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历434年4月2日
(1)
“稳住!把货车围成一圈!快!”
后勤队长的嘶吼在漫天尘土中显得苍白无力。地面正发出刺耳的断裂声,一个不自然的土丘死死咬住运输队的末尾,如同水下鲨鱼般向前急速推进。
轰!!————
地壳猛然炸裂,碎石如暴雨般倾泻!一头覆盖着暗沉鳞片的庞然大物破土而出,扬起的尘土瞬间遮蔽了半边天空。紧接着,一股无形的寒潮席卷而来——是恐惧力场!后勤队长甚至都没来得及调动体内的圣光,整个人如同被冻结在鞍座上。
那是一头地龙——四肢粗壮,体型庞大,每走一步都让大地发出呻吟。恐惧力场如潮水般漫过整个车队,指挥彻底瘫痪,队伍乱作一团。它猛地撞向最近的粮车。木制的车辕就像火柴棍一样碎裂,谷物哗啦啦地洒了一地。
“攻击!瞄准它的眼睛!”
队长徒劳地嘶喊着,几名尚能维持圣光护盾的卫兵勉强拉弓反击。零星的箭矢叮叮当当弹在鳞片上,连一丝划痕都没能留下,却彻底激怒了地龙。它甩开破烂的车架,眼珠转了转,最终锁定在僵直的队长身上。队长的驮兽发出凄厉的哀鸣,发疯般人立而起,竟将主人直接从鞍座上甩飞出去!
完了。
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那张足以吞下整架马车的巨口张开。后勤队长则瘫软在地,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只能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哀鸣:
“救、救命——!”
“喝啊!——”
砰!!!!
一声清澈的呐喊,紧接着是战锤砸在地龙头上巨大的撞击声!队长睁眼向前看去,只见自己和地龙中间正立着一道金色的身影!
那是一位娇小却坚实的少女。一身纯白的圣骑士制服在风中飘扬,看似柔软的丝绸面料中浸润着纯净的圣光,焕发出坚韧的光泽。关键部位覆盖着银色的铠甲,金黄色的龙尾从裙下探出。流泻的金色长发在她身后舞动,褐色的小巧龙角从头顶探出,前面系着一条带明黄色蝴蝶结的白色发带。
而她手中那柄武器更是令人瞠目——那是一柄需要双手才能挥动的巨型页锤,长柄几乎与她娇小的身高相等。锤头由数片锋利的六边形页片构成,锤柄表面则铭刻着繁复而深邃的纹路。此刻,随着她将圣光灌注其中,那些纹路的凹槽中流转起金色光泽——这正是在暮憩村,那件积压已久的老旧委托的悬赏:一把在废弃教堂中尘封多年,唯有熟练圣骑士才能驾驭的精钢巨型页锤。
“喂,大家伙,”她手腕却沉稳地转动,调整着页锤的角度,精准地横亘在自己与地龙之间,“别盯着后勤兵了,你的对手是我!”
“呜……!”地龙晃了晃被砸得发懵的脑袋,眼睛死死锁定了这个小不点。暴怒取代了疼痛,它再次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圣骑士猛咬下来!
“没错,来堂堂正正地决斗吧!” 安珀轻笑一声。面对再次扑来的巨口,她不闪不避,反而双手抓住页锤的长柄,腰身发力,一个精准的上挑!
“镗——!”
沉重的锤头不偏不倚,卡进了地龙试图闭合的巨齿之间,强大的咬合力被金属锤头死死架住。锋利的页片边缘更是顺势切开了地龙口腔的上颚,暗红色的血液立刻从中喷溅而出。
“呜!!!!”
地龙因剧痛猛地将头颅向上甩去!安珀却毫无惧色,双手紧握页锤长柄,借着这股力道轻盈地跃起,整个人如同附在龙首上一般被带向空中。
狂风掠过耳畔,发带猎猎作响。地龙因疼痛而张开巨口,毫无防备的咽喉露出在圣骑士面前。她左手摸向早有准备的腰间。那里挂着一柄奇异的古铜色圣铃——铃铛的表面,隐约可见一些细小的水晶镶嵌物,其上带着冰晶般的脉络。
“拿好,安珀小姐。虽说准头全凭运气,威力也有限,但总好过每次都把自己炸飞,不是么?” 记忆中的罗伊正满脸自信地把用水晶学改造过的圣铃交给自己。
安珀当时还不知道有多少用出,但面对近在咫尺、几乎不可能打偏的目标,她毫不犹豫地摇响了经过改造的圣铃。
“叮铃——”
铃声带着一种奇特的、类似水晶震颤的清脆回音。圣光在她身前瞬间成型,勾勒出结构简单却异常稳定的微小法阵轮廓。那是一个无需她耗费心神精确引导的法阵——由圣铃自动完成的简易指向性法阵。
圣光在微型法阵中心急速凝聚、压缩,化作一道灼热而尖锐的光之枪。
“圣枪术——”
圣骑士低喝一声,将光之枪朝着那张开的巨口深处,笔直地轰了进去!
