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橘子汽水残留在舌尖。
那股廉价香精模拟出的甜腻,和气泡炸裂的微刺感,像一组顽固的异常数据,久久盘踞在感官回路上。
“契约”成立。
剩下的“战略混乱”,在我这台自带预判功能的“家政机器人”(雪同学语)的介入下,效率显著提升。主要是避免了更多纸箱塌方、玻璃杯自毁、以及某人被自己制造的“地形陷阱”绊倒的潜在事故。
空间碎片。
依旧是不请自来的噪音。
但指向明确,破坏力可控。
就像清理系统冗余文件,精准,高效,且…毫无成就感。
当最后一个勉强算得上“规整”的纸箱被推到墙角,雪同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双手叉腰,环顾这个终于从“混沌奇点”降级为“战后废墟”的房间,脸上露出了…嗯,大概是“征服者”的表情?
“大成功!” 她元气满满地宣布,转身对我露出一个比冰箱灯光还晃眼的笑容,“观同学,你绝对是隐藏的生活系SSR!拯救世界靠你了!”
SSR?
拯救世界?
呵。
我只是不想在帮她搬家的过程中,额外处理一场“因意外受伤而导致的医疗事故”衍生剧情。
麻烦。
“走了。” 我拎起靠在墙边的黑伞,言简意赅。窗外的雨势似乎小了些,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像个没擦干净的显示器。
“诶?等等!” 雪连忙抓起自己的书包和一把印着小雏菊的折叠伞,小跑着跟上,“一起一起!顺路嘛!”
顺路?
旧校舍后街到学校。
理论上,是顺路。
逻辑上,两条本应无限延伸的平行线,在一个BUG般的午后被打上了死结后,似乎也很难再回到纯粹的“无关”状态。
麻烦×2。
清晨的雨,带着洗涤后的微凉空气,但也带来了…更多的“人类活动信号”。
刚走出青藤公寓的楼道,踏入被雨水洗刷得发亮的旧校舍后街,一种熟悉的、被“观测”的感觉就如影随形。
不是空间碎片那种来自高维度的、冰冷的信号噪音。
是更直接的、属于这个现实维度的、带着好奇、探究、甚至…一丝厌恶的“目光”。
人类的视线,也是有重量的。
尤其当它们来自四面八方,像无形的探针一样试图扎进你运行程序的每一个缝隙。
我习惯性地将伞沿压低几度,试图在物理层面构筑一道简陋的防火墙。脚步未停,目标明确——学校,那个更大的、运行着更复杂无聊程序的容器。
“早啊!雪!”
“小雪早上好!”
元气活泼的招呼声在身边响起,目标明确地指向我旁边的“噪音源”。
雪同学,校园偶像模式,ON。
“早啊,美咲!早,小野君!” 她笑容灿烂地回应,声音清脆得像刚被雨水敲打过的新叶,自带净化周围低气压的功能。
然后,那些招呼声的主人,目光就不可避免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好奇。
探究。
疑惑。
还有…毫不掩饰的“这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的震惊。
“那、那个是…一年D班的观?”
“那个‘诅咒男’?!”
“他和雪…一起从后街出来?!”
“世界线…是不是哪里错乱了?”
窃窃私语,如同被惊扰的蜂群,嗡嗡地在湿润的空气中扩散开。音量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能让你听清关键词,又带着一种“我知道你在听但我假装你不知道”的虚伪社交礼仪。
山下。
那个名字如同一个精准的坐标,瞬间被我锁定。
他就站在几步开外的便利店门口,手里捏着一个咬了一半的饭团,嘴巴张得能塞进第二个,眼珠子瞪得快要从镜片后面弹射出来。那表情,活像观测到了宇宙诞生之初的第一缕光…或者,更可能是观测到了哥斯拉在市中心跳踢踏舞。
很好。
信息素传播节点,启动。
我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连一丝眼神都懒得浪费。这种级别的“观测噪音”,比起空间碎片,等级太低,连当背景杂音都嫌不够格。人类的八卦传播效率,确实堪比蟑螂的无性繁殖——指数级增长,且难以根除。
“早啊,山下君!” 雪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元气,甚至…有点恶作剧般的上扬?“今天的头条新闻素材,收集得怎么样啦?”
