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该去向哪里呢……」这问题像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脚下是锋利的碎石，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刃上，痛得钻心……可这点痛，哪里及得上心口那片被生生剜去的血肉？不知走了多久，身后那片埋葬了所有温暖的废墟——那个曾叫做“家”的地方，终于彻底被灰蒙蒙的雾气吞噬，再也看不见了
我停在一片死寂的湖边。浑浊的水面倒映出一个狼狈的影子：脏污的脸颊，原本雪白的毛发沾满了尘土，灰扑扑的。头顶那对碍事的耳朵，身后这条蓬松却无用的尾巴……除了引来异样的目光和无穷的麻烦，它们还有什么意义？
我机械地伸出手，想掬一捧水洗净脸上的污秽。指尖刚触到冰冷的水面——咔嚓
一层薄冰瞬间凝结，覆盖了涟漪
身体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
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冰晶不受控地蔓延，都在用最残酷的方式提醒我：婆婆他们的死，伯蕾塔凝固的微笑……都是因为我
没错。在我彻底清醒，亲眼见证伯蕾塔生命在我徒劳的刨挖中流逝后，那层蒙蔽真相的薄纱终于被撕开。是我体内这股冰冷的力量失控了，像挣脱囚笼的凶兽，吞噬了所有我爱的人。是我……亲手杀了他们
将他们——那些支离破碎、被冰封的残躯——一一安葬后，我便开始了这场漫无目的的流浪
「接下来，要去哪儿？」这问题在空荡荡的脑子里盘旋了无数次。走下去是为了什么？终点又在何方？
「哪儿都行……只要离开这里就行」答案如此清晰，又如此可悲。我只是在逃。像个懦夫，以为只要逃离这片浸满血泪的土地，就能把罪孽也一并甩掉
可现实是，每一个夜晚，噩梦都如约而至。那些凝固在冰晶里的面孔，扭曲着，质问着，一遍遍在我眼前重演那地狱般的瞬间
「璃姐姐……？为什么……」 小时惊恐的眼睛
「小璃……为什么要这样……？」 婆婆绝望的呼喊
「璃姐姐……伯蕾塔好疼……好冷……」 那微弱到消散的童音
「果然，你就是那个罪人！」 无数声音汇成的冰冷宣判
这些声音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我的意识深处，将痛苦成倍放大。我试过挣扎，对自己低语「不是你的错」……但没用。那些质问，那些凝固的死亡瞬间，依旧死死缠着我，夜复一夜
够了……真的够了
「够了，你也该放过自己了，不是吗？」我对着湖水中那个憔悴、狼狈的倒影，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放过？谈何容易
调动起那令我憎恶又依赖的力量，寒气掠过身体，轻易带走了污垢和湿气，连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不得不说，这能力确实“好用”——清洁自身，凝冰渡河，便捷得讽刺。唯一的“瑕疵”，大概就是这对过于敏感的耳朵和尾巴了
「呜……！」尾巴尖不小心蹭到冰冷的岩石，一阵过电似的酥麻感瞬间窜遍全身，激得我猛地一抖，差点站不稳。「真是……这感觉也太……太羞耻了！」它们简直像独立于身体之外的活物，对任何细微的触碰都反应过度
渡过那片死水般的湖泊后，又不知跋涉了多久。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座庞然大物
高耸入云的城墙拔地而起，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暮色中闪烁。与其说是一座城镇，不如说是一座森严的钢铁堡垒。城墙上隐约可见巡逻的士兵身影，戒备森严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好，请问这里是？」我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巨大的闸门前，向一个穿着制式盔甲、眼神锐利的守卫问道
那守卫上下打量着我，目光在我头顶的耳朵和身后的尾巴上停留了片刻，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疏离。「外人？这里是西城。说明你的来意」语气极其生硬，没什么温度
西城？奇怪的名字。难道还有东、南、北城不成？
「我只是路过，想找个地方歇歇脚」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害，简单交代了流浪者的身份和目的——当然，隐去了所有血腥的细节
「嗯。如果只是短暂停留，请自便。」他公事公办地点点头，指了指旁边一个检查台，「不过，例行检查。请把随身物品放在这里」
反正身无长物，我依言照做。他动作麻利地翻检着我那点可怜的行李——几件破旧衣物，一个空空如也的水囊。很快，他把东西推了回来
「感谢配合。祝您在西城生活愉快。」语气倒是比刚才缓和了些。好吧，收回之前的判断，至少表面礼节还算周全
闸门在沉重的机械声中缓缓升起。踏入城内的瞬间，喧嚣的热浪扑面而来，与城外森严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
