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中的独白与幽灵的短信

作者:腹股沟管个 更新时间:2025/7/10 17:04:32 字数:2898

淅淅沥沥。

雨丝细密,敲打着窗玻璃,也濡湿了楼下那片不大的草地。

作家们总爱用这种声音渲染气氛,忧郁的、缠绵的、或是预示不祥的。我和他们不同。我写雨,只用最直白的陈述:下雨了。

就像“忧郁”这个词本身,念出来就带着湿冷的重量。人,总是被自己脑海里的风暴困住,画地为牢。为什么?迷惑自己,大概是生而为人的出厂设置里,最顽固也最无解的BUG。

“人”……为什么被叫做“人”呢?

我靠在窗边,看着雨幕中模糊的校园轮廓。总有些人,开口闭口就是“人类”、“世界”、“宇宙”,宏大的词汇像廉价的气球一样从他们嘴里飘出来,仿佛他们自己只是局外的观察者,而非这泥泞现实里挣扎的一份子。可笑。你我,都不过是时间这条无尽长河里,暂时搭载着一段名为“意识”的程序的脆弱载体罢了。

有时候我会想,这辈子遇到的每一个人,会不会都是自己轮回转世投胎时,散落在不同时空的记忆碎片?邻居家那个总爱哭的小孩,严厉的父亲,唠叨的母亲……其实都是“我”在扮演不同的角色。这个念头冒出来时,会带点悚然的寒意,但细想又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

归根结底,一切没有被验证的事物,都可以被粗暴地归为“不存在”。验证过的,才能被赋予“存在”的资格。

那么,验证不了的东西,就等于不存在吗?

我的大脑,就像一台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时不时会接收到一些杂乱的片段。不是回忆,更像是……强行插播的、来自别处的“画面”。陌生的场景,陌生的人,陌生的选择,却带着令人心悸的“真实感”。随后,在现实中某个拐角,这些画面会分毫不差地重演。科学管这叫“既视感”,而我更愿意称之为——“空间碎片”。

想象一下,空间并非浑然一体。它更像是一盘巨大的、不断录制和播放的录影带。一帧一帧的画面叠加、流动,构成了我们感知到的连续世界。或者,想象一摞完全透明的玻璃片叠在一起,光能从第一片穿透到最后一片,视线亦然。空间,或许就是这样一个庞大而精密的叠加态结构。我的“空间碎片”,大概就是偶尔从其他“帧”里泄露出来的信号噪音。

故事,就从这“噪音”变得无法忽视的那一刻开始。

黄昏的光线,总是比其他时候更柔和,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倦怠。懒洋洋的金黄色涂抹在湿漉漉的建筑和草地上,给冰冷的雨后世界披上一层虚假的温暖。老人们说,黄昏时分,是生者与逝者界限最模糊的时刻,不同世界的轨迹在此短暂交错重叠。

我相信这个说法。所以,每天放学后,我都会来到教学楼后面这片小小的草地。它正对着那栋旧教学楼的天台边缘。草叶间,偶尔能瞥见几点难以洗净的、深褐色的痕迹。日复一日地坐在这里,不是癔症发作,也不是为了凭吊什么青春。理由纯粹得近乎偏执——我相信,只有在这里,我才能再次“看”到雪同学。

因为,这里是她在“死去”前,最后接触到的地面。

我记得在一本泛黄的旧书上读到过:一个人的死亡,有三次。

第一次,是心脏停止跳动,呼吸消失,生物学上的终结。

第二次,是葬礼结束,名字被从各种名单上划去,社会关系网络彻底断开,是社会性的消亡。

第三次,是最后一个记得他(她)的人,也将其遗忘。至此,这个存在才算是真正、彻底地从宇宙的账簿里被抹去。

逻辑上,我应该去她的墓前。那里遇见她的概率,或许比这片冰冷的草地要大得多。但我没有。原因只有一个——我在这里,“看”到过我和她交流的“空间碎片”。

就和一个月前,我无比清晰地“看”到胸口插着一把明晃晃水果刀的她,像一片失去依托的羽毛,从那座灰暗天台上坠落下来的景象一样。

从我记事起,这些“碎片”就像不速之客,毫无规律地闯入我的意识。有时在发呆的间隙,有时在混沌的梦境边缘,更多的是毫无征兆地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起初我困惑、恐惧,后来我明白了:这些是来自“未来”的画面。因为,它们描绘的事情,后来都一一发生了。

