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边界的风,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硫磺味和腐朽植物的气息,冰冷地卷过废弃哨站的残垣断壁,吹散了阿米话语里最后一丝温度。
“我的原则,只到边界为止。”
这句话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砸在林伟(莉薇娅)的心口,也彻底堵死了他所有试图挽留的言语。他看着阿米那张被络腮胡掩盖、只剩下冷硬线条和那双写着“不可更改”的锐利眼眸,所有关于报酬、协议、生存概率的辩驳都显得苍白无力。
阿米对魔族的憎恶,是刻进骨血里的本能,比任何契约都更牢固。那片被浓雾和魔瘴笼罩的土地,对他而言是纯粹的禁忌与污秽。
沉默在废弃哨站弥漫,比浓雾更沉重。林伟裹紧了身上那件沾着敌人和自己血迹、此刻却成为唯一御寒之物的棉布内衬,刺鼻的血腥味混合着魔瘴的硫磺气息钻入鼻腔,带来一阵生理性的反胃。身体的疲惫、小腹残余的钝痛、手臂伤口火辣的刺痛,以及灵魂深处那道被溪边杀戮硬生生撕开的、血淋淋的创口,都在阿米冰冷的决绝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他孤身一人了。真正意义上的。
阿米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身原则的亵渎。他沉默地弯下腰,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决断,开始解下腰间那个鼓鼓囊囊、陪伴了他们一路的沉重皮袋。皮革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哨站里格外刺耳。
林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以为对方要彻底划清界限,连皮袋也要收回。
然而,阿米只是打开了皮袋。他没有将整个袋子递过来,而是用那双布满老茧、沾着泥土和干涸血渍的手,在里面快速而精准地翻找着。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猎人在分配最后物资时的、近乎冷酷的实用主义。
几样东西被阿米沉默地、一件件地拿出来,放在林伟脚边那块相对干燥、爬满暗绿色苔藓的石板上:
一份手绘地图: 卷成筒状,用坚韧的兽筋捆扎。兽皮纸的边缘已经磨损起毛,显然经常被翻阅。阿米将其展开一角,露出上面用炭笔勾勒的、极其详尽的山川河流走势、危险的魔兽栖息地标记、以及几条用不同颜色划出的、通往不同区域的隐秘小径。最边缘处,用醒目的红色叉叉标注着他们此刻所在的废弃哨站位置,再往前,则是大片被涂成浓重墨绿色的区域,只在边缘稀疏地画着几个扭曲的、如同尖牙利爪般的黑色标记——魔域外围的象征。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注释小字,记录着水源点、可食用植物、危险陷阱区等信息,是阿米在黑暗山脉赖以生存的智慧结晶。
一柄带血槽的剥皮短刀: 替换了林伟在刑场夺来又遗失、以及后来阿米给他防身的那把普通匕首。这把刀更长,更厚实,刀身带着优美的弧度和冰冷的暗哑光泽,靠近刀柄处开有深深的血槽。刀柄用某种坚韧的兽骨缠着防滑的筋绳,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充满了力量感和血腥的实用美学。刀鞘是硬木鞣制,上面还有几道陈旧的划痕。这是阿米自己的备用武器,远比之前那把精良、致命。
一小包盐和火绒: 用防水的油纸仔细包好。盐是灰白色的粗盐粒,在黑暗山脉是堪比黄金的珍贵物资,能调味,更能防止伤口腐烂(虽然效果有限)。火绒则是一小团晒干的、极易引燃的绒草,是生火的关键。
几块烤得焦黑的肉干: 没有多余包装,直接放在冰冷的石板上,散发着烟熏和油脂混合的气味。这是最后的干粮。
做完这一切,阿米重新系好皮袋,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他直起身,背上皮袋,拿起他那把硬木长弓,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几样东西,又抬眼看向林伟。
那目光复杂依旧,但之前的探究、警惕、甚至那一丝荒谬的“敬意”,此刻都沉淀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岩石般的、冰冷的告别意味。
没有言语。他转身,朝着与魔域浓雾完全相反的方向,迈开了脚步。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和弥漫的魔瘴中显得格外孤绝,仿佛一头即将回归熟悉猎场的孤狼。
林伟站在原地,脚边是阿米留下的“馈赠”,眼前是那个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一股巨大的、被遗弃的恐慌感瞬间攫住了他,比面对圣光骑士时更甚!魔域那浓重的不祥气息如同实质般挤压过来,而他唯一的依靠,正头也不回地离开!
“阿米!” 林伟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了口,声音干涩嘶哑,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微弱的挽留。
阿米的脚步顿住了。但他没有回头。宽阔的背影如同沉默的山崖,凝固在几步开外。
林伟看着他的背影,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感谢?不,这更像是施舍和怜悯。责备?他没有资格。交易结束了,阿米仁至义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苍白却发自本能的话,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
“…谢谢。” 声音轻得像叹息。
阿米的背影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沉默在浓雾中蔓延了几秒,仿佛连风声都停滞了。然后,他那低沉沙哑、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才缓缓传来,如同从岩石缝隙中挤出,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笨拙的别扭:
“…活下去。”
这三个字,沉重得如同巨石。
短暂的停顿后,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语气明显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叮嘱,如同猎人对雏鹰离巢前的最后告诫:
“…别信魔族。”
说完这句,又是一阵更长的沉默。阿米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浓重的雾气在他身前翻滚。最终,他用一种更加斩钉截铁、仿佛要将这句话刻进林伟骨头里的力道,补充了最后一句:
“…也别丢了你自己身上那股…狠劲!”
话音落下,不再有丝毫停留。阿米迈开大步,高大的身影迅速没入来时的、被高大扭曲树木遮蔽的茂密林莽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那句“别丢了那股狠劲”,如同沉重的鼓点,在林伟空茫的脑海中反复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