“噗——!” 山下被饭团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手忙脚乱。“雪…雪同学?!早、早!那个…我…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辩解,配合他快要灵魂出窍的表情,充满了喜剧效果。
雪只是笑眯眯地挥挥手,脚步轻快地继续往前走,仿佛只是打了个再普通不过的招呼。
我走在她斜后方半步,像个沉默的影子。
防火墙外的“探针”密度,瞬间激增。
麻烦×3。
走进校门,穿过被雨水打湿的樱花道(虽然花期已过,只剩光秃秃的枝丫在阴天下显得格外萧索),这种被集体“观测”的感觉达到了峰值。
教学楼门口,走廊上,教室窗外…无数道目光如同聚光灯,牢牢锁定在“校园偶像”与“怪人观测者”这个堪称魔幻现实主义的组合身上。
“看!真的是他们!”
“一起上学?!”
“雪同学是不是被威胁了?”
“还是说…‘诅咒’已经扩散到偶像层面了?可怕!”
信息在无声的脑电波和压抑的惊呼中疯狂传递、扭曲、增殖。
我的“怪人”标签,此刻被赋予了全新的、更具戏剧性的解读版本。
挺好。
至少比“那个总盯着草地发呆的阴沉男”听起来稍微…有存在感一点?
虽然这存在感,如同系统冗余文件,除了占用内存,毫无意义。
终于抵达一年D班门口。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班里原本喧闹的声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瞬间低了下去,只剩下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蛛网,黏糊糊地缠绕过来。
我无视。
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教室后排靠窗,那个能最大限度减少“信号干扰”的角落。
拉开椅子,坐下。
动作流畅,毫无滞涩,仿佛周围那些探照灯般的视线和凝固的空气都是全息投影。
“观…观君?”
一个带着明显犹豫和困惑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是邻座的小林。一个存在感稀薄,日常沉迷于各种漫画和轻小说,眼镜片厚得能防弹的普通男生。此刻,他那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世界观被颠覆的茫然。“你…你和雪同学…?”
“搬家。” 我吐出两个字,精准概括事件核心,杜绝一切衍生解读的可能性。同时,目光扫过他那半开着的书包,里面露出一本封面花哨、疑似最新期《周刊少年Jump》的杂志一角。
空间碎片一闪而过:上课偷看,被老师抓包,慌乱中碰倒水杯,漫画泡汤,公开处刑。
嗯。
又一个即将发生的、无关紧要的“已知”片段。
噪音预定。
小林被我过于简洁的回答噎住,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满腹的八卦和疑问咽了回去,讪讪地缩回自己的座位,下意识地把书包往抽屉深处塞了塞。
这时,雪也走到了她位于教室前排的座位。
她的闺蜜,莉奈,几乎是瞬间就粘了上去。
莉奈有着一头利落的短发,眼神锐利得像扫描仪,此刻正用一种混合着担忧、不解和强烈审视意味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扫描着刚刚坐下的雪,然后又猛地转头,锐利的视线如同飞刀,“嗖”地一声扎向我这个角落。
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高危物品是否会对她的珍藏品造成污染。
“小雪!” 莉奈压低声音,但以我的距离,依然能捕捉到那带着质问的语气,“怎么回事?你跟他…真的只是…搬家?” “搬家”两个字被她咬得格外重,充满了不信任。
雪侧过身,对莉奈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依旧灿烂的笑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几个竖着耳朵的同学也听清:“嗯!莉奈,这是观君!昨天多亏他帮忙,不然我的新家就要变成永久性灾难现场了!是搬家的大恩人哦!”
她特意用了“大恩人”这种略带夸张的词汇,还俏皮地眨了眨眼。
莉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显然对这个解释并不完全买账。她还想说什么,上课预备铃尖锐地响了起来,像一把无形的剪刀,暂时剪断了这弥漫在教室里的诡异气氛和无声的“观测”浪潮。
人群不情不愿地散开,回到各自的座位。
但那些探究的、好奇的、甚至带着点莫名敌意的目光,依旧如同跗骨之蛆,时不时地扫过我的位置。
麻烦×4。
我翻开桌面上那本崭新得如同摆设的数学书。
窗外的天空依旧阴沉。
雨,似乎又要下起来了。
而属于我的“日常观测”,才刚刚开始。
只是今天的观测背景噪音,似乎格外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