈妈并没有生气,她嘴角上扬了一下:“不行的,离离要当个好孩子,妈妈可不希望离离变成坏孩子。”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就算离离变成了坏孩子,妈妈也会想办法纠正过来。”
『不管你是什么样子,妈妈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