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杀人杀魔物都一样

作者:超宇宙河童 更新时间:2025/12/20 20:29:39 字数:10910

(1)

伊戈提安的少年时代,饥饿的恐惧从未远离过他的头顶。

那不是寻常的饥荒。第三次魔物潮冲垮了北境的防线,黑压压的难民涌入了伊戈提安居住的城镇。伊戈提安的父母是两个小粮食商人,为人十分本分,甚至到了有些懦弱的地步。店里的存粮本就不多,但他们还在以近乎原价接济着穷苦的人群。

伊格提安已经不记得暴乱那天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冲进店面时,看到了一副地狱般的景象:无数双污黑的手从门窗伸进来,疯狂地抓挠着所能触及的一切。米缸倒了,浑浊的米粒和踩踏的泥污混在一起。

父亲瘦小的身躯被死死地挤在柜台角落,脸色惨白。他徒劳地挥舞着双手,似乎在试图喊些什么,声音却完全被淹没。只有一声被生生掐断的短促闷哼,刺穿了所有嘈杂,钉进伊戈提安的耳朵。

他想冲过去,却被侧面一股更大的蛮力撞得飞起,重重摔倒在地。他的脸颊贴着冰冷粘湿的地面,视野里是无数只沾满泥雪污秽的破鞋。在他眼前不到一米的距离,母亲那条打着补丁的裙摆下,一条小腿剧烈地抽搐了两下,便彻底僵直不动了。

骚乱不知持续了多久。当人群因为无物可抢而渐渐散去,伊戈提安才手脚并用地爬到柜台边。

父母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下是狼藉的、被踩踏成泥的粮食。父亲的粗布上衣胸口处,印着一个模糊的、带着泥痕的鞋印,衣服下的胸膛凹陷下去一个不自然的弧度。

直到这时,一个圣光教会的低阶执事才带着两个卫兵姗姗来迟。他站在门口,用手帕捂着鼻子,皱着眉头看了看里面的惨状。

“记录一下,商人克罗尔夫妇,死于难民踩踏。唉,秩序崩坏啊……”

随后他便转过身,带着卫兵匆匆离去。街巷远处,隐约传来新的骚动声——他们还有更多的骚乱需要去处理。没有人理会那个蜷缩在柜台阴影里的小男孩,或许,根本没有人看到他。

饥饿之剑终于真正刺下。父母的店铺被毁,微薄的家当在混乱中散尽。失去唯一庇护与生计来源的少年伊戈提安,像野狗一样在城镇角落里挣扎。他偷过摊贩发霉的面包皮,和比他还大的野狗争夺过垃圾堆里的骨头,甚至冒险在深夜摸进几乎空了的仓库,只为从中捡拾几粒漏下的麦粒。

比食物紧缺更恐怖的,是人。对迷宫般错综复杂的贫民区,巡逻队根本无暇接近。在这里,拳头和凶狠是唯一的通行证。

起初,伊戈提安是猎物。他费力找到或偷来的一点点可以下咽的东西,常常在下一秒就被更强壮、更结伙的少年抢走。反抗会招来更凶狠的拳脚,甚至可能送命。父母那套与人为善、甚至舍己为人的准则,在冰冷的现实面前,脆弱得像一张浸透雨水的废纸。

它没能救下父母,现在也快要饿死他了。

转变发生在一个寒冷的傍晚。伊戈提安已经两天没吃任何东西,寒冷和饥饿让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在一个堆满垃圾的死胡同尽头,他看到一个比他还瘦小、看起来病恹恹的男孩。那个孩子正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小块黑乎乎的干粮。

那一刻,某种本能点燃了伊戈提安。他猛地冲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一推!那块干粮脱手飞了出去,伊戈提安扑上去,一把抓起沾满污秽的食物,转身就逃。他无视了背后传来的呻吟和哭喊,径直奔向一个废弃的破屋角落,狼吞虎咽地吃下了那块带着霉味和泥土的食物。味道令人作呕,但胃部得到填充的短暂满足感。

