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冷面吏、邋遢道

作者:兰陵不肖生 更新时间:2025/7/11 22:54:55 字数:4605

栖霞山脚下,一座荒废已久的山神庙。庙宇破败不堪,蛛网密布,泥塑的山神像也塌了半边脑袋,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诡异。几片残破的窗纸在夜风中呼啦啦作响,如同呜咽。

苏棠背靠着冰冷的石柱,抱着她那柄门板似的“震岳”大刀,闭目养神。但紧锁的眉头和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出她内心的烦躁远未平息。道观废墟、幽兰使偷袭、还有那个打不开的破铜盒子……桩桩件件都像石头堵在胸口。

吴峰和林远带着仅存的几个弟子,在角落里低声商议着什么,神情疲惫而忧虑。他们带来的麻烦远未结束,火羽卫、幽兰使的出现,还有那神秘莫测的铜盒,都预示着更大的风暴。

谢语花独自盘膝坐在庙门口的石阶上。月光洒在他月白的锦袍上,泛着清冷的光晕。他并未休息,而是将那个用丝帕包裹的铜盒放在膝上,修长的手指隔着丝帕,在铜盒表面那些几何凹槽上极其缓慢、谨慎地移动着,指尖感受着极其细微的纹理和可能的机关节点。他眉头微蹙,眼神专注得近乎忘我,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个冰冷的铜盒。

“喂,毒舌花!”苏棠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捣鼓半天了,有眉目没有?这破盒子到底能不能开?”

谢语花指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抬眼,声音平淡无波:“九曲千机锁,若真如记载,需‘九钥连环’,缺一不可。强行破解,十死无生。” 他顿了顿,指尖在某个凹槽深处轻轻一按,又极快地松开,仿佛触碰到了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这锁…比我想象的…更复杂。内部结构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时刻变化流转。设计此锁之人,心思之诡,手段之绝,堪称鬼斧神工。”

苏棠听得一头雾水,只觉得更烦:“什么九曲千机,什么活物流转!你就说能不能打开吧!打不开就把它扔了!省得招祸!”

“扔?”谢语花终于抬起眼,瞥了苏棠一眼,唇角勾起一丝惯常的讥诮,“苏姑娘倒是大方。此物引得火羽卫争抢,幽兰使灭口,价值几何,不言而喻。扔了它,怕是扔不干净随之而来的麻烦。”

“那你说怎么办?!干等着被那些鬼影子再找上门来?!”苏棠猛地站起身,大刀顿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三声极其规律、不轻不重的叩击声,突兀地在寂静的山神庙门外响起。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庙内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意味。

所有人瞬间警觉!苏棠猛地握紧刀柄,眼神锐利如鹰!吴峰、林远等人也豁然起身,兵器出鞘!谢语花则不动声色地将膝上的铜盒收入袖中,动作流畅自然,同时另一只手中的折扇已悄然展开半幅,护在身前。

庙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门外站着的,并非预想中鬼魅般的幽兰使或凶悍的火羽卫。

而是一个穿着深青色、样式刻板官服的年轻人。他身量不高,面容清瘦,肤色有些过分的苍白,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眼神如同古井般毫无波澜,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和疏离。他腰间挎着一柄制式长刀,刀鞘漆黑,毫无装饰。

正是之前在城中与谢语花有过一面之缘的天机阁小吏——冷面吏,冷秋。

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同样穿着深青色官服、面无表情、气息沉凝的随从,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石雕。

冷秋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庙内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精准地定格在谢语花和苏棠身上。他的视线在谢语花收拢的袖口处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天机阁,冷秋。”他开口,声音如同他的表情一样,没有丝毫起伏,平直得如同在宣读公文,“奉阁主之命,追查《逍遥游》残篇流散一案,维持地方靖安。据报,栖霞派、流云庄因争夺残篇,引发血案,死者甚众。而二位,”他的目光再次锁定谢苏,“与此事关联甚深。”

他向前一步,踏入庙内,官靴踩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声响。一股无形的、来自朝廷法度与秩序的冰冷压力,随着他的脚步弥漫开来。

“按《大玄靖安律》及天机阁条令,凡涉及危害江湖安定、引动大规模流血冲突之秘宝、秘籍,皆需由天机阁登记造册,统一监管。”冷秋的声音毫无感情,像是在宣读既定程序,“请栖霞派吴峰掌门、流云庄林远庄主,以及……”他的目光转向谢语花和苏棠,“二位,交出所持之《逍遥游》残篇碎片,随本吏回阁,接受问询。”

交出残片?随他回天机阁?

