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是在冰冷的石地上和间歇性的剧痛中度过的。烙印的灼热退去,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虚脱和麻木。腹部的绞痛也终于稍稍平息,变成一种沉重的、持续的钝痛。林伟(莉薇娅)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破布娃娃,蜷缩在角落,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直到惨淡的、带着硫磺底色的魔域天光,透过那扇被藤蔓抽打出几道新裂痕的窄窗照进来,他才勉强动了动僵硬的脖子。
门被敲响了,声音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林伟挣扎着爬起来,双腿虚软得直打颤。他胡乱抹了把脸上的冷汗,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腰背,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不是莉莉安,也不是影牙,而是一个穿着黑色皮质轻甲、面容冷硬的陌生魔族侍卫。侍卫的目光扫过林伟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和眼底浓重的青黑,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平板地传达命令:
“莉薇娅秘书,陛下召见。任务下达。”
任务?林伟心头一紧,强压下身体的极度不适和残留的恐慌,哑声问:“什么任务?” 难道塞德里克那边有动静了?还是禁地…
侍卫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字正腔圆,却让林伟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松饼。”
“……什么?”林伟以为自己痛糊涂了听错了。
“陛下需要一份‘黄金麦田’风味的松饼配方。”侍卫重复了一遍,语气毫无起伏,仿佛在传达一项关乎魔族存亡的军令,“要求:口感松软,蜂蜜调味,配浆果酱。地点:城堡东侧旧储藏区可能有线索。即刻执行。”
松饼?配方?蜂蜜?浆果酱?!
林伟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了。一股荒谬绝伦的怒火“腾”地一下冲上头顶,烧得他眼前发黑!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地狱般的生理期折磨,灵魂还残留着被烙印灼烧的恐惧,身体虚弱得像踩在棉花上!结果魔王凯洛斯一大早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就为了…找松饼配方?!
这算什么?新式的羞辱方式?还是对他昨天“裹尸布”造型的报复?或者…纯粹是那个恶劣的魔王闲得蛋疼在找乐子?!
“陛…陛下是认真的?”林伟的声音因为极度的荒谬感和怒火而发颤。
“命令已传达。”侍卫根本不予解释,侧身让开通道,做出了“请”的手势,姿态强硬。
一股强烈的、撂挑子不干的冲动在林伟胸腔里冲撞。他真想对着王座厅的方向吼一句“老子不伺候了”!但手腕残留的铁链勒痕和胸口烙印的隐痛,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冲动。
阶下囚。花瓶。秘书。教官?现在又成了…找松饼的厨娘?
巨大的屈辱感混合着身体的极度虚弱,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口的恶心感。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属于社畜林伟的理智在疯狂报警: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找松饼总比被丢去喂魔兽强!
“…知道了。”林伟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他扶着门框,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出了房间。每走一步,腹部残留的钝痛和身体的虚脱感都提醒着他昨夜的折磨。
城堡东侧的旧储藏区位于主堡的偏僻角落,靠近外围的悬崖。这里显然荒废已久,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霉菌和一种陈年木材腐朽的气息。走廊狭窄幽深,墙壁上原本华丽的壁毯早已破烂不堪,垂落下来,像怪物的残肢。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墙壁高处零星几个破损的魔法灯盏,投射下惨绿摇曳的光斑,更添几分阴森。
根据侍卫模糊的指向,所谓的“可能有线索”的地方,似乎在最深处一间据说曾是老魔王私人点心师工作间的屋子。林伟扶着冰冷潮湿的石壁,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脚下的碎石和不知名的黏腻污物让他好几次差点滑倒。身体的不适和心头的憋闷怒火让他根本没有心思去分辨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推开一扇沉重得几乎要散架的木门,一股浓郁得令人作呕的甜腻腐香猛地扑面而来!这香气与莉莉安身上的不同,带着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仿佛能麻痹神经的诡异感。
林伟被呛得一阵咳嗽,眼泪都出来了。他捂住口鼻,借着门口透入的微弱绿光,勉强看清了里面的景象——这根本不是储藏室!
这是一个巨大的、半天然半人工的洞窟!洞顶垂挂着无数深紫色、如同巨大肉瘤般的诡异花朵,花心处流淌着粘稠的、散发着甜腻腐臭的荧紫色汁液,正是那诡异香气的来源。地面覆盖着厚厚的、深绿色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苔藓。而在洞窟中央,无数深紫色、长满倒刺、粗如儿臂的藤蔓如同沉睡的巨蟒般虬结盘绕,形成一片令人心悸的荆棘丛林!
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那甜腻的腐臭。四周死寂得可怕,只有藤蔓上粘液滴落在苔藓上的“滴答”声,清晰得如同丧钟。
林伟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危险!极度危险的本能预警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他想也不想,转身就要退出去!
太迟了!
就在他脚步后撤的瞬间,洞窟深处,几朵最大的“肉瘤花”猛地张开了布满细密獠牙的花心!一股更加浓烈、如同实质般的甜腻腐香如同冲击波般扩散开来!
沙沙沙——!!!
那些原本沉睡的深紫色藤蔓,如同被注入狂暴的生命力,瞬间活了过来!它们疯狂地扭动、抽长!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和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如同无数条被惊动的毒蛇巨蟒,从四面八方闪电般朝门口的渺小身影噬咬、缠绕而来!
快!太快了!根本避无可避!
林伟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他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阿米短刀,但身体的极度虚弱让他的动作慢了半拍!
噗嗤!一条藤蔓如同毒鞭般狠狠抽在他的小腿上!倒刺瞬间撕裂了粗麻布裤子,深深扎进皮肉!剧痛传来!