咻——噗!
光芒一闪而逝,精准地没入了地龙毫无防护的柔软咽喉。地龙发出一声沉闷的哀嚎,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剧烈的疼痛让它在地上疯狂抽搐,脆弱的胸腔立刻暴露了出来。
机会来了!
安珀果断双足发力,一边在地龙巨大的身体上奔跑,一边将体内的纯净圣光注入页锤顶端。当她移动到地龙胸骨中央,锤头已经迸发出如同小型太阳般令人无法直视的炽烈光辉!她一跃而起,在空中高举战锤,带着全身的重量向下砸落!
“至——圣——斩——!”
轰!
地龙坚硬的胸骨首当其冲应声碎裂!然而耀眼的光芒甚至没褪去三分,巨大的冲击力继续下行,地龙的整个胸腔都如陶器般四分五裂!那令人无法直视的圣洁光芒不断灼烧着地龙的身躯,肌肉和骨骼都被分解为暗红色的魔力雾气喷涌开来!
等众人回过神来时,安珀已经从漫天烟尘中一跃而出,稳稳站在车队后方。她怀中抱着一块西瓜大小的暗色结晶,正是从地龙心脏部位拽出的符文核心。
(2)
恐惧力场随着地龙的死亡消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终于退去了。
后勤队长猛地深吸一口气,四肢终于恢复了知觉。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冲向那个立在破碎货车旁的圣骑士。
“非、非常感谢!”他的声音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挤出来的话结结巴巴,“请……请问您是……?”
安珀正将那颗暗沉的符文核心“咚”一声搁在还算完好的车板上,闻声转过头。她用没沾泥的那只手背,随意地蹭了蹭脸颊上的泥点,露出一张还带着些许少年稚气的脸庞,金色的发梢在未散的烟尘中微微晃动。
“我叫安珀,是个还在见习期的圣骑士。”她笑了笑, “正在往铁石堡那边去。”
距离守书灵告知她铁石堡的情报已经过去两年,这趟漫长而艰苦的旅行,眼看终于要抵达终点。两年间发生了太多,尽管破碎的龙心让她与不少高深的神圣法术无缘,但她的武技与实战经验,早已被一路的生死搏杀磨砺得远超普通见习骑士。如今的她,胸膛内跃动着始祖的余火,手中是得心应意的精良武装,终于有了独自穿越这魔物横行、虚空侵蚀之地的底气。
离开暮憩村后,她的行进速度大大加快。不过一个月,足迹已逼近沦陷区的最前沿。心情也像拨开了些许阴云,虽然五年之限依旧紧迫,虽然猎龙佣兵团那张“招安许可”让她不得不避开大路、绕行荒野,但至少,铁石堡已变成了地平线上可望亦可及的目标。
这时,几名惊魂未定的士兵也围了上来。他们看着地上渐渐消散的魔物残骸,又看看安珀和她那柄夸张的武器,忍不住咂了咂嘴。
“见习圣骑士?一个人就往铁石堡这么深的地方跑?”一个士兵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这年头的新人都这么可怕了吗?”
“英、英雄!”另一个士兵激动地指着地上那道被至圣斩轰出的焦痕,“要不是安珀大人,我们整个运输队就全完了!”
“诶?诶诶?!”接二连三的直白赞美像小锤子一样敲过来,安珀顿时有点招架不住。脸颊“唰”地一下染得绯红。她下意识地抬起双手,“啪”地一声严严实实捂住了自己快要失控上扬的嘴角。
“就是刚好路过,嘿嘿……”含混不清的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她猛地扭过身,把那张已经笑开花的脸藏了起来,只留给士兵们一个微微发颤的背影和一对通红的耳朵尖。
“太厉害了!居然一个人就干掉了地龙!”
“圣骑士团里有这样的大人物在,真是让人安心啊!”