吴峰和林远脸色一变。他们手中的残片(吴峰那块已被苏棠“保管”),是他们拼死争抢的依仗,也是他们门派(山庄)未来可能的希望!交给朝廷?那岂不是肉包子打狗?

苏棠更是直接炸了!她扛着大刀一步跨出,刀尖几乎要戳到冷秋的鼻尖,凤目喷火:“放你娘的屁!天机阁算老几?凭什么让老娘交东西?!还跟你回去?做你的春秋大梦!那破石头是老娘缴获的!谁也别想拿走!”

狂暴的气势如同实质般压向冷秋。然而,冷秋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他身后的两名随从同时向前半步,手按刀柄,一股同样冰冷、却带着铁血杀伐气息的气势隐隐透出,竟与苏棠的蛮横霸道分庭抗礼!

“苏姑娘,请注意言辞。”冷秋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仿佛苏棠的咆哮只是微风拂面,“抗命不遵,阻挠天机阁办案,视同谋逆。按律,可就地格杀。”最后四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剑拔弩张!

谢语花在苏棠爆发的同时已悄然起身,站到了她侧后方半步的位置。他没有看冷秋,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尺子,扫过冷秋的官服下摆、靴子边缘、以及他握刀的手指关节。同时,他袖中的手指,隔着锦袍布料,轻轻摩挲着那个冰冷的铜盒和那块真正的石碑碎片。

“冷大人息怒。”谢语花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疏离和圆滑,瞬间打破了僵持,“苏姑娘性情刚烈,言语多有冲撞,还请大人海涵。”他微微拱手,姿态优雅。

冷秋冰冷的视线转向谢语花。

谢语花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浅笑,继续道:“《逍遥游》残篇流散,引发江湖动荡,确为事实。天机阁为维持江湖秩序,行使监管之权,合情合理。我等身为江湖中人,自当配合。”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姿态放得很低,让冷秋冰冷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丝。

“不过,”谢语花话锋一转,折扇轻摇,“大人也看到了,此地刚经历一场恶战,凶徒手段狠辣,残片争夺更是险象环生。吴掌门、林庄主及门下弟子损失惨重,心绪难平。苏姑娘更是为护持此物,与凶徒几番搏杀,身心俱疲。此刻若强行收缴,恐生变故,反为不美。”

他顿了顿,迎着冷秋审视的目光,笑容加深:“不若这样。大人既为公干,我等亦愿配合。但此地荒僻,又有凶徒环伺,实在不是交接之地。烦请大人容我等稍作休整,待天明之后,寻一处安稳所在,再将残片奉上,随大人回阁接受问询。大人意下如何?”

谢语花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既给了天机阁面子,又提出了看似稳妥的折中方案。他巧妙地回避了铜盒的存在,将焦点全部引向了那块明面上的石碑碎片(流云庄那块)。

冷秋面无表情地看着谢语花,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似乎在评估着谢语花话语中的真伪和意图。庙内一片死寂,只有夜风穿过破窗的呜咽。

片刻后,冷秋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谢先生所言,不无道理。”

他目光扫过神色紧绷的吴峰、林远,最后落在依旧怒气冲冲、但被谢语花按住手腕(苏棠想甩开,却被一股巧劲死死按住)的苏棠身上。

“好。”冷秋吐出一个字,“本吏给你们一夜时间。明日辰时,于山下清河镇‘悦来客栈’交割残片,随我回阁。若敢逾期或耍弄花样……”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他不再多言,转身,带着两名如同影子般的随从,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山神庙,融入外面的夜色之中。

庙门重新合上,那股冰冷的压力也随之消散。

“毒舌花!你疯了?!”苏棠一把甩开谢语花的手,怒不可遏,“你凭什么替我做主?!凭什么答应把残片交给那个死人脸?!”

谢语花收回手,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那抹圆滑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变得幽深而冰冷:“不答应,你想现在就和他们三个动手?在这破庙里?” 他目光扫过吴峰和林远,“你有把握在杀光他们之前,不被幽兰使趁虚而入?还是你觉得,凭我们几个,能正面抗衡天机阁的追捕?”

苏棠被问得一窒,但依旧不服:“那也不能……”

“残片?”谢语花打断她,唇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谁说我们要交真的?”