第一次抢劫,像打破了一扇被强行钉死的窗户。他无比确信,在这个世界里,要么成为捕食者,要么就是别人的食物。没有中间选项。

(2)

伊格提安仍然被经常抢劫,但他的主动出击也越来越频繁。一次劫掠中,他那被绝望淬炼得令人胆寒的眼神,吸引了一个路过的帮派打手。他被邀请加入了这个底层的小型帮派——裂牙帮。邀请他的人名叫柯林——一个比伊戈提安大一两岁,动作如野猫般迅捷的少年。

“想活,就得抢。”柯林咧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那些新来的难民,虽然穷得叮当响,但总藏着最后一点救命粮。”

比起单打独斗的日子,加入裂牙帮确实让伊戈提安喘了口气。至少背后有了几个名字都叫不全的“兄弟”,睡觉时轮流守夜,不必时刻担心在梦里被人抹了脖子。柯林成了他最固定的默契搭档——他负责贴近目标,用敏捷的身手和凶狠的气势制造机会;而伊戈提安则眼神更毒,下手更阴,总能在混乱中精准地摸走最值钱的东西。

然而,恐惧的阴云从来没有彻底散去。裂牙帮势单力薄,他们的领地和生意时常被更大的帮派觊觎。更多的时候,他们才是被掠夺的一方。

那天他们运气好,从一个吓破胆的行商那里抢到了半袋还算新鲜的黑麦饼。然而刚刚踏入贫民区的小巷,几个黑狼帮来的膀大腰圆的汉子就堵住了巷口。

结局毫无悬念。他们被打得鼻青脸肿,刚到手还带着体温的粮食被轻易夺走,对方甚至还嫌弃地踢了他们两脚,骂一句“穷鬼,就这么点”。

“该死!这帮杂碎!”柯林会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伊戈提安,咱们得变强!再这样下去,不被打死也饿死了!”

伊戈提安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擦着脸上的血迹。变强?怎么变?靠更狠?他们只有两个人,除了够狠、够不要命,还有什么?在这个拳头说了算的地方,真的会有人发善心,来帮助阴沟里的他们吗?

然后,他们遇到了那个暗影牧师。

那是个形容枯槁,穿着暗色长袍的老人。伊戈提安和柯林有一次路过,正好看到老人被几个混混推搡辱骂,因为他试图用一个小把戏“变”出一块面包。结果幻象很快消散,引来哄堂大笑。“滚远点,老怪物!邪神当不了饭吃!”

没过几天,伊戈提安在同一个角落看到了他。那已经是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他是饿死的,脸上还带着死前的痛苦和茫然。没人理会,像垃圾一样。

柯林跟着瞥了一眼,立刻嫌恶地啐了一口:“晦气!老怪物的尸体,离远点,沾上倒霉运!”

但伊戈提安没动。他的目光落在了老人至死都紧紧抱在怀里的一个破旧布袋上。他蹲下身,不顾柯林的劝阻,用力掰开老人僵硬冰冷的手指,扯出了那个袋子。

里面没有食物,没有钱。只有两样东西:一柄约半臂长、做工却异常精致的短法杖。法杖通体由某种暗沉金属打造,顶端镶嵌着一颗浑浊的黑水晶。还有一本书页泛黄发黑、写满扭曲符号的书。

他翻开那本书,里面的文字他大多不认识,但一些图案——魔力流动的轨迹、简单的手势——却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吸引着他。他想起了老人那失败的小把戏,但更想起了黑狼帮那些人殴打他们时肆无忌惮的嘴脸。

“你捡这鬼东西干嘛?”柯林皱着眉凑过来,指着书上的符号,“这玩意儿邪门得很!赶紧扔了!”

