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死寂。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林伟(莉薇娅)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膜上疯狂敲打。阿米那双锐利的眼睛,像两把冰冷的解剖刀,将他刚才那番“实战分析”连同他极力伪装的躯壳,一层层剥开。
冷汗顺着林伟的额角滑落,混合着泥污,留下一道冰凉的痕迹。他强迫自己维持镇定,甚至试图挤出一个莉薇娅式的、无辜又困惑的表情,但面部的肌肉僵硬得如同石雕。
阿米终于动了。他没有追问盔甲关节的事,只是极其缓慢地、重新坐回了篝火余烬旁的石块上。他拿起靠在旁边的那把硬木长弓,粗糙的手指缓缓抚过被摩挲得光滑的弓臂,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窒息的缓慢。
林伟屏住呼吸,感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他不敢移开目光,生怕任何微小的动作都会引来更致命的审视。
“弓,” 阿米低沉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却比沉默更让人心悸。他没有看林伟,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手中的弓说话,“陪了我七年。黑铁木的芯,铁线藤的筋。”
林伟不明所以,只能僵硬地点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阿米的手指停在弓臂中段一个细微的弧度转折处,指尖轻轻叩了叩,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依旧低着头,浓密的络腮胡掩盖了大部分表情,但声音却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平淡下暗藏锋芒的试探:
“黑铁木。韧性和密度,在灰烬山脉以东,确实算顶尖。” 他顿了顿,手指顺着弓臂的弧度缓缓滑向上梢,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情人的肌肤,“但这把弓臂的弧度…为了在密林里快速开弓,射程上做了点让步,稳定性优先。”
林伟的心猛地一沉!这正是他昨天差点脱口而出的评价!阿米现在复述出来是什么意思?是在印证?还是在钓鱼?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他张了张嘴,想用“记性好”、“听武器大师提过”之类的借口搪塞过去,但阿米根本没给他插话的机会。
猎户抬起头,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终于再次锁定林伟,里面的探究和冰冷几乎凝成实质。他盯着林伟,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像惊雷般在林伟耳边炸响:
“磅数?”
“木料弧度?”
“优化反曲角度?”
“配合更高磅数的筋弦?”
每一个词,都是林伟昨天在篝火旁,看着这把弓时,脑子里翻腾过的、属于技术宅林伟的专业术语!他竟然在无意识中,把这些词喃喃出口了?!林伟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阿米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如山岳般沉重。他握着弓,一步步逼近林伟,每一步都像踩在林伟紧绷的神经上。浓重的汗味、泥土味和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强烈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让林伟几乎窒息。
“宫廷涉猎课…” 阿米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传来的闷响,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冰冷的质疑,“…教这个?”
林伟被逼得连连后退,脚后跟绊到一块凸起的树根,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他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借口在阿米那洞穿一切的目光下都显得苍白可笑。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心脏,比面对圣光骑士的火把时更甚!身份暴露的后果是什么?被当作怪物?被交给追兵?
“我…我…” 他声音干涩发颤,努力想挤出莉薇娅的柔弱,“是…是听宫廷武器大师…偶尔…偶尔提起过…我…我记性好…” 解释是如此无力,连他自己都不信。
“记性好?” 阿米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刺耳。他猛地逼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林伟能看清他胡须上凝结的细小露珠,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喷在自己额前散乱的发丝上。
阿米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刺入林伟惊慌失措的眼眸深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直指灵魂的拷问:
“落水时挣扎得像头受伤的狼!”
“谈判时算计得像最精明的商人!”
“谈弓箭改造…又像个在作坊里泡了半辈子的老工匠!”
阿米每说一句,就逼近一步,林伟被逼得后背重重撞在一棵粗糙的树干上,退无可退!
“莉薇娅公主,” 阿米的脸几乎要贴上林伟的,浓密的胡须几乎蹭到林伟苍白的脸颊,他冰寒的目光锁住林伟因恐惧而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如同宣判,“你、到、底、是、谁?!”
轰——!
灵魂拷问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林伟的识海!树干粗糙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物硌着后背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阿米目光带来的精神冲击。他感觉自己的伪装,连同这具名为“莉薇娅”的躯壳,都在这一声质问下寸寸龟裂,暴露出里面那个名为“林伟”的、格格不入的男性灵魂!
巨大的身份危机,如同冰冷的深渊,瞬间将林伟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