他手腕一翻,掌心不知何时已多了一块灰黑色的石头碎片,大小形状与之前那块石碑残片极其相似,但石质粗糙普通,上面的刻痕更是拙劣模糊,显然是伪造的!而那块真正的石碑碎片,连同铜盒,依旧安稳地藏在他宽大的袖袋深处。

“这……”苏棠愣住了。

吴峰和林远也瞪大了眼睛,看着谢语花手中那块足以以假乱真的赝品,心中五味杂陈。这家伙……什么时候掉包的?!

“天机阁要的,不过是一个‘残片’。”谢语花把玩着假碎片,眼神如同深潭,“给他们便是。至于真的……”他摩挲着袖中的铜盒,声音低沉下去,“以及铜盒里的东西,才是关键。幽兰使、火羽卫、甚至天机阁真正在意的,恐怕都在这里。”

他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破败的庙顶,望向无垠的夜空:“这潭水,越来越浑了。想看清池底有什么,光靠蛮力劈砍,只会搅得更浑。有时候,递出去一块假的石头,反而能试探出水面下的……真章。”

***

距离山神庙不知多少里外,一处人迹罕至的幽深山谷。

谷中有一汪清澈见底的寒潭,水汽氤氲。潭边一块巨大的青石上,那个从贾仁义手中“暂管”了石碑碎片的邋遢老道,正盘膝而坐。

月光如洗,洒在青石和他身上,竟让他那身破旧道袍也显出几分出尘之意。他面前,随意地放着那个沾满泥污的破布包裹,包裹散开,露出里面那块灰黑色的石碑碎片。

老道并未像贾仁义想象中那样如获至宝地研究,反而像是看着一块普通的石头。他枯瘦的手指在碎片表面那些模糊的古篆刻痕上轻轻拂过,动作随意,眼神却带着一种洞穿时空的悠远和悲悯。

“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他口中低声吟哦着碎片上的残句,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带着奇特的韵律,“逍遥游…逍遥游…世人皆道逍遥,又有几人能御得这天地之气?又有几人,能挣脱这红尘业障的无形樊笼?”

他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那叹息中,仿佛承载了千年的沧桑与无奈。

“贪嗔痴慢疑,五毒炽盛,如蛆附骨。纵得残篇断简,也不过是饮鸩止渴,徒增魔障罢了。”老道的目光从石碑碎片上移开,投向深不见底的寒潭,“那矿坑里的血,道观中的怨,庙宇内的争…皆是因它而起。此物重现,非是机缘,而是劫数啊……”

他枯瘦的手指在虚空中看似随意地划动了几下,指尖带起一丝微弱却凝练的气流,轻轻拂过石碑碎片表面。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冰冷坚硬的灰黑石质表面,竟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极其细微的涟漪!一丝丝极其黯淡、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不祥暗红色的气息,如同烟雾般从刻痕的深处被那气流丝丝缕缕地剥离出来!

那暗红色的气息仿佛有生命般,在月光下扭曲挣扎,发出无声的尖啸,充满了怨毒、贪婪、杀戮等种种负面情绪!正是贾仁义信徒惨死、黑煞白煞亡魂、甚至更早争夺此物而死的亡魂所凝聚的凶戾煞气!

老道神色平静,指尖的气流如同最精妙的刻刀,精准而缓慢地将那些暗红色的煞气从石碑碎片中剥离、引导,最终汇聚成一缕,被他轻轻一引,投入了那汪清澈冰冷的寒潭之中。

“嗤——!”

煞气入水,如同滚油泼雪,发出轻微的灼烧声,瞬间消散无踪,被至寒的潭水净化。原本清澈的潭水,似乎变得更加幽深冰冷了几分。

而那块灰黑色的石碑碎片,在煞气被剥离后,表面那层若有若无的阴翳似乎淡去了一丝,显露出更加纯粹古朴的石质纹理,连上面模糊的古篆刻痕,都仿佛清晰、灵动了一分,隐隐透出一股中正平和、悠远深邃的意境。

老道收回手指,看着净化后似乎“焕然一新”的石碑碎片,眼中并无喜色,反而忧色更深。

“煞气易除,人心难净。”他望着寒潭中倒映的破碎月影,喃喃自语,“这《逍遥游》…究竟是登天之梯,还是…开启地狱之门的钥匙?千年前的旧事…难道又要重演了吗?”

山谷中,夜风呜咽,寒潭水波不兴。老道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孤独而渺小,仿佛肩负着无人知晓的重担。他缓缓闭上眼睛,不再看那石碑碎片,仿佛在聆听风中传来的、来自遥远过去的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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