“不,”伊戈提安紧紧握住了法杖,“打赢,才是第一位的。 只要有用,邪门不邪门,不重要。”

从那天起,他们的合作模式开始改变。柯林依旧负责近身的恐吓和搏斗,而伊戈提安则按照那本破书上的指引,开始尝试调动他那生涩的暗影之力。起初收效甚微,但伊戈提安有着惊人的耐心。失败了就再试,一点点摸索。

渐渐地,变化产生了。

他们又和黑狼帮的小股人马碰上了。但这次伊戈提安眼疾手快,迅速使出一道精准的“暗影缠绕”。纤细但紧实的暗影触手拔地而起,猝不及防地绊倒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壮汉。紧接着是一记在所有人脑海中炸开的“心灵尖啸”,敌人顿时阵脚大乱。看着四肢发软的伙伴被柯林一个接一个地揍倒在地,这群黑狼帮的混混——竟然如乌合之众般,惊恐地溃退而去!

他们赢了。 第一次,在面对面的冲突中,他们击退了人数占优的对手,还抢到了一些像样的战利品。

柯林抹去脸上的血,难以置信地看着伊戈提安,随即咧嘴笑了起来,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嘿!你这家伙!这玩意儿……真他妈有用!”

伊戈提安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摩挲着那柄越来越趁手的短法杖。

力量,不在乎来源,只在乎能否带来胜利。这个念头如同法杖中溢出的暗影般,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

(3)

几年时间在混乱与挣扎中流逝。魔物潮的余波逐渐平息,王国军开始腾出手来整顿后方秩序。城镇里,大规模的骚乱少了,巡逻队的脚步声变得频繁而规律。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大帮派因为树大招风,在几次严厉的清剿中损失惨重。他们的势力不断收缩,往日嚣张的气焰被打压了下去。

对于裂牙帮这样两头挨打的小帮派而言,生存的压力反而奇怪地变小了。抢劫确实越来越难,但他们开始接手一些更安全的活计——替某些见不得光的交易跑腿,或者在黑市上做点小生意。更绝的是,那个神出鬼没的裂牙帮老大,不知傍上了王国军里哪根大腿,竟然时常给伊戈提安和柯林找到雇佣兵的活干。

这座小镇离前线尚远,运气也好,不像那个不幸挡在邪火巨人进军路线上的岩盔镇。然而,第三次魔物潮激起的庞大魔力波动,依然深远地扰动了一切。

城郊那些原本沉睡或游荡的魔物,开始变得格外躁动。它们频繁袭击城墙防哨,或是伏击那些不得不冒险出城的行人。但王国军正全力扑灭城内的帮派余烬,实在抽不出多余的人手。

于是,凭借那一手日渐纯熟暗影魔法,伊戈提安顺理成章地被编入了王国军临时组建的雇佣冒险者队伍。柯林也作为他不可或缺的搭档,一同加入了这份新行当。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明白“冒险者”和“魔物”是什么。两人初次面对恐惧力场时,不免浑身僵直,手忙脚乱,吃了些苦头。但在王国军的严苛训练下,他们很快学会了用圣光护盾保护自己。此后两人便找回了往日街头搏杀的状态——柯林在前方周旋,牵制魔物的注意;伊戈提安则在后方阴影中蛰伏,手中短法杖锁定魔物体内流转的符文核心,伺机给予精准而致命的一击。

与魔物作战,比在帮派间厮混要安心得多。身后是整个王国军体系支撑的后勤,不必担忧饥荒,也无需时刻提防来自背后的黑手。他们只需将全部注意力投向眼前的战场,完成一个简单的循环:杀死魔物,剥离符文,兑换赏金。

成为临时冒险者之后,伊戈提安第一次感觉到,那自童年起便如影随形、高悬于头顶的死亡阴影,正在渐渐淡去。一种粗糙却实在的秩序,开始覆盖他过往的人生。

这种变化,也悄然改变着柯林。

伊戈提安发现,柯林身上那股饿狼般的狠劲似乎淡了些,出去“干脏活”的次数也变少了。省出来的时间,似乎都在琢磨怎么对付魔物。有时深夜回来,身上没有酒气,反而带着一种奇怪的、若有所思的神情。

有一次,柯林甚至主动对伊戈提安说:“喂,伊戈提安,我今天路过广场,听到圣光教会的人在布道。”