高墙之内，竟是另一番天地。街道宽敞，店铺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行人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容，空气中弥漫着食物和香料的味道，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这份热闹，反而让我感到一丝格格不入的疏离
「出乎意料的地方……」我低声自语，目光却被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牢牢吸引——一个售卖手串的小摊。仿佛冥冥中有种牵引，让我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哟，这位客人，看看喜欢什么？」摊主是个笑容可掬的中年人，见我驻足，热情地招呼起来
琳琅满目的手串在灯光下闪烁。我目光游离，最终定格在一串毫不起眼的纯黑手串上。那黑色深邃得奇异，并非纯粹的死黑，对着光，竟能透出一丝幽暗的碧绿，触手温润如玉，光洁冰凉
「嗯……」见我犹豫，摊主眼疾手快地将另一串点缀着雪白羽毛的琉璃手串递到我眼前。「您瞧瞧这个！这琉璃的成色，配上您雪白的肌肤，绝了！戴着还能护肤招好运呢！」 典型的推销话术
我的视线却固执地落在那抹深幽的黑色上
摊主敏锐地捕捉到了，立刻拿起那串黑玉般的手串塞进我手里，滔滔不绝：「哎呀！您可真有眼光！这串可不一般！是用一种罕见的宝石打磨的，您摸摸这玉一样的质感！闻闻，是不是有股子特别的清香？一般人可不懂它的好！」
他后面吹嘘的一大堆我都没听进去，但有一点他说对了——一股极其清淡、带着冷冽草木气息的幽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意外地让我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一丝
「就这串吧。多少钱？」我实在不想再听他聒噪下去，只想快点结束这交易。也许，他正是靠着这种喋喋不休的本事，让顾客烦不胜烦地掏钱走人？不过，这都与我无关了
顺带一提，付款的钱是之前在路上捡到的一小袋金币。真是讽刺，夺走了所有亲人的性命，却在逃亡路上捡到了活命的钱财。运气？这算哪门子的运气？
夜幕很快笼罩了西城。我随便找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旅馆住下。洗去一身风尘是此刻最大的渴望。温热的水包裹住身体，我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呼……果然还是泡澡舒服啊……」上一次这样浸泡在水中，还是在孤儿院那个破旧的大木盆里，婆婆粗糙却温暖的手替我擦洗……那算泡澡吗？更像是一种奢侈的关怀
意识在氤氲的热气中渐渐模糊，身体不断下沉，仿佛要融化在这片温暖的混沌里……
不知泡了多久，直到头脑昏沉得像灌了铅，我才恋恋不舍地爬出浴池，把自己摔进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床铺里
「上一次这样躺在床上睡觉……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这真不能怪我记不清。这一路上我不是是在树上凑合一晚，就是干脆直接睡在地面上，有时候能遇见一个山洞什么的那更是可遇不可求....一张真正的床，是流浪路上遥不可及的梦
或许是床铺太过舒适，或许是身体透支到了极限，我几乎是瞬间就跌入了黑暗
然而，等待我的，依旧是那片无法逃脱的炼狱
废墟。冰棱。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痛苦之地如影随形。但这一次，梦魇揭开了新的帷幕——
一群如同阴影凝聚的黑衣人，粗暴地闯入孤儿院。寒光闪过，孩童的哭喊戛然而止。婆婆张开双臂，像护崽的母兽，死死挡住刺向孩子们的利刃！就在那冰冷的刃尖即将洞穿婆婆胸膛的瞬间，在她身下被保护着的“我”，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啸！
轰——！
无数冰棱凭空凝结，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朝着四面八方疯狂炸裂！梦中那个“我”，悬浮在半空，眼神空洞，没有一丝属于活物的情感，只是机械地挥舞着手臂，操纵着致命的冰晶，收割着生命——无论敌人，还是……
「哈……哈哈……真是……可笑啊……」
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睡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
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旅馆房间虚假的温暖。迷茫，懊悔，痛苦，自责……无数情绪拧成一股粗粝的绳索，死死勒住了我的喉咙
「我这种人……也配……独活下去么……」
黑暗中，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一句从灵魂深处挤出的、冰冷刺骨的自嘲：
「果然……是罪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