邻居家那只总在窗台优雅踱步的黑猫,下一秒被顽童的石头精准击中。

五分钟前还阳光灿烂的操场,转眼间暴雨倾盆,把没带伞的人淋成落汤鸡。

岔路口那个蹦蹦跳跳的孩子,毫无悬念地被转弯过快的自行车撞倒。

在旁人惊叫、慌乱、议论纷纷的时候,我的内心却一片死寂的平静。

没有惊讶,没有同情,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欠奉。

原因无他,仅仅是因为——我“看”过了。

人对“已经发生”的事情,很难再提起什么新鲜的情绪。

我也是个普通人类,会饿,会困,会因为踩到乐高积木而痛得龇牙咧嘴。但对于这些“已知”的、必然发生的片段,我的反应机制似乎被提前透支了。所以,在不熟悉的人眼里,我大概是个冷漠、孤僻、难以接近的怪胎。

“每天都……好没意思啊。”我对着布满雨痕的窗户,呼出一口白气,低声呢喃。

事实如此。新的风景?拆开包装的礼物?向他人传递善意?这些能让普通人雀跃或满足的瞬间,于我而言,就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色彩模糊,温度隔绝。礼物?只有家人出于义务才会递给我。其他那些能点亮他人生活的火花,与我绝缘。

为什么不交朋友?呵。记忆深处浮现出一张模糊但带着惊恐的小脸。小学时一次郊游前夜,梦里清晰地“看”到同行的小伙伴被一辆失控的卡车卷走。第二天,我苍白着脸,死死拉住他的书包带子,语无伦次地劝阻。换来的是不耐烦的甩开和嘲笑。结果?和碎片里一模一样。再后来,“那个会预言车祸的诅咒怪人”的名声就不胫而走。不信邪的孩子,也被忧心忡忡的父母们严厉告诫远离我。也好。我本就不擅长那些你来我往的社交辞令和表情管理。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对着天花板发呆。这样的日子,我已经过了十五年。不出意外的话,未来的十五年,三十年,大概也差不多。没有挚友,独居的公寓,面对职场虚伪的寒暄束手无策……日子就像设定好的程序,一板一眼地运行下去,直到电量耗尽。

“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短促而有力,打破了雨声营造的单调背景音。

我慢吞吞地掏出来,屏幕亮起,一条新信息。

发信人:雪。

内容:

要是很闲的话可以过来帮我搬家吗?顺便一说我知道你很闲,所以收到后就来我家吧,请你喝汽水做报酬。

冰冷的屏幕光映着我的脸。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密了。

雪。同年级的那个女生。笑容像盛夏阳光一样晃眼,身材和脸蛋是公认的“校园偶像”级别,校内外人气爆棚。按照常理,这种活在聚光灯下、人生轨迹闪闪发光的人,和我这种蜷缩在阴影角落里的存在,就像两条被数学定理严格定义的平行线,永无交集的可能。

然而,命运这个蹩脚的编剧,在上个月一号,那个热得让人连呼吸都感觉是在吞吐滚烫水蒸气的夏日午后,强行给这两条平行线打了一个粗暴的死结。

而此刻,这个在一个月前,被我亲眼“看”到胸口插着刀、从天台坠落的女孩,给我发来了短信。

约我去帮她搬家。

用一瓶汽水做报酬。

我盯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冰冷的屏幕。楼下草地,雨滴砸在那些深褐色的痕迹上,溅起微不可察的水花。一个清晰的“空间碎片”画面,毫无预兆地刺入脑海:就是这片草地,黄昏的光线斜斜地铺过来,我和一个身影并肩坐着,手里拿着……一瓶橘子味的汽水。那个身影侧过头,对我笑了。

是她。

“呵……”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叹逸出我的喉咙。我手指动了动,在回复框里输入:

地址?

发送。

几秒后,手机再次震动。

这么快就答应了?我还以为你要纠结一下呢。

地址:旧校舍后街,青藤公寓307。

我看着那行带着调侃意味的文字,目光转向窗外那片被雨水冲刷的草地,以及草地尽头那栋沉默的天台轮廓。雨声淅沥,仿佛无数细小的声音在低语。

“不然呢?”我对着空气,轻声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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