周围的赞叹声更热烈了。
“哇啊啊啊,别、别这么说啦!”安珀发出小声的哀鸣,耳朵尖都红透了。她用力做了几个深呼吸,强压住心底咕嘟咕嘟冒起来的开心泡泡,猛地转回身,强行把话题掰开:“对,对了!其实地龙也没有表面上那么吓人哦!只要找对了方法……“
她伸出一根手指,努力让表情显得认真:“首,首先要从控制好圣光护盾开始!不在恐惧力场里失去行动力,是一切战斗的前提……”
安珀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一丝微弱的金光在她掌心间浮现,延展成几个结构简单却稳固的魔法阵图案。士兵们中传来低低的惊叹,也纷纷笨拙地模仿着抬起手,掌心闪烁起明灭不定的光屑。
安珀看着那些摇曳脆弱的光芒,眼神里没有一丝不耐。她轻轻按住自己胸口——那里,那颗不完整的龙心正平稳地跳动。正是这份残缺,让她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力量在体内奔涌却难以精细掌控的滋味。
“别被复杂的魔力流动吓到,关键是要感受并引导它,就像握住缰绳……”
一小时后。
车队带着零星却已稳定许多的神圣微光,缓缓消失在道路尽头。安珀一直保持着标准的站姿,面带无懈可击的温和微笑,朝着车队离去的方向轻轻挥手。尽管前路依然被阴影笼罩,但至少,在她的临时点拨下,这些士兵们多了几分在遭遇战中活下去的可能。
她竖着耳朵,直到车轮声彻底在荒野中消失。
她这才猛地转过身,琥珀色的大眼睛滴溜溜地扫视了一圈。倾倒的货车、散落的谷物、地上焦黑的斩痕、还有正在最后消散的魔物……除了她,确实再没一个活物。
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
“哇啊啊啊啊啊啊——!!!我!是!英!雄!”
她猛地两手高举蹦了起来!金色的长发和发带上的明黄色蝴蝶结,随着她的动作一起欢快地飞扬。落地后便把两只小拳头紧紧攥在胸前,像个小陀螺一样,小步跳着转起圈来。
“我是英雄,我是英雄,我是英雄……”
她一边哼唱着,一边忍不住用脚尖轻点着地面。过了好一会儿,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她双手“啪”地捂住依旧发烫的脸颊,掌心能感受到下面肌肉酸涩的快乐。
深深吸了几口气,她努力板起脸,走过去郑重地抓起她的页锤。然而转身迈出第一步时,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翘了一下,她赶紧深吸一口气,把那点得意的弧度压了下去。
“好……英雄的旅程,现在要继续了。”
(3)
安珀在稀疏的林地中找到合适的地方扎营时,时间已是晚上。一片林间空地中点燃着温暖的篝火,旁边一根临时削制的木桩钉入土中,上面紧紧捆缚着一只小型魔物。它焦躁地扭动着,发出威胁性的低吼,周身弥漫着微弱的的恐惧力场。
一个穿着浑身上下贴满口袋的大衣、背着沉重背包的道具师,正紧张地站在安珀身旁。在下午他差点成为这只魔物的猎物,多亏路过的安珀救下了他。
“不要被它的恐惧力场影响了。”安珀在空中画着圣光冲击的纹路,动作干脆利落。“想办法从身体中把圣光引导出来,然后凝聚成一团‘弹’出去!”
道具师滴下了两滴焦躁的汗珠,努力模仿着安珀教他的最简单的手势。一点微弱的光粒在他指尖艰难地汇聚,颤巍巍地形成了一小颗歪歪扭扭的飞弹。
“对!就是这个感觉!”安珀鼓励道,“别追求威力,先保证它能成形,能射出去!”
光球晃晃悠悠地飞向魔物,却在离目标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噗”地一声消散了,连魔物的皮毛都没碰到。道具师有些沮丧地垂下手臂。
“没关系!第一次能这样已经很好了!”安珀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灿烂,“多练习几次,下次再遇到……”
咻——!
一道漆黑的暗影箭从侧方的密林阴影中激射而出,精准地贯穿了魔物的心脏。魔物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便彻底失去了生机。
道具师被吓得后退一步,差点坐倒在地。安珀的笑容瞬间冻结在脸上。她猛地转身将道具师护在身后,页锤已然横在胸前。
她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支正在空气中缓缓消散的暗影箭——它的能量属性虽然阴冷污浊,但那力量的凝聚方式与圣光箭矢几乎同构。这绝非偶然路过的堕落者能施展的技巧!
