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派后山的小径,崎岖难行。夜色如墨,仅有一弯冷月洒下惨淡清辉,勉强勾勒出嶙峋怪石的轮廓。夜枭的啼叫在山谷间回荡,更添几分阴森。
苏棠在前,扛着“震岳”大刀,火红的劲装在黑暗中如同一簇跳跃的火焰,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寒气息。她脚步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要将脚下的岩石踩碎。身后,栖霞派掌门吴峰带着几名精锐弟子,个个手持火把,脸色悲愤中带着一丝忐忑。流云庄主林远也阴沉着脸跟在后面,他本不想来,但苏棠一句“你也脱不了干系”硬是把他拽上了。
谢语花缀在队伍最后,月白锦袍在黑暗中几乎隐形。他步履从容,玉嘴烟杆并未点燃,只是被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双总是带着三分讥诮的桃花眼,此刻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深,如同两口不见底的寒潭。
“就是这里!”一个栖霞弟子指着前方一处隐蔽的断崖下。那里草木凌乱,明显有踩踏和拖拽的痕迹,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
苏棠蹲下身,锐利的目光扫过地面。泥土湿润,几个深深的脚印混杂着,其中一个脚印边缘,清晰地印着半片奇特的纹路——像是某种鸟类的羽毛,又带着火焰般的扭曲。她的瞳孔猛地一缩,这纹路……她在父亲书房里一本记载前朝秘闻的残卷上见过模糊的描述,与一个早已销声匿迹的杀手组织“火羽卫”的标记极其相似!
“火羽卫?”苏棠心头剧震。这个组织不是早在二十年前就被朝廷联合几大门派剿灭了吗?怎么会突然重现江湖,还牵扯进《逍遥游》残片?事情比她想象中复杂百倍!
她猛地抬头,看向谢语花的方向,想从他脸上寻找答案。却见谢语花并未看地上的痕迹,他的目光投向断崖上方,那里有一块凸出的、相对平整的岩壁。月光恰好落在岩壁上,映照出几道深深的、似乎是利器刮擦留下的痕迹。
那痕迹……杂乱无章,却又隐隐透着一股锋锐的剑意。
谢语花缓步上前,无视了苏棠探究的目光,径直走到那岩壁前。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并未触碰石壁,只是凌空虚划,沿着那些刮痕的走势缓缓移动。他的眼神专注得近乎奇异,仿佛不是在观察杂乱的痕迹,而是在解读一篇深奥的经文。
“喂!毒舌花!你在装神弄鬼什么?”苏棠不耐烦地低吼,“找到线索没有?!”
谢语花没有立刻回答。他指尖的动作越来越快,仿佛在无形的空气中书写着什么。片刻后,他动作顿住,指尖悬停在岩壁上方某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口中无声地吐出几个字:“……御六气之辩……”
这声音极低,如同呓语,只有离他最近的苏棠捕捉到了只言片语。
“御什么气?”苏棠一愣,没听清,但谢语花那专注到近乎失神的状态,以及他指尖划动时那种奇特的韵律感,让她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怪异感。这家伙……好像真的在“读”那些乱糟糟的刮痕?他懂这些鬼画符?!
就在苏棠惊疑不定之际,谢语花已收回了手,指尖那缕深紫色的丝线不知何时被他缠绕在指间。他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慵懒疏离,仿佛刚才的专注只是错觉。
“凶手轻功绝顶,自此处借力遁走。”谢语花用折扇虚点了一下崖壁上的刮痕,语气平淡,“方向,东北。至于身份……”他目光扫过苏棠紧盯着他的眼睛,唇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苏姑娘不是已有猜测?火羽纹路,江湖上可不多见。”
他巧妙地避开了自己“解读”痕迹的细节,将话题引向了苏棠的发现。
苏棠心头疑窦更深,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她压下疑虑,眼神如刀:“火羽卫……管他是死灰复燃还是冒牌货!敢在老娘眼皮底下杀人夺宝,就得付出代价!”她扛起大刀,杀气腾腾,“追!”
“且慢!”吴峰急忙拦住,“苏姑娘!火羽卫凶名赫赫,穷寇莫追啊!况且夜色深重……”
“怕死就滚回去!”苏棠凤目一瞪,毫不客气,“凶手带着残片跑不远!现在追,还能揪住尾巴!等天亮了,黄花菜都凉了!你们,”她大刀指向吴峰和林远带来的弟子,“愿意跟我去追凶的,跟上!怕死的,留下收尸!”