伊戈提安擦拭短法杖的手一顿,抬起眼皮,眼神涌出一股习惯性的警惕。

柯林挠了挠头:“他们说,魔物潮退了,秩序正在回归……只要肯干活,就能过正经日子,不用再打打杀杀。” 他顿了顿,用小心翼翼地眼神试探着伊戈提安,“听起来……好像也不错?这提心吊胆的日子,总不能过一辈子吧?要是攒点钱,说不定……”

伊戈提安竟然愣了一下。他内心深处某个角落,似乎被柯林的话轻轻触动了一下。谁不想活得轻松点呢?

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伊戈提安看了看自己手中冰冷的法杖,又想起两亲倒在泥污里的尸体。他早已不相信任何不靠暴力争取来的东西。

“别听他们嘴上说的好听,”他掂了掂法杖,“要不是有这杀魔物的本事,他们能把咱们当人看?” 他摇了摇头,“这世道,能靠得住的,只有拳头大。其他的都是虚的。”

柯林似乎也料到他会这么说,没有争辩,只是叹了口气:“我知道……但总得有条路走吧。远的不说,就说你这套本事,去当个正规冒险者多好?杀魔物,不比杀人心里敞亮多了?”

柯林说的是事实。伊戈提安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区别——在王国军的营地里,那些军官和士兵看向“冒险者”的眼神,与看待普通大头兵或他们这种“前帮派分子”时截然不同。即便是自己这种略懂皮毛的野路子暗牧,他们也要敬畏几分。冒险者,进能清剿魔物拓展疆土,退可凭借对魔法的理解从事各种紧俏的技术活。无论走到哪里,这重身份都像一枚隐形的勋章,让人不得不高看一眼。

这感觉不坏,甚至……有点让人上瘾。但这枚隐形勋章,只能用他手中这柄汲取暗影的法杖和无数次生死搏杀换来的,与广场上那些空洞的“秩序”和“希望”说教毫无关系。

不过,伊戈提安不想继续这个让人心烦的话题了。未来太缥缈,讨论起来除了徒增焦虑毫无意义。

“不说那么远的了。”伊戈提安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张委托单,“明天出城,清理东边废矿坑的幽影蜥蜴。公会报价,一个完整的符文核心,两枚银币。干不干?”

柯林的目光立刻被委托单吸引,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内容,咧了咧嘴。

“干。”他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但从那天起,柯林的心似乎不再完全和这条阴暗小巷绑在一起了。他没有立刻脱离帮派,但行为却被实实在在地改变了。他开始有意识地攒钱,甚至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本破旧的、关于基础圣骑士职业魔法的小册子,上面记录的大多是借助圣光来临时强化武器的粗浅法术。

柯林兴冲冲地拿给伊戈提安看。“瞧这个!说是只要能理解世界的秩序,就能让刀子更锋利点!”他拿着他那把豁了口的短刀,比划着,“虽然时灵时不灵,但砍魔物的时候好像确实顺手了些!”

伊戈提安瞥了一眼那本册子,那散发而出的神圣气息让他本能感到不适。他没多大兴趣地移开了目光,专注于自己那本越来越熟悉的暗影魔法书。那里面记载的力量更直接,也更符合他对于“有效”的定义。

不过,他也没反对。柯林的近战能力提升,对他们两人都有好处。“随你。”他淡淡地说,注意力重新回到一个汲取灵魂的法术上。只要柯林还能打,还在他这一边,他用什么方法变强,伊戈提安并不十分在意。

然而,变化来得比伊戈提安想象中更迅猛,也更彻底。

一天,柯林几乎是撞开他们栖身的破门板冲了进来。“伊戈提安!你看这个!”他将一张粗糙的羊皮纸用力塞进伊戈提安手里。

那是王国军张贴的征兵告示。上面用醒目的文字写着:为筹备反攻沦陷区,特此征召有战斗经验者,无论出身,待遇从优,过往不究。

“过往不究……”柯林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到了吗?王国军!正规军,不是之前那种临时雇佣的!有固定的军饷,有热饭吃,有营房住!干得好,真能立功受赏!魔物潮之后他们缺人缺得厉害,这是机会!”