“是谁!”安珀清喝一声,锤矛上的纹路次第亮起。
“作为冒险者,清理魔物,有什么问题吗?”
一个阴暗的声音从侧后方的林荫下传来。安珀猛地转身,只见一个穿着暗色长袍、身形高瘦的暗影牧师缓缓走出。他的袍子上绣着难以辨认的暗影法阵,但诡异的是,一些图案的边缘却泛着微弱的金色光泽。
“靠这种半吊子光芒,就敢往这个地方跑?”暗影牧师毫不掩饰地嘲笑着,“你是在教他如何更优雅地送死吗?”
虽然心中有些不快,但安珀仍然用一如既往的友善语气解释:“就算是非战斗人员,也是要出生入死的冒险者。只要有了这些自卫手段,他们就会多出一线生机。”
“呵?” 暗影牧师嗤笑一声,“连冒险者的门槛都没摸到的傻子,是谁给他们的勇气来这里?而你那套对圣光的粗糙掌控,有什么资格教他们?为了扮演救世主,你还真是舍得花时间啊。”
那付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腔调彻底激怒了安珀。她向前踏出一步:“不要侮辱人!无论谁都有资格用圣光保护自己!”
暗影牧师甚至没有答话,他随意地一抬手——又是一道暗影箭,直扑安珀面门!速度比刚才攻击魔物时更快,恶意也更明显!
安珀瞳孔骤缩,战斗的本能让她瞬间做出反应!她急促地低声吟唱,左手圣铃摇响,在身前瞬间布下虔诚护盾!
砰!嗤——!
暗影箭撞上光壁,发出沉闷的响声,圣光如同被腐蚀般迅速消融!洞穿护盾的暗影箭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将她身后一棵小树的树干瞬间蚀穿一个孔洞!
好强!随意一击就有这种威力?!
暗影牧师看着安珀狼狈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无趣。“看到了吗?这才是在这片荒野里生存的底气。别在这里过家家了。”说完,他便不再多看安珀一眼,身形融入阴影,悄无声息地退入了密林深处。
“啧。“安珀把页锤杵在地上,一丝不甘和倔强在她眼底燃起。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那种视他人努力为玩笑的轻蔑……凭什么?
“安……安珀小姐,您没事吧?”刚刚已经被吓傻的道具师这才走上前来,他担忧地递上来一瓶生命药水。“您没受伤吧?快休息一下……”
安珀深吸几口气,强行将那股憋闷压了下去。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她转向道具师,脸上重新挤出温和的笑容:“不管那家伙了,以后再想办法练习吧。说起来……”
安珀把精力转向了更重要的事情,她急切的向道具师问道:“这里已经快到前线了,你能给我讲讲这附近的地形吗?我要绕开大路去铁石堡那个方向。因为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了,不知道前线情况如何?”
“铁石堡啊……”道具师目光向上扬了扬,“虽然不知道还有没有通路可走,但从这片荒野过去的话,‘鼓胀哨所’是必经之路……”
(4)
安珀看着眼前那道由纯粹圣光构成的巨大栅格城墙,一时说不出话来。
是“归流圣裁”,只不过这次没有圣女安洁莉娜,也不是在星坠之扉。那道城墙环绕着“鼓胀哨所”,保护着它免受周围冒着虚空雾气的魔物的进犯。它比起说是堡垒,更像是一座在虚空侵蚀中苦苦支撑的孤岛。
圣光栅格城墙之外,景象与来时的荒原截然不同。大地皴裂,暗红色的岩浆在沟壑中缓缓流淌,俨然是一片活跃的火山区。火山中涌出的虚空魔物,一旦触及光墙,便会在尖啸中迅速瞬间分解。但同时,他们体内的符文也会被迅速无效化。与圣女当时遇到的困难一样,光墙虽然挡住了虚空的侵袭,但也让真正理解墙外的魔物——从而真正净化这片区域变得异常困难。
安珀在光墙出口处停下,高温让她额角沁出细汗。她正准备沿着道具师指出的路径,继续朝着铁石堡方向前进。
城门旁边一名被烟熏黑了半边脸的卫兵擦了把汗,哑着嗓子提醒:“小姑娘,外面的路可不好走。那些从岩浆里爬出来的火焰玩意儿,跟普通魔物不是一个路数,邪门得很。你确定要出去?”
