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的夜,褪尽了白日喧嚣,只余更鼓在深巷中敲出孤寂回响。但城南“鬼市”却正值鼎沸,琉璃灯盏悬在低矮檐下,将一张张覆着面具、隐在兜帽里的脸映得光怪陆离。空气里浮动着廉价熏香、陈年旧货的霉味,以及一种更为浓烈的东西——贪婪。
“下品夜明珠一对,起拍价纹银五十两!”
“前朝宫人用过的玉搔头,沾着贵人福气,八十两!”
“漠北雪狼王完整皮子,刀枪难入……”
叫卖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压低的讨价还价,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噪音。在这片混乱的边缘,一道身影斜倚在廊柱的阴影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锦袍的料子在琉璃灯下偶尔闪过一抹内敛的流光,腰间插着一柄看似文雅的乌木折扇,修长指间,一杆雕花玉嘴烟杆正逸出袅袅青烟。
谢语花半眯着眼,慵懒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众生相,嘴角噙着那抹招牌的似笑非笑。烟圈在他面前散开,又被浑浊的空气吞噬。“啧,”他近乎无声地自语,“为个影子争破头,愚者之乐。”他昨夜随手绘就的那张羊皮假图,此刻就在这鬼市深处某个不见光的角落里,像一块投入泥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无声扩散。
他今夜的目标,本不是这假图闹剧的余波。鬼市深处“百晓堂”的老掌柜,手里捏着一条关于“漠北星坠湖异动”的秘闻,那地方,隐隐与他腰间烟杆上那些难以言喻的古老纹路有关。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撬开老掌柜那比蚌壳还紧的嘴的契机。
就在这时,鬼市中心的喧哗陡然拔高,压过了所有嘈杂。
“肃静!肃静!”拍卖台后,一个穿着夸张锦袍、嗓音尖利的瘦高男人——鬼市拍卖师“金嗓子”敲响了铜锣,脸上堆满热切又虚假的笑容,“诸位贵客,压轴的宝贝来了!真正的好东西,可遇不可求!”
两名黑衣护卫小心翼翼地捧上一个覆盖着猩红绒布的托盘。金嗓子猛地掀开绒布,动作带着夸张的戏剧性。
托盘上,垫着黑色丝绒,静静躺着一块巴掌大小、边缘嶙峋的灰白石片。石片表面布满了岁月的蚀痕,但就在那残破的中央,一道深刻的刻痕蜿蜒曲折,隐隐透出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刻痕的末端,几个模糊却带着森然剑气的古篆艰难可辨——“逍…遥…游”。
“啪嗒。”前排一个胖子手中的茶盏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整个鬼市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紧接着,是压抑不住的粗重喘息和贪婪的低语,汇成一股灼热的气浪,席卷全场。
“剑仙遗宝,《逍遥游》残篇碎片!如假包换!起拍价——”金嗓子拖长了调子,享受这掌控全场欲望的快感,“黄金——五千两!”
“六千!”前排胖子第一个吼出来,脸上的肥肉都在激动地颤抖。
“七千!”一个阴冷的声音从右侧角落响起,戴着青铜鬼面具,气息沉凝,是日月神教的人,而且地位不低。谢语花眼尾扫过,认出那是巫七笑的心腹之一。
“八千!”左侧雅座传来清越的女声,面纱遮脸,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拾遗录的璇玑子?谢语花指尖的烟杆微不可察地转了一下。
“一万!”胖子不甘示弱,额角青筋暴起。
价格如同脱缰野马,疯狂飙升。黄金万两、一万五千两……每一次叫价都像重锤敲在众人心口。空气变得粘稠而灼热,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小小的石片,闪烁着赤裸裸的占有欲。谢语花依旧隐在廊柱阴影里,像一尊看戏的玉雕,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算计。碎片是真的,但来源蹊跷。这拍卖本身,就像一张精心布置的网。
价格飙至骇人的两万两黄金,连胖子都面如死灰地瘫坐下去。巫七笑的手下和璇玑子的人隔空对峙,气氛紧绷如弦。
“两万五千两!”巫七笑的手下再次加码,声音带着志在必得的阴狠。
“两万六千两!”璇玑子的女声紧随其后,波澜不惊。
就在金嗓子即将落锤的刹那——
“慢着!”