“有这么便宜的事?” 伊戈提安捏着那张纸,指尖微微发凉。“过往不究?谁知道会不会秋后算账?那些老爷们的心思,你猜得透?”

“可这是唯一能洗白的机会了!”柯林急切地争辩道,“你想想杀魔物的时候,再想想混帮派的时候!躲在阴影里,吃了上顿没下顿,永远提防着背后捅来的刀子,有什么好?进了军队,至少有块牌子,有条正路!说不定……说不定真能混出个人样来!”

“出路……”伊戈提安内心剧烈震动。如果能有机会爬出去……黑历史一笔勾销……这个诱惑太大了。

他动心了。但长期的警惕和对自己力量的认知,让他无法像柯林那样乐观。这不是临时征召的炮灰,是正规军的序列。王国军,会容忍一个使用被圣光教会隐隐排斥的暗影力量的士兵吗?就算明面上“不究”,暗地里那些自诩正统的圣骑士、牧师,会用什么眼光看他?他会不会被排挤,被当成异类,甚至被当成需要净化的对象?

伊戈提安将告示揉成一团,扔还给柯林,眼神重新变得冷静。“你去吧。”他说。

柯林一愣:“你不去?”

“我去。”伊戈提安打断他, “但不是现在。就这么去,筹码不够。我得去别的地方看看,多学点本事。”

他说的“地方”,柯林瞬间就明白了——那些散布在城市最阴暗角落的邪教团体或异端知识聚集地。伊戈提安要去那里汲取更多、更强大的暗影之力,他要让自己变得足够有用。有用到即使王国军忌惮他的力量来源,也不得不捏着鼻子用他,甚至依赖他。

“好……那你……小心。”柯林最终只吐出这几个字。

“你也别闲着。”伊戈提安转过身,“你要是真信圣光那套东西,就抓紧时间,想办法混个正经的圣骑士身份。当个大头兵,冲锋陷阵,累死累活,赚的卖命钱还不如冒险者一个零头。”

柯林怔了一下,随即嘴角咧开,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行!”他用力点头,“听你的!咱俩以后就一起当冒险者。赚大钱,过正经日子!”

(4)

半个月后。

伊戈提安从一处废弃神殿地下钻出来时,天光已经大亮。远处隐约传来兵刃交击和呐喊的余音,但更清晰的是近处整齐的脚步声和伤者的呻吟。

他心头一沉,又是王国军剿匪。他加快了脚步,朝着他和柯林通常活动的区域跑去。

这次的动作很大,黑狼帮的老窝被端了。墙壁上布满了刀剑劈砍和魔法灼烧的痕迹,地上散落着破碎的武器和凝固的血迹。一队队盔甲鲜明的王国军士兵正在打扫战场,神情冷漠地将尸体拖到一起,偶尔从废墟里拖出几个瑟瑟发抖的幸存者,粗暴地捆起来。

伊戈提安的心跳越来越快,一种不祥的预感缠住了他的心脏。他扫视着那些暗巷里的尸体,有的穿着王国军的制式皮甲,有的则是黑狼帮曾经欺负过他的老面孔……

然后,他看到了。

柯林背靠着斑驳的墙壁,头无力地垂向一边。他身上那件旧皮甲被利器完全撕裂,露出一个狰狞可怖的贯穿伤口。他手中还紧紧握着他最近时常擦拭、尝试用粗浅圣光附魔的那把短刀。他的眼睛圆睁着,瞳孔里还残留着冲锋时的决绝。

伊戈提安的脚步钉在了原地。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他膝盖一软,几乎要跪倒,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死死扼住的哽咽。他猛地用手撑住潮湿的墙壁,指甲深深抠进砖缝,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正站在巷口指挥士兵搬运尸体的一名军官。那军官穿着一身闪亮的铠甲,披着绣有黑心菊徽章的披风,是一名圣骑士。