紧接着,更多的藤蔓缠上了他的脚踝、手腕、腰肢!巨大的绞杀力量瞬间传来,勒得他骨骼咯咯作响,几乎窒息!粘稠滑腻的藤蔓表面分泌出麻痹性的液体,透过伤口渗入身体,带来一阵令人绝望的酸软无力!
“呃啊——!”林伟发出痛苦的闷哼,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拖拽着离地,朝着洞窟深处那片布满獠牙花朵的死亡丛林拖去!他能清晰地闻到那些花朵花心深处散发的、如同尸体腐烂般的恶臭!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愤怒和憋屈!什么松饼!什么任务!这他妈根本是谋杀!凯洛斯想他死!借刀杀人的毒计!
“放开我!滚开!!”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林伟疯狂地挣扎、嘶吼!他手中的阿米短刀胡乱劈砍,在坚韧的藤蔓上留下几道浅痕,却根本无法斩断!麻痹感迅速蔓延,手臂越来越沉!
眼看就要被拖入那片獠牙巨口的中心!
就在这生死一瞬——
嗡!!!
胸口下方那枚烙印,如同呼应着他灵魂深处最极致的求生咆哮,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一股远比昨夜更加庞大、更加精纯、却仿佛源自他生命本源的绿色能量洪流,不再狂暴失控,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万物的意志,顺着他死死按在疯狂缠绕他的藤蔓上的双手,汹涌奔流而出!
“别吃我!!!”林伟的嘶吼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混杂了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如同对同类倾诉般的痛苦祈求!
嗡——!!!
柔和的、充满生机的翠绿色光芒,骤然从他紧贴藤蔓的双掌中爆发开来!如同水波般瞬间扩散,笼罩了他全身以及缠绕着他的所有藤蔓!
奇迹发生了!
那些疯狂噬咬、绞杀的深紫色藤蔓,如同被最温柔的春风吹拂,动作猛地一僵!藤蔓上那些狰狞的倒刺,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软化、收缩!藤蔓本身狂暴的扭动迅速平息,变得柔顺,甚至…带着一种依恋般的眷恋,轻轻缠绕着他的手臂和腰肢,不再施加任何伤害。那股甜腻的腐香如同遇到了克星,迅速变得稀薄、消散。
洞窟深处,那些张开獠牙巨口的肉瘤花,也缓缓合拢了花心,流淌的荧紫色汁液停止了滴落。整个洞窟的疯狂杀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只剩下一种诡异的、静谧的平和。
林伟瘫坐在冰冷蠕动的苔藓上,剧烈地喘息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他浑身发软。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散发着柔和绿光的双手,又看看那些温顺缠绕着他、如同撒娇宠物般的藤蔓。刚才那股力量…不是失控的爆发,而是一种清晰的、由他意志主导的…安抚?沟通?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源的舒畅感,如同温暖的泉水,流遍他全身,甚至暂时压过了腹部的钝痛和身体的疲惫。这感觉…像久旱逢甘霖,像漂泊的灵魂找到了归宿…美好得令人心醉,也…诡异得令人心慌!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声冰冷刺骨、带着浓烈敌意的厉喝,如同冰锥般刺破了洞窟的静谧!
林伟悚然一惊,绿光瞬间消散。他猛地回头,只见洞口处,影牙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站在那里,覆盖着骨质面甲的脸看不清表情,但那对冰冷的黄色竖瞳,正死死盯着他,以及他身边那些尚未完全退去的、变得温顺的藤蔓!他手中锋利的爪刃,已然出鞘!
“私闯禁地!安抚噬魔荆棘!”影牙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充满了冰冷的杀机和笃定,“人类奸细!你果然是德鲁伊教团的探子!这次证据确凿,看你还如何狡辩!”他猛地一挥手,身后两名魔族卫兵立刻如临大敌般举起了武器!
林伟的心沉到了谷底。刚脱险境,又入绝地!他看着影牙那充满敌意的眼神,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刚才被藤蔓倒刺撕裂的伤口,在绿光消散后,竟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愈合!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平静,却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在影牙身后响起:
“何事喧哗?”
魔王凯洛斯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禁地入口的阴影中。他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极地寒冰,淡淡地扫过洞窟内一片狼藉又重归诡异的平静,扫过影牙,最终,落在了瘫坐在苔藓上、手腕伤口正诡异地飞速愈合的林伟身上。他的目光,在林伟手腕那迅速消失的伤痕处,停留了格外长的一瞬。
影牙立刻转身,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陛下!这人类奸细擅闯禁地,并施展自然魔法安抚了狂暴的噬魔荆棘!证据确凿!请陛下下令…”
凯洛斯抬起一只手,打断了影牙的指控。他缓步走进洞窟,黑色长袍的下摆拂过深绿色的苔藓,无声无息。他径直走到林伟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
林伟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完了…身份彻底暴露了…这诡异的愈合能力…
凯洛斯的目光从林伟惨白的脸,移到他沾满苔藓和藤蔓汁液的、破了好几个洞的粗麻布裤子上,最后,落在了他那双依旧穿着破藤鞋、此刻脚踝和小腿上还带着几道新鲜划痕的赤脚上。
没有质问,没有怒火。
凯洛斯忽然伸出手,修长冰冷的手指,精准地捏住了林伟那只正在飞速愈合的手腕。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那残留的、带着植物咬痕的温热皮肤。
林伟浑身一僵,如同被毒蛇咬住。
凯洛斯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幽光闪过。他松开了手,仿佛只是确认了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然后,他转向依旧跪在地上的影牙,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
“从今日起,她可自由进出此地。”
“什么?!”影牙猛地抬头,黄色竖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林伟也彻底懵了,怀疑自己失血过多出现了幻听。
凯洛斯的目光再次落回林伟身上,那冰封般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映出林伟此刻极度狼狈、却又身负奇异力量的身影。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洞窟中:
“至于松饼配方…下次,去厨房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