一声清喝,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猛地撕裂了拍卖场紧张的氛围。一道高挑劲健的身影分开人群,大步流星地闯到台前。明艳的脸上沾着些许尘土,眼神却亮得惊人,背后那柄比她人还高的夸张厚背金环大刀“震岳”,在琉璃灯光下折射出沉甸甸的寒芒,刀柄的金环随着她的步伐叮当作响,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苏棠。
她无视周围惊愕、贪婪、警惕的各色目光,径直走到拍卖台边缘,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鹿皮口袋,“砰”地一声砸在台面上,震得那托盘里的碎片都跳了一下。
“黄金三千两!”她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耿直,“外加这个!”她猛地又从怀里掏出一物。
那也是一块残破的石片,大小与她拍下的那块相仿。但不同的是,这块石片边缘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暗金色,仿佛被什么力量浸润过。更引人注目的是石片表面,除了同样模糊的“逍遥游”刻痕,还深深烙印着几道凌厉的刀痕!刀痕走势狂放不羁,与石片上原本的玄奥刻痕交错在一起,竟隐隐形成一种新的、充满力量感的纹路!
“这…这是……”金嗓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另一块《逍遥游》残片!”苏棠朗声道,下巴微扬,带着一种“老娘豁出去了”的决绝,“从落魂涧石碑上劈下来的!货真价实!抵价一万五千两!合起来一万八千两,买台上那块!”
全场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比刚才竞价时更猛烈的哗然!
“落魂涧石碑?!”
“她身上有真残片!”
“刀痕?这…这算什么?融合了刀意的残篇?”
“抢啊!两块都在她手里!”
贪婪瞬间压倒了理智。无数道目光瞬间从拍卖台上的碎片,死死锁定了苏棠和她手中那块带着刀痕的金色碎片。巫七笑的手下眼中凶光毕露,璇玑子身后的人气息也变得危险。前排那个胖子更是喘着粗气,蠢蠢欲动。
苏棠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剧变,握着“震岳”刀柄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发白。她知道自己冲动了,但振远镖局账房先生那愁得快掉光的眉毛和父亲不赞同的眼神在她眼前交替闪过。为了填补被谢语花那假图坑出来的窟窿,为了证明自己,她只能兵行险着,用这块她好不容易护下的、还沾着自己刀气的碎片来搏一把!她原本只想低调卖掉换钱,没想到一进鬼市就被卷入这场拍卖风暴,情急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放肆!鬼市规矩……”金嗓子又惊又怒,试图维持秩序。
“规矩?”角落里,那个阴冷的青铜鬼面人(巫七笑手下)嗤笑一声,“规矩就是,价高者得?还是……力强者得?”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动!一道淬着幽蓝的乌光直射苏棠持着金色碎片的手腕!快如毒蛇!
“小心!”苏棠反应极快,怒喝一声,“震岳”厚重的刀身带着沉闷的风雷之声,本能地由下往上猛地一撩!目标是那偷袭的乌光,也顺带将那沉重的拍卖台当成了盾牌。
轰——咔啦啦!
乌光被沛然巨力磕飞,钉入旁边梁柱,蓝汪汪的针尾兀自颤动。而苏棠那狂猛无匹的刀势余威,结结实实劈在了沉重的紫檀木拍卖台上!
价值连城的紫檀台面,连同上面托着残片的丝绒托盘,在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中,如同被巨斧劈中的朽木,瞬间四分五裂!木屑、绒布碎片、琉璃灯盏的残骸混合着那枚作为拍卖品的灰色残篇碎片,如同炸开的烟花,向四面八方激射!
“我的台子!我的宝贝!”金嗓子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整个鬼市彻底炸了锅!
“抢碎片!”