“你们……你们他妈干的?”伊戈提安的声音嘶哑。

圣骑士闻声转过头,看到伊戈提安和他身旁柯林的尸体,带着庄严的表情开口:“我对此感到惋惜。战斗难免有牺牲,为了维护城里的秩序……”

“放你妈的狗屁!”伊戈提安猛地站直身体,指着这条狭窄阴暗又易守难攻的巷道,“这条暗巷!是他妈黑狼帮堆放赃物的地方!是他们看得最严的一个点!你们让他打头阵冲这里?!这他妈叫剿匪?这他妈就是让人当炮灰!”

圣骑士眉头紧皱,但仍然保持着克制:“注意你的言辞,年轻人。据我所知,这名牺牲者是自愿加入此次清剿行动,并且……是他自己主动要求带领小队突袭此处的,他说他对这里熟悉,希望戴罪立功。”

“自愿?戴罪立功?”伊戈提安发出一阵尖锐而凄厉的冷笑,“哈哈哈哈……他自愿信了你们那套鬼话!自愿被你们洗脑!自愿为了你们那个狗屁秩序和前程来送死!”

他想起柯林说起“正经日子”时眼中那点微光,想起他练习那蹩脚圣光附魔时的认真模样……是这些虚无缥缈的希望,把他用来保命的凶狠和技巧,变成了冲向死亡陷阱的愚蠢勇气!

“是你们……是你们那套东西害死了他!”伊戈提安的声音彻底失去了控制。他周身开始弥漫出肉眼可见的暗影,手中法杖顶端的黑水晶爆发出刺目的幽光。

“冷静!否则我将视你为攻击行为!”圣骑士终于变色,手按上了剑柄,厉声警告。

“我这就攻击给你看!”伊戈提安彻底被愤怒吞噬。他猛地扬起法杖,一道扭曲尖锐的暗影箭径直射向那名圣骑士军官!

箭矢撞上对方瞬间张开的虔诚护盾,发出一声沉闷的嗤响,便如冰雪消融般溃散。下一秒,沉重的剑柄狠狠砸在他的腹部,剧痛让他瞬间蜷缩倒地,紧接着几双有力的手将他死死按在冰冷的地面上。

“袭扰军官,形同叛逆!拿下!”圣骑士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带一丝波澜。伊戈提安被粗暴地拖走,关进了临时设立的拘留所。

半个月的时间飞一般过去。就在他以为自己马上要上法庭,被当作典型严惩时,裂牙帮老大竟然亲自来了。老大上下打点,花了不少钱。或许是因为伊戈提安只是袭击未遂,老大最终把他捞了出来。

几天后,在一间烟雾缭绕的破旧密室里,老大吐着烟圈,眯眼打量着烂醉如泥的伊戈提安。

“小子,你他妈是真能惹事!”老大骂了一句,语气里却是不加掩饰的欣赏,“为了兄弟敢对王国军的骑士动手,你他妈是第一个!”

伊戈提安连头都没抬,只是红着眼眶念叨着几句话。“老子让柯林去当冒险者,是让他去学本事……老子没让他去信圣光……”

“怎么刚夸完你就这个怂样?”老大有些嗔怪地说,但随后语气也沉重了下去。“不过也不怪你……柯林小子没了,弟兄们都不好受。而且这地方,你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王国军这次丢了面子,明面上不追究,暗地里给你安排个意外太容易了。”老大弹了弹烟灰,“我给你指条路,往北,阿克西姆镇,当自由冒险者去。我有点门路,能帮你弄个清白的身份,让你以见习冒险者的身份过去。”

阿克西姆镇?伊戈提安眉头瞬间拧紧。那个地方他听说过,是圣光教会一个重要哨站的前沿。

“老头子,看不起人呢?”他生硬地拒绝,“满口圣光的地方,我看着就恶心。”

老大似乎早料到他这反应,嗤笑一声:“你不信,你以为他们就信?满口神圣使命,真到了分钱的时候,不还是看谁杀的魔物多?你小子,当了这么两天冒牌冒险者就腻了?不想过好日子了?”