“嗯,我必须从这里试试。”她对卫兵点了点头。
根据安珀调查来的情报,通往铁石堡的常规路径已被猎龙佣兵团封锁,而他们挂着王国的招安许可。在无法寻求王国军帮助的情况下,正面冲突绝非明智之举。唯一的希望,就是借道哨所,冒险穿越这片连接着火山区域的沦陷地带,尝试迂回潜入铁石堡方向。
卫兵没再说什么,默默打开了城门的机关。看着缓缓升起的城门,安珀有些忐忑。她摇了摇头,像给自己鼓劲似的自言自语道:“既然有始祖的余火,就算碰到虚空魔物……应该能撑得住。”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巨型页锤,随后毅然迈出了光墙。圣光的庇护感瞬间消失,几乎令人窒息的热浪和硫磺气味立刻将她包裹。她鼓起勇气,朝着西北的目标方向走去。
然而,离开哨所的保护范围还不到半个小时。
三道赤红的火球呈品字形从高空急速射来!安珀急忙侧滚躲避,火球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炸开,飞溅的岩浆烫得铠甲滋滋作响。抬头望去,只见三只翼膜破损、但动作极其敏捷的飞行恶魔正在空中盘旋。
"可恶!"安珀试图冲锋,但厚重的铠甲在松软的火山灰地上步履维艰。又一轮火球袭来,她不得不举起战锤格挡。
砰!砰!砰!
爆炸的冲击力让她连连后退,虔诚护盾剧烈波动。这些恶魔极其狡猾,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一击即退,根本不给近身的机会。
她尝试掷出圣光枪,但恶魔们总能用诡异的飞行轨迹轻松躲过。厚重的铠甲在高温下迅速升温,像一口蒸锅般炙烤着她的身体。最后,一只不知何时绕到她死角的恶魔投出火球,精准命中了她铠甲连接最脆弱的腰侧。
"呃啊!"
护甲被熔穿,皮肤传来灼烧的剧痛。安珀单膝跪地,战锤深深插入地面才稳住身形。她不甘地瞪了那些恶魔一眼,转身向哨所方向撤退。
安珀拖着灼热的铠甲行进,每一步都让腰侧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踉跄着穿过温暖的光墙,重新踏回哨所内部。身后沉重的城门“轰隆”一声合拢,将外面灼热的气浪隔绝开来。
清凉的空气涌入肺腑,让她几乎要虚脱。她扶着墙壁喘了口气,一抬头,就对上了那位半边脸还带着烟灰的卫兵的目光。卫兵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没说什么责备的话,只是快步走上前,粗糙的手掌一把扶住了安珀几乎要站不稳的身体。
“啧,就说那帮飞天的崽子邪门得很。”他似乎早已对这种场景司空见惯,“别硬撑了,靠墙坐下。”
安珀疼得龇牙咧嘴,顺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上。卫兵蹲下身,利落地解开她腰侧被熔毁的铠甲搭扣,看到下面被灼烧得皮开肉绽的伤口时,眉头拧得更紧了。他转身从旁边的物资箱里拿出一个军用水壶和一卷干净的绷带。
“忍着点。”他拔掉壶塞,将清水直接浇在伤口上,冲掉血污和硫磺灰烬。
“嘶——!”安珀猛地抽了一口凉气,身体瞬间绷直,指甲几乎要抠进地面的石缝里。剧痛让她眼角渗出了泪水。
卫兵动作麻利地倒上一些带着刺鼻气味的白色药粉,然后用绷带熟练地开始包扎。安珀则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有些尴尬、又带着感激的笑容。
“那个……多谢你了。”她的声音还因为刚才的疼痛而带着点颤音,但语气很真诚,“又给你添麻烦了。”
卫兵打好最后一个结,拍了拍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谢就不用了。保住小命比啥都强。活下来,才能想下次怎么打回去。先好好歇着吧,这伤够你受的。”
卫兵话音未落,另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传了过来。
“哟?这不是小骑士吗?”
安珀猛地转头,只见那个穿着暗色长袍的暗影牧师正悠闲地站在不远处。他脚边扔着一只刚刚断气、体型较小的熔岩恶魔的尸体,手中把玩着一块只有半个指甲盖大小、光泽黯淡的符文残片。
暗影牧师看着安珀腰间的伤痕,讥诮的神色更浓了。“我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直接往火山深处冲的傻子。怎么,里面的火焰恶魔热情好客吗?”