“别让她跑了!”
“日月神教动手了!”
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巫七笑的手下目标明确,直扑那四处飞溅的灰色碎片和近在咫尺的苏棠。拾遗录的人也动了,身影飘忽,抓向空中散落的碎物。更多的江湖客则红了眼,不管不顾地扑向爆炸中心,只想浑水摸鱼。刀剑出鞘声、怒骂声、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
苏棠被几个凶悍的刀客缠住,“震岳”大开大合,刀风呼啸,逼得对手连连后退,却也暂时脱身不得。她眼角瞥见一道人影鬼魅般掠向一块即将落地的灰色碎片,正是那青铜鬼面人!
“休想!”苏棠娇叱,奋力一刀逼开眼前敌人,想去阻拦,侧面却又袭来两道淬毒寒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苏姑娘,背后。”
一个清越、慵懒,带着几分戏谑笑意的声音,如同投入沸油的一滴冰水,清晰地穿透混乱的喧嚣,传入苏棠耳中。
苏棠想也不想,身体本能地遵循了那声音的指示,拧腰旋身,“震岳”带着横扫千军的气势向后猛劈!刀风过处,两个从阴影里扑出的偷袭者怪叫着被拍飞出去,撞翻了好几个摊位。
同时,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淡紫色烟雾,从拍卖台废墟的某个角落无声喷出,精准地笼罩在即将抓住碎片的青铜鬼面人周围。
“呃!”鬼面人动作猛地一僵,仿佛瞬间陷入了无形的泥沼,抓向碎片的手诡异地慢了好几拍。他惊怒交加地看向烟雾来源的阴影。
阴影里,谢语花终于从廊柱后踱步而出。锦袍依旧纤尘不染,玉嘴烟杆在指间优雅地转了个圈,嘴角那抹笑意在琉璃灯下显得格外欠揍。他看都没看那被迟滞的鬼面人,乌木折扇“唰”地一声展开,扇面轻描淡写地一拂。
叮叮叮!
几枚射向苏棠后背的毒针被扇骨精准磕飞。
“谢!语!花!”苏棠一刀劈开眼前最后一个挡路的,扭头看到那张让她恨得牙痒痒的脸,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柳眉倒竖,“又是你搞的鬼?!”
“苏姑娘此言差矣,”谢语花身形飘忽,如同闲庭信步般避开一道劈来的刀光,烟杆顺势在对方手腕上一敲,那人顿时惨叫着手腕脱臼,“在下不过恰逢其会,不忍见姑娘人财两空,香消玉殒罢了。毕竟,”他侧身让过苏棠因愤怒而扫来的一记刀风,那凌厉的劲气只削断了他鬓角一缕发丝,他笑容不变,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点促狭,“姑娘若死了,在下上哪儿去讨那扇大门的修理费和……精神损失费?”
“你——!”苏棠气得几乎吐血,恨不得立刻把这优雅的骗子剁成八块。但眼下四面皆敌,巫七笑的手下挣脱了烟雾纠缠,眼神怨毒地再次扑来,拾遗录的人也在废墟中快速搜寻着碎片。更远处,几个气息沉稳、穿着普通但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人(朝廷天机阁密探)正冷眼旁观,寻找着一击必杀的机会。
“不想碎片全落进魔教或那帮神神叨叨的家伙手里,”谢语花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清晰地传入苏棠耳中,烟杆指向拍卖台废墟一角,“就帮我挡住左边三个穿黑麻衣的(拾遗录外围),三息。”
苏棠咬碎银牙。理智告诉她这混蛋绝对没安好心,但眼前局势,似乎……别无选择?至少不能让碎片落在魔教手上!
“混蛋!回头再跟你算账!”苏棠怒吼一声,算是默认了这临时结盟。“震岳”刀锋一转,不再理会近在咫尺的巫七笑手下,反而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谢语花所指方向那三个正埋头翻找的黑衣人猛冲过去!刀风呼啸,卷起满地碎木残骸,声势骇人!