伊格尼斯沉默了一会。

“……需要做什么?”他最终抬起头,声音低沉地问。

老大咧嘴笑了,“屁都不用你做!老子给你打点好身份和路费,你滚过去就行!你要是真想给兄弟报仇,就去阿克西姆镇混成个人物。让那群信圣光的都管你认爹!”

伊戈提安无言良久,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那就去看看吧。看看所谓的光明之下,是否真的有他这种人的容身之处。杀人也好,杀魔物也罢,只要报酬足够。

几天后,他拿着老大给的一小袋金币和一份伪造的身份文书,在城门回头望了望这座承载了悲痛过往的城镇。他拉紧了兜帽,遮住半张脸,转身汇入了北上的人流。

(5)

一年多的时间,在北方内陆干燥寒冷的风中悄然而逝。

老大没骗他,阿克西姆镇的资源确实丰富——只要你有本事,魔物材料、委托赏金、原生符文,都是实打实的收入。他靠着那份伪造的身份文书和对冒险者工作的熟悉,在这里站稳了脚跟。

他的装备今非昔比。那本从死人怀里捡来的破旧魔法书,已被封面精心鞣制、以暗银丝线装订的新典籍取代。那柄曾经视若珍宝的老武器也早已退役,换上了一柄通体由黯铁打造,缠绕着永不消散的淡淡黑雾的法杖。暗影魔法水平更是进展神速。暗影箭变成凝练的棱刺,穿透力惊人;暗影触须也变得更加粗壮坚韧,在战场上让敌人防不胜防。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了暗影魔法一种令人战栗的优势。这种与魔物亲缘更深的阴沉能量,在面对那吞噬一切的虚空雾气时,竟有了几分还手之力。虽然还是对付不了大陆深处的恐怖存在,但至少不会像圣光一样彻底瘫痪。他开始主动寻找能和虚空魔物交手的委托,不光是为了更高的赏金,更是为了在冒险者体系里深深扎下根来。

这天,他交接完一个清理恐惑恶魔的委托。刚拐过街角,就看到一小群人围在广场边缘,似乎听着什么。一个清亮的女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圣光昭示的道路,是平等与救赎!它不属于少数人,而是属于每一个心怀希望的生灵!依靠这份力量,我们一定能打破弱肉强食的循环,建立一个……”

伊戈提安的脚步顿住了。

他循声望去,看到了站在一个简陋木箱上的演讲者。是一个身材娇小的龙裔少女。她头顶有一对小巧的褐色龙角,身后一条金黄色的龙尾轻轻摆动。她有着一头金色长发,发间别着白色的发带。少女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白色圣骑士制服,关键部位覆盖着银色轻甲,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得刺眼。

人群中有衣衫褴褛的难民,眼神麻木的工匠,他们都被演讲者鼓动,脸上带着灿烂的光彩。这种盲目的希望让伊戈提安胃部一阵翻腾。

那个龙裔少女正挥舞着手臂,脸颊因为激动而泛红,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伊戈提安极度厌恶的光芒。那光芒,和柯林说起“正经日子”、“戴罪立功”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光彩,何其相似!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的冷笑,从伊戈提安鼻腔里逸出。

又一个被那套虚伪光明的说辞洗脑的傻子。

又一个……即将被所谓的“希望”和“平等”推向死亡陷阱的蠢货。

他仿佛已经能看到,这个名叫“安珀”的天真的龙裔少女,在某次净化行动中,高喊着圣光的口号,冲向某个她根本无法理解的险地,然后像柯林一样,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无聊。”

杀人杀魔物都一样,获取力量才是真实不虚的。至于那些沉溺在光明迷梦里的家伙,他们的死活,与他何干?

