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腾的清河,浊浪翻滚,吞噬了谢语花和苏棠的身影,也暂时阻断了所有追兵。河岸边,皇城司的玄甲锐士、天机阁的冷面吏、以及拾遗录的璇玑子等人,只能望着汹涌的河水,脸色铁青。
“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刘公公尖利的声音带着气急败坏。
“沿河两岸,布控百里!”冷秋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凝重。
璇玑子则沉默不语,只是把玩着象牙扇,眼神深邃地望着河水,仿佛在计算着水流的方向和可能的上岸点。他身后的幽兰使如同鬼魅般融入阴影,显然是去追踪了。
废墟之上,吴峰、林远等人灰头土脸,惊魂未定。他们看着眼前彻底失控的局面和废墟中隐约可见的弟子尸体,心中充满了绝望和后怕。什么残片,什么秘宝,在朝廷鹰犬和神秘组织的碾压下,都成了催命符!
“走…快走!”吴峰声音嘶哑,带着幸存的弟子,头也不回地朝着栖霞山方向狼狈逃窜。林远也脸色惨白,带着流云庄的人迅速消失在混乱的街巷中。他们只想离这漩涡越远越好。
而那块引发一切、被谢语花精心伪造的假石碑碎片,早已在客栈崩塌的混乱中不知所踪,或许被埋在了废墟深处,或许被某个慌乱中的人顺手牵羊。但此刻,已无人在意。真正的风暴核心,已随着那乳白色的光晕和坠河的两人,转移到了未知的下游。
***
与此同时,距离清河镇数百里外的一处荒僻山崖。
贾仁义抱着那块冰冷的、伪造的灰黑色“石板”,如同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在陡峭的山路上跌跌撞撞地狂奔。身后仿佛有无数索命的恶鬼在追赶,黑煞白煞的死状,信徒们绝望的惨叫,还有那老道神秘莫测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回荡。
“魂飞魄散…劫数…高人…秘宝…”他语无伦次地念叨着,精神已近崩溃的边缘。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想逃离,逃得越远越好!
终于,他跑到了悬崖边缘。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幽谷,云雾缭绕,寒风呼啸。
身后,似乎传来了追兵的脚步声?是总教派来灭口的?还是皇城司、天机阁的人?贾仁义惊恐地回头,却只看到一片空寂的山林,只有风声呜咽。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彻底淹没了他。他低头看着怀中这块带来无尽灾祸的“秘宝”,又看看深不见底的悬崖。
“假的…都是假的…哈哈…哈哈哈!”他突然神经质地狂笑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什么尊者!什么高人!什么秘宝!都是狗屁!都是骗局!老子不玩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怀中那块沉重的假石板狠狠砸向悬崖边的岩石!
“砰!”
石板应声碎裂!化作一堆毫无价值的碎石!
贾仁义看着那堆碎石,仿佛看到了自己破碎的野心和荒诞的人生。他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嚎叫,闭上眼,朝着深不见底的悬崖,纵身一跃!
风声在耳边呼啸,失重的感觉传来。死亡的冰冷触手似乎已经扼住了他的喉咙。
然而,就在他下坠了十几丈,即将撞上突出的嶙峋怪石时——
“噗!”
一声闷响,伴随着树枝断裂的“咔嚓”声。
预想中的粉身碎骨并未到来。
贾仁义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猛地兜住,下坠之势骤减!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剧痛传来,但意识尚存。
他艰难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悬崖中段一棵顽强生长在石缝里的歪脖子老树挂住了!粗壮的树枝穿透了他破烂的衣衫,将他像个破麻袋似的悬在半空,离下方尖锐的石笋只有不到三尺!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颤抖。他低头看着下方狰狞的石笋,又抬头看看高不可攀的悬崖顶,再摸摸身上被树枝穿透的伤口传来的剧痛……
“呜…呜呜呜……”这个曾经的魔教分舵主,“贾尊者”,此刻像个小孩子一样,悬在半空中,抱着冰冷的树干,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凉、悔恨和茫然。
***
清河下游,一处水流相对平缓的回水湾。
哗啦!
谢语花拖着昏迷的苏棠,艰难地从冰冷的河水中爬上岸。两人都狼狈不堪,浑身湿透,苏棠的“震岳”大刀也不知所踪(或许沉入了河底)。谢语花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显然在激战和坠河中也受了些内伤,但他怀中的玉片依旧隔着湿透的衣物,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温润感,仿佛在守护着他。
他迅速检查了一下苏棠的情况,还好只是呛水昏迷,内力浑厚并无大碍。他将苏棠安置在一块干燥的大石后,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这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河滩,芦苇丛生。
确认暂时安全后,谢语花才靠着石头坐下,剧烈地喘息。他小心翼翼地取出贴身收藏的铜盒和那块真正的石碑碎片。铜盒在落水时似乎磕碰了一下,边缘有些变形,但无大碍。而那乳白玉片,在脱离战斗后,光芒早已内敛,恢复成温润的模样。
他摩挲着玉片表面的玄奥纹路,又看看石碑碎片上的古篆刻痕,最后目光落在自己那杆墨玉烟杆上。烟杆深处那细微的纹理,此刻似乎也随着玉片的气息,微微搏动着。
钥匙?逍遥游?璇玑子那势在必得的眼神……
谢语花闭上眼,脑海中飞速闪过自假藏宝图风波以来的一幕幕:苏棠的暴躁耿直,贾仁义的荒诞滑稽,火羽卫的凶戾,幽兰使的诡秘,天机阁的冰冷法度,皇城司的霸道强权,还有璇玑子那洞悉一切却又充满算计的目光……以及这玉片两次护主的奇异力量。
这一切,都围绕着《逍遥游》的残篇,或者说,围绕着这块神秘的玉片!
“旁观者?”谢语花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呵,这潭浑水,早已深不见底。谢语花啊谢语花,你自以为在岸边看戏,却不知,这戏台的中心,或许一直都有你的位置。” 他握紧了玉片,那温润的触感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
他不再是那个仅仅为了乐趣而拨弄风云的优雅情报贩子了。这玉片,这烟杆,这背后牵扯的千年秘辛,已将他牢牢绑在了风暴的中心。
不远处,苏棠发出一声呛咳,悠悠转醒。她茫然地坐起身,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看到靠在石头上、脸色苍白却眼神深邃的谢语花,又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愣了一下,随即凤目一瞪,习惯性地就要吼:
“谢语花!老娘的刀……”
“闭嘴。”谢语花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和不容置疑。他睁开眼,目光如同寒潭般锁定苏棠,“刀丢了可以再找。命丢了,就什么都没了。”
苏棠被谢语花那从未有过的冷冽眼神和语气噎了一下,到嘴边的咆哮硬生生憋了回去。她看着谢语花苍白的脸,又想起坠河前那混乱惨烈的场面和那乳白色的神异光晕,第一次没有立刻反驳,只是烦躁地抓了抓湿透的头发。
谢语花站起身,将玉片和石碑碎片重新贴身收好,走到苏棠面前,伸出手。
“起来。”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追兵随时会到。想活着回去找你爹,想弄清楚这一切,想让我赔你的镖银和刀……就跟我走。”
他顿了顿,看向远方水天相接之处,眼神深邃如渊。
“这江湖的风暴,才刚刚开始。而我们,已经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