那三个拾遗录的黑衣人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攻击逼得手忙脚乱,连连后退。
就在这三息的空隙!
谢语花动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火气,却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青烟,他鬼魅般飘入那片狼藉的拍卖台废墟中心。目标并非任何一块散落的灰色碎片,而是金嗓子那件被炸飞、挂在半截断梁上的、绣着金线的锦袍外衫!
他的手指在袖口内衬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里一探一勾。
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带着特殊熏香气息的薄薄纸笺,如同变戏法般落入他掌心。纸上,一行细密的小字清晰映入眼帘:“漠北星坠湖,冰下有异光,与君烟杆纹同源。”
百晓堂的情报,到手!这才是他今夜真正的目标。
同时,他眼角的余光精准地捕捉到,在苏棠那狂暴刀风卷起的杂物中,一块边缘带着暗金的石片(苏棠那块有刀痕的碎片)被气浪掀飞,打着旋儿落向一堆倾倒的货架后面。
而另一块较大的灰色碎片,则被一个拾遗录的人眼疾手快地抓起,塞入怀中,转身就向鬼市深处遁去。璇玑子面纱后的目光似乎朝谢语花这边扫了一眼,随即带着手下悄然退入阴影。
谢语花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一丝,带着尽在掌握的从容。他身形再闪,如同滑不留手的游鱼,在混乱的人影刀光中几个折转,已悄无声息地退到了苏棠身边。
“到手?”苏棠一刀劈退敌人,喘着粗气,没好气地问,眼神还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虎视眈眈的敌人,尤其是那个挣脱烟雾后、眼神怨毒得恨不得生吞了他们的青铜鬼面人。
“勉强算吧。”谢语花轻描淡写地将那纸笺收入袖中,目光却饶有兴致地扫过苏棠腰间——那里,她自己的那块金色碎片安然无恙。“此地不宜久留,苏姑娘,你的‘大刀开路’绝技,该派上用场了。目标,东边出口。”
“用你说!”苏棠怒道,但动作毫不含糊。她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握“震岳”那夸张的刀柄,浑身气势陡然攀升,明亮的眼眸中仿佛有雷霆凝聚,“都给老娘——滚开!”
“震岳”刀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仿佛沉睡的巨兽苏醒。下一刻,刀光暴涨!不再是之前横扫千军的狂放,而是凝聚成一道厚重无匹、仿佛能劈开山岳的金色匹练,带着令人窒息的风雷咆哮,朝着鬼市东侧拥挤的人群和阻挡的摊位,悍然劈下!
轰隆隆——!!!
刀气所过之处,木屑纷飞,摊位摧折,地面被犁开一道深深的沟壑!挡在前方的人群如同被巨浪拍击的稻草,惊叫着向两旁狼狈跌开,硬生生在混乱的人潮中劈开了一条通路!
烟尘弥漫,碎屑如雨。
谢语花在苏棠挥刀的瞬间,已如影随形地贴在她身后侧方。乌木折扇“唰”地展开,扇面轻旋,将几支从烟尘中射来的冷箭和一把毒砂尽数挡下,动作流畅写意,仿佛在拂去衣上微尘。他另一只手中的玉嘴烟杆,则对着身后追来的巫七笑手下方向,无声地喷出一股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粉色烟雾。
“走!”苏棠一招劈出,毫不停留,扛起大刀就沿着自己劈开的通道猛冲。
谢语花轻笑一声,身如柳絮,紧随着那抹飒沓的刀光,飘然而出。混乱的喊杀声、金嗓子的哭嚎声、以及巫七笑手下因吸入粉色烟雾而发出的诡异、尖利的打喷嚏声(“阿嚏!阿嚏!痒死老子了!”),都被他们迅速甩在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冲出鬼市东侧那道低矮的拱门,将身后的贪婪、混乱与杀机暂时隔绝。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肺腑。
苏棠停下脚步,拄着大刀,胸口微微起伏,狠狠瞪着旁边气定神闲、连发丝都没乱几根的谢语花:“姓谢的!碎片呢?还有,我的钱呢?!”她可没忘,自己那三千两黄金和用来抵价的碎片还留在那鬼地方!