安珀没有答话,她的注意力被暗影牧师脚边那只恶魔吸引了——残破的尸体上到处都是圣光的灼痕,毫无疑问是被光墙分解过。但却又没完全消散,像是在最后一刻被拽了出来……
但当她的目光扫过暗牧手中的符文残片,便立刻恍然大悟。这个暗影牧师只需要在光墙守株待兔,用暗影之触将濒死的魔物拽进安全区,就可以得到那片被光墙几乎吞噬,但仍然残留着些许微弱力量的符文残片。
这种小聪明对安珀没有任何吸引力。
“我是堂堂正正的圣骑士,当然要和魔物硬碰硬。”看穿了对手战术的安珀有了些底气,说话也硬气了些, “况且,我要去铁石堡,当然要往里走。”
“铁石堡?”暗影牧师眉毛挑了一下,“穿过这片火山区,再往北……哼,你不会是想着去那个传说中的‘审判之峰’吧?”
“是又怎样?”那副轻浮的样子让安珀一阵不爽,她强忍着腰部的痛觉,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页锤。
“哈!”暗影牧师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为了一个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就算存在了也没什么用的传说差点把命搭进去?你们圣骑士的脑子,是不是都被圣光烧坏了?”
“想打架吗?”安珀已经忍无可忍,向前踏出一步,尽管脚步还有些虚浮,但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
“仔细看的话,你这家伙是暗牧吧?浑身散发着令人不快的阴影臭味。像你这种背离圣光、拥抱黑暗的家伙,无法理解圣光所代表的秩序与希望,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的话音刚落,周围原本只是看热闹的冒险者们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和低语。几个靠在墙边的战士直起身子,眼神变得不善;一个正在擦拭匕首的游荡者停下了动作,冷冷地看了过来;就连刚才那个卫兵,都露出了极度吃惊的神情。
“哪来的小丫头片子?”
“见习生?敢这么对伊戈提安说话?”
“不知天高地厚,怕是没见过真正的‘黑暗’是什么样子吧……”
“圣光?在这种地方谈圣光?……”
安珀的眼神闪过一丝茫然——这个叫伊戈提安的暗牧,似乎拥有着不低的地位和威望?伊戈提安脸上那抹讥诮的笑容反而更浓了些。他甚至懒得辩解,只是再次抬起了手。
但这一次,安珀看清了!
那扭曲交织的能量形态,让她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的熟悉感——这和她刚才在遇到的火焰恶魔的力量几乎一致!这不是传统的暗影魔法,更像是一种……为了适应乃至利用这片扭曲之地而专门开发出的亵渎术式!
“啧!”安珀瞳孔一缩,几乎是凭着死里逃生的本能,猛地向侧后方急退!她身上那件用丝绸编织的战裙,是优良的圣光导体。在魔法临体的瞬间,安珀下意识地将体内残存的圣光灌注其中。丝绸表面顿时漾起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晕。
嗤啦!
那道暗影魔法擦着她的大腿掠过!暗影能量与圣光护层剧烈摩擦,余波渗入了安珀的皮肤。她的大腿传来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短暂的麻痹感,让她猛的踉跄了一下。
周围冒险者的嗤笑声更响了。
“别扯哪些没用的。这是我的战利品,你的呢?”伊戈提安炫耀似的举起那片符文残片,俯视着安珀倔强的眼神。
“在这个鼓胀哨所,只有有价值的人才能活下来!”
安珀的身体猛的一颤,这句话刺入了她内心最敏感的神经!
“在这个佣兵团,只有有价值的人才能活下来!”
那是安珀少年时的最心惊胆战的回忆。那个叫杜兰德的满脸横肉的佣兵队长,粗暴地拖拽着一个瘦得只剩骨头的奴隶兵,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把他掼在营地中央的泥泞雪地里。那奴隶兵的一条胳膊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脸上满是淤青和冻疮,眼神空洞得吓人。少年安珀躲在堆积的杂物和帐篷阴影里,抱着自己磨损严重的短剑,屏住了呼吸。
队长的靴子踩在奴隶兵的背上,朝着周围噤若寒蝉的其他奴隶兵们咆哮,唾沫星子混着雪水横飞:
“这废物!居然敢把时间浪费在给死人挖坑上!忘了老子的话吗?在这鬼地方,只有能抢能杀、有价值的人,才配喘气!干多余的事,就是他妈的在找死!”