她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朝着谢语花指出的东北方向疾掠而去,火红的身影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决绝的轨迹。几个胆大的栖霞派和流云庄弟子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谢语花看着苏棠远去的背影,又瞥了一眼岩壁上那残留着剑意的刮痕,眼神微凝。他展开折扇,轻轻一扇,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夜色,无声无息地追了上去,速度竟丝毫不慢。
***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废弃矿坑深处。
“挖到了!挖到了!尊者!我们挖到了!”
一声激动到变调的嘶吼,如同惊雷般在狂热的矿洞中炸响。
所有挥舞的镐头瞬间停滞。几十双布满血丝、充满狂热和疲惫的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到塌陷矿坑的最深处。
贾仁义连滚爬爬地扑了过去,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只见几个信徒正七手八脚地从一堆碎石泥土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块巴掌大小、边缘同样参差不齐的灰黑色石板!石质、颜色、那古老沧桑的气息……与江湖上流传的石碑碎片描述,如出一辙!上面同样刻着模糊的古篆刻痕!
“秘宝!是秘宝!高人的指引!神迹啊!”贾仁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颤抖地想要去触碰那块石板,却又怕亵渎了神物,激动得语无伦次,“兄弟们!看到了吗?!高人在上!神迹显灵!我们找到了!我们真的找到了!”
“尊者神威!”
“高人庇佑!”
“我们挖到秘宝了!”
矿洞内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热嘶吼,信徒们激动地互相拥抱、捶打、泪流满面,仿佛真的触摸到了登天的阶梯。连日来的疲惫和绝望,在这一刻化作了无与伦比的狂热信仰,全部倾注在贾仁义和那块冰冷的石板上。
贾仁义被信徒们簇拥着,高高举起那块石板,如同捧着世间最神圣的圣物。煤灰和泪水糊满了他的脸,但他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扭曲的野心得到初步满足的狂喜,是对“高人”更加死心塌地的崇拜!
“快!快把它献给高人!立刻!马上!”贾仁义嘶声力竭地吼道,“这是高人的恩赐!是我们脱离苦海的船票!快!护送秘宝!我们去寻找高人!”
信徒们如同打了最强效的鸡血,立刻组织起来。有人脱下相对干净的外衣,小心翼翼地包裹住石板;有人自发在前面开路;有人簇拥着捧着石板的信徒,如同拱卫着皇帝的仪仗队。一群人浩浩荡荡,又带着一种滑稽的虔诚,朝着矿洞外涌去,迫不及待地要去寻找他们心中那位虚无缥缈的“高人”。
然而,就在这狂喜的洪流刚刚涌出矿洞,踏入外面清冷月光笼罩的废弃矿场时——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脸上!
欢呼声戛然而止。
矿场入口的空地上,两具尸体以一种极其扭曲诡异的姿态倒卧在血泊之中。
正是黑煞和白煞!
黑煞的喉咙被某种极其锋利的细丝生生勒断,头颅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歪向一边,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恐。白煞则更惨,胸口心脏位置被洞穿了一个碗口大的血窟窿,边缘焦黑,仿佛被极高温瞬间灼穿!他们的眼睛瞪得滚圆,死不瞑目,仿佛在临死前看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事物。
月光惨白,照在两张扭曲的死人脸上,也照在那一地粘稠发黑的血泊上。浓重的死亡气息和刺鼻的血腥味,瞬间冻结了矿坑出口处所有的狂热和喧嚣。
信徒们脸上的狂喜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恐惧和茫然。他们像一群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呆呆地看着那两具刚刚还威胁着他们性命的煞星尸体,此刻却以如此凄惨的方式死在他们面前。
贾仁义脸上的狂喜也瞬间僵住,如同被人狠狠扇了一记耳光。他捧着那块包裹着石板的衣服,手臂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牙齿都开始打颤。
高人?神迹?
那眼前这又是什么?!
是谁?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如此干净利落地杀死黑煞白煞?是友?是敌?还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另一只恐怖的“黄雀”?
献宝?脱离苦海?
贾仁义看着手中那块冰冷的石板,又看看地上那两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似乎……卷入了一个远超他想象的、无比危险的漩涡中心。他所谓的“尊者”梦,在这赤裸裸的死亡面前,显得如此荒诞可笑。
“尊…尊者…我们…我们怎么办?”一个信徒带着哭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贾仁义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咯咯的声响,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矿场入口,只有夜风吹过荒草的呜咽,和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死寂得令人心胆俱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