谢语花慢条斯理地吸了口烟,青白色的烟雾在月光下袅袅升腾。他指了指苏棠腰间:“苏姑娘莫急,你的宝贝,不是好好在这儿么?”他指的是苏棠自己那块带着刀痕的金色碎片。
“放屁!我说的是拍卖台上那块!还有我的金子!”苏棠简直要气炸了。
“哦?台上那块?”谢语花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又化作深深的遗憾,摊了摊手,“混乱之中,天知道被哪只‘老鼠’叼走了。至于金子……”他指了指身后鬼市方向依旧传出的喧闹,“金嗓子现在大概只想找人赔他的台子,苏姑娘现在回去,恐怕讨不到钱,还得倒贴。”
“你——!”苏棠气得眼前发黑,大刀“震岳”嗡鸣着又要举起。
“不过,”谢语花话锋一转,烟杆在指间转了个优雅的弧,目光落在苏棠腰间那块金色碎片上,带着一丝探究的玩味,“苏姑娘不觉得,你‘救’下来的这块小东西,比那些灰扑扑的碎片……有趣得多吗?”
苏棠一愣,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腰间鹿皮囊。隔着皮囊,她似乎能感受到那块碎片上传来的奇异温热,以及上面自己留下的、与古老刻痕交织的凌厉刀意。这东西……确实有点不同寻常。
“而且,”谢语花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引人入胜的蛊惑,“真正的‘大鱼’,或者说,更大的‘乐子’,似乎已经被我们惊动了。”他抬手指向远方沉沉的夜幕。
苏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鬼市深处,那片被苏棠刀气劈得一片狼藉的废墟上空,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一片朦胧的、由无数碎裂光点构成的奇异虚影!那些光点缓缓流动、组合,最终在夜空中勾勒出几个清晰无比的古篆大字,散发出苍茫悠远的气息:
**云梦泽·金石窟**。
字迹下方,隐隐还有一幅极其简略、却带着某种玄奥指向性的山川脉络图,一闪而逝。
“这……”苏棠瞳孔微缩,扛在肩上的大刀都忘了放下来。
谢语花看着那逐渐消散的光影古篆,嘴角那抹慵懒的笑意终于收敛了。月光落在他俊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他指间的玉嘴烟杆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烟杆尾部,那些繁复古老的星云纹路在清辉下仿佛活了过来,隐隐流转着微光,竟与刚才虚影中某些山川脉络的走势,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共鸣般的呼应。
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茫然的震动,掠过他深邃的眼眸。
那地方……云梦泽……金石窟……
一些破碎的、如同隔着厚重水幕的画面,毫无征兆地冲击着他的脑海:冰冷的石壁……幽暗的甬道……刻满星图的穹顶……还有一个模糊的、仿佛由星光凝聚的侧影,低沉的、带着无尽悲悯与决绝的呓语在意识深处回荡,却怎么也听不真切……
“……守阵眼……等星归……”
是谁的声音?
烟杆上的星纹,为何会因那虚影而悸动?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烟杆,冰凉的玉质触感让他瞬间回神。再抬眼时,眸中已恢复了惯有的深邃与玩味,仿佛刚才刹那的失神从未发生。
“啧,”他轻轻吐出一个烟圈,看着它在夜风中扭曲消散,声音恢复了那种优雅的漫不经心,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假图引出了石碑,碎片又引出了秘窟……苏姑娘,你说,我们随手挖出来的这个坑,是不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转头看向苏棠,月光下,女子明艳的脸上还带着激战后的红晕和未消的怒意,眼神却因那夜空异象而充满了惊疑与……一丝被点燃的好奇火焰。
谢语花眼底深处,一丝真正的、被意外点燃的兴趣,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然扩散开来。
云梦泽……金石窟……
看来,这场被迫同行的“乐子”,比他预想的,要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