周围是其他奴隶兵麻木或恐惧的脸。安珀后来零碎地听说,这个被踩着的家伙,之前抢来的东西越来越少,这次更是被撞见在战场边缘徒手挖坑想埋个死人。队长忍无可忍,甚至都等不到劫掠功绩评定的日子,直接把他拽去了矿场当奴工。
一股冰冷的庆幸感先冒了出来——幸好,自己年纪虽小,但战斗的狠劲和眼力一直是数一数二的,每次劫掠都能抢到足够保命的东西。
她悄悄后退,将自己更深地藏进阴影里。不能松懈……绝对不能。必须把每一分力气都用在战斗和抢夺上。只有这样,才能攒够钱,才能……活下去,逃出去。
佣兵队长拖着奴隶兵走向监狱,安珀的内心竟然浮现出来……一丝光荣的感觉。还好,她是优秀的不要命的战士。还好,她不会被当成无价值的奴隶被卖掉。只要让别人牺牲,自己就能够好好的……
不对……
不对。
不对!
安珀猛地从记忆中抽离出来。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到胸前圣骑士制服的徽章。
不对!她不再是那个躲在阴影里、靠着他人的死亡才能获得一丝可悲安全的奴隶兵了!她现在是圣骑士!现在她应该用手中的力量去守护弱者,让弱者也获得力量,而不是将他们当作垫脚石踩在脚下!
“只有……有价值的人才能活下来?”安珀的声音带着一种退无可退的倔强,“靠着躲在安全的城墙后面,捡拾那一点点魔物残渣……然后沾沾自喜地炫耀?这就是你的价值?你和为了两个铜板可以砍断别人手臂的佣兵头子,有什么区别?”
伊戈提安猛地一怔,以前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但紧接着就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
“区别?当然有。”他苍白的脸上掠过毫不掩饰的优越感,“我比他们更强,掌握的力量更高效,也因此更受尊敬。这才是专业冒险者该有的样子……”
“信口开河!”安珀猛地踏前一步,声音拔高。“圣光……是赋予万物平等净化的力量!连圣光昭示的道路都不遵从,你究竟专业在哪里?”
伊戈提安脸上那点虚假的礼貌终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打扰了清净的不耐。他抬起一只手,做了个极其敷衍的“停止”手势。
“喂喂喂——”他拖长了语调,但转身的动作却比刚才快了一拍,仿佛想尽快切断这场令他不适的对话。“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杀魔物,拿符文,领军功。至于你那些……关我什么事……”
脚下的动作比语言更快。但在转身迈出第一步时,他的靴跟被脚下的小石子绊了一下。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迅速调整步伐,匆匆离开了城门。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加露骨的窃窃私语。冒险者们看着伊戈提安明显不同于平日慵懒模样的离去背影,眼神中的惊愕和不可思议更加浓重了。而他们的目光投向安珀时,仿佛在看一个刚刚掀翻了棋盘、却还没被处罚的狂徒。
(5)
几天后,鼓胀哨所边缘,靠近光墙的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
安珀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终于不再动弹的熔岩恶魔尸体,手中巨大的页锤锤头还冒着与魔物摩擦产生的青烟。
“这就是圣骑士的至圣斩吗……好强,我还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看到。”
声音的主人是安珀背后一位穿着简朴灰袍、气质沉稳的年轻黄昏牧师。他手中萦绕的暗影之触正缓缓消散——正是他刚刚从光墙边缘“捞”出了这只被削弱的魔物。
有安珀在场,他的胆子大了许多。他走上前,用一柄带着圣光附魔的小刀熟练地剖开魔物尸体,取出一块比伊戈提安那块两倍大、光泽也明显一些的符文残片,递给安珀。“有圣骑士帮忙还是好啊……至少我敢把死得没那么透的魔物捞上来了。”
“不必客气,互相帮助嘛。”安珀抹了把汗,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这几日,她意识到蛮干不行,开始主动寻求适应这里环境的方法。这位名叫莱恩的黄昏牧师是少数愿意与她交流,并且不排斥展示兼具圣光与暗影技巧的人。
安珀接过那块尚带余温的符文残片,感受着其中微弱的力量波动。这种合作虽然依旧算不上“堂堂正正”,但至少比她之前鲁莽的冲锋,或者伊戈提安那种纯粹的捡漏要好接受得多。
然而,黄昏牧师的话锋随即一转:“不过,安珀小姐,你前几天……可真是捅了个不小的篓子。
安珀一愣。
“我和伊戈提安在一个冒险者小队里,对他的了解比你更多。坦白说,我也很讨厌他那副口无遮拦,还把所有人都当作蠢货和废物的嚣张态度。”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一些看似在做自己的事,但偶尔会瞥向这边的冒险者。“但是,你必须明白,他那种做法——守在光墙边,用最小代价获取符文残片——在这里,是常态,甚至是……被鼓励的高效手段。”
“你当时指责他‘和佣兵头子没区别’,甚至上纲上线到圣光的道路……” 黄昏牧师微微摇头,“你等于是一句话,把哨所里绝大多数靠这种方式积累军功、换取补给活下去的人,全都骂进去了——包括我。”
“是,是……这样吗,抱歉啦,哈哈……”安珀尴尬地笑了笑,回想起当时周围那些骤然变化的眼神和低语。那不仅仅是针对伊戈提安个人的敬畏,更是在排斥对他们生活现实的训斥。
“这里的魔物强度,远超外界想象。净化未必是一个可行的目标。” 黄昏牧师的声音变得严肃而沉重,“拿到符文,领到军饷,才能买到更好的装备,然后才能活得更久,拿到更多符文……这才是大多数人心照不宣的循环。至于力量来源是光还是影,是否完全堂堂正正,早就不是优先考量了。”
他看着安珀,语气变得有些复杂:“你坚持你的信念,这没有错。但在这里,你的信念,可能会让你显得格格不入,甚至触犯众怒。而且……”黄昏牧师指了指安珀手中的符文, “光拿着没用,试试解读它。”
安珀点点头。她集中精神,试图引导圣光去解析残片中蕴含的魔力。然而,当她的意识沉入符文,那颗不完整的龙心立刻传来了警示般的悸动。
残片中的能量路径扭曲而复杂,安珀的龙心哪里能支持得住她干这种精细活。她努力集中精神,但力量如同被握住的流沙般不断散逸。她额头渗出细汗,指尖微微颤抖。
最终,一团歪歪扭扭、极不稳定的暗红色火苗在她掌心上方艰难成型,它剧烈地摇曳着,颜色晦暗不明,完全偏离了安珀预想的形态。下一秒,火苗“噗”地一声爆开,化作几点零星的火花消散,只留下一股焦糊味。
“呃……”安珀有些尴尬地甩了甩手。
黄昏牧师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看吧。你把精力放在保护弱者、正面作战上,这本无可厚非。但是,在这里不行。”他抬手指了指光墙外那片灼热而危险的土地,“你想活下去,想当冒险者,就没有任何借口可找。对于不擅长魔法解析的圣骑士更是如此,你必须……不,是不得不,把所有精力投入到理解、利用这些魔物的力量上。帮助弱者,就是残害自己。”
一股焦虑感悄然攥住了安珀的心脏。在她把精力全部放在修复龙心和帮助弱者的这几年里,同辈们在干什么?他们以最实用的方法与魔物搏斗,在这片死寂的土地上不断变强。更重要的是,他们学会了一种独属于冒险者的生存逻辑,一种与安珀的骑士之道完全不同的逻辑……
“……我好像,有点掉队了。”她低声喃喃。
看到安珀松口,黄昏牧师的语气也柔和了些:“客观地说,尽管伊戈提安挺讨人嫌的,但他的思路,确实极大地提高了这里许多冒险者的存活率。很多人是因为学了他的方法,才活到现在。”
“可是……这样永远躲在城墙后面,研究这些边角料……”安珀抬起头,看向光墙外,眼中带着不解和不甘,“不就永远没法真正净化更多的土地了吗?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所以,这里的大多数人,早就不那么想了。研究这些符文残片,虽然不像圣光体系那样能揭示世界的秩序和真理,但至少……是实在的。”黄昏牧师掂了掂手中用来剖取符文的小刀,“能立刻提升一点实力,换来活下去的资本。”
安珀沉默了片刻,心中好像堵着一块石头,让她喘不过气。她眼前闪过自己引以为傲的光之树,闪过圣女安洁莉娜的笔记,还有初始圣骑士诺维尔踏入内陆的英姿……过了一会,她才摇摇头,重新开口。
“我还是……不太能赞同。“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我成为冒险者,来到这么远的地方,不是为了这些事情。”
“唉……“黄昏牧师叹了口气。”我倒是单纯的多,只要能有军功拿,有饭吃就行了……祝你好运吧。明天见。“
他随即转过身,消失在了城墙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