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公会公告栏上,那个报酬丰厚的、前往更北边“鼓胀哨所”区域的侦察委托,似乎有点意思。去那里和虚空魔物交锋,才能最大化他对冒险者协会的价值……

(6)

鼓胀哨所的冒险者大厅。

几盏符文核心驱动的灯火跳动着,将攒动的斑驳人影扭曲地投在墙壁上。伊戈提安独自坐在最角落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墙。他面前摊开着刚从公告板上誊抄下来的几张委托清单。

【清理东侧城墙根滋生的火苔藓,报酬:5银币。】

【收集十颗恶魔领主的角,报酬:1金币。】

【协助后勤队修复被虚空腐蚀的圣光栅格能量节点,按工时计酬。】

……全是些鸡零狗碎、躲在城墙庇护下的“安全”活计。

一股莫名的烦躁灼烧着伊戈提安的胸腔。他想起前几天安珀在城门,当着那群麻木的冒险者,毫不留情地斥责自己捡拾残渣的行径。那些话语……让他久违地感到了恐惧。不是孩童时面对饥饿的恐慌,也不是在帮派厮杀中对死亡的畏惧,而是一种更根源的、对“未知”与“被否定”的寒意。

杀魔物,取符文,领赏金。这套循环他早已熟稔,它给了他身份、资源和在这残酷之地活下去的资本。可为什么,此刻看着这些字眼,他却感到一阵空洞?

安珀的话扎破了他用高效和冷酷编织的铠甲,让一丝莫名的迷茫渗了进来。他这样,和裂牙帮那群阴沟里捡食的混混,真的有本质区别吗?他真的成为了一个想象中的、凭借力量掌控命运的“冒险者”,还是只是换了个更体面的地方,继续着另一种形式的“苟活”?

就在他摇摇头,想把着可怖的想法甩掉时。

“砰!”

大厅木门被人猛地撞开!一道鲜活的身影猛地闯入,劈开了沉闷的空气。

金色的长发,醒目的龙角,略显宽大的白色圣骑士制服——安珀闯了进来。她似乎刚从外面回来,发梢还沾着未干的露水,脸颊因为急促的奔跑而泛红,胸脯微微起伏。她根本没在意周围的窃窃私语和几声不以为然的嗤笑,径直冲到大厅中央那片相对空旷的区域,深吸一口气喊道:

“有人吗?我需要帮手!目标——西北方向的恶魔遗迹!明天出发!”

大厅里瞬间一静,随即各种压抑的低语和嘲讽如同潮水般涌起。

“恶魔遗迹?那鬼地方她也敢去?”

“啧,又来了,这不要命的见习生……”

“听说上次有个家伙进去,回来的时候人都疯了……”

但伊戈提安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安珀的意图——她不知道从哪打听到那条古代通道!传说中恶魔遗迹修建时凿穿了整个火山,如果能够冒险穿过整个遗迹,说不定真能到达铁石堡!这个疯子!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头,冰冷的目光精准地钉在安珀身上。他带着惯有的讥诮开口:

“喂,穿板甲的。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就算你侥幸打通了那条路,又能怎么样?铁石堡后面有什……”

“遗迹里面有一只饕餮恶魔!”安珀猛地抬高声音,硬生生打断他的话,“我前几天潜进去侦察过了!它对暗影能量的抗性,低得异常!它的核心魔力回路,在暗影侵蚀下非常不稳定!”

“想想看,伊戈提安!一头完整的、活生生的饕餮恶魔!它的核心符文……如果能弄到手,会是多大一块?蕴含多么精纯的火焰与虚空能量?比你在城墙下拿到的残羹剩饭,不知道强多少倍!”

伊戈提安感到自己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一股久违的的渴望瞬间压倒了所有的讥讽。

“……你确定,它的暗影抗性,很低?”

安珀用力点头,“我亲眼所见!那是它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弱点!”

伊戈提安缓缓起身,动作中似乎还带着些迟疑,但手已经下意识将桌上那几张委托清单拂到地上。

“带路。”他言简意赅地吐出几个字,“不过有条件,指挥官是我——如果情报有误,或者你成了累赘,我会立刻放弃。你的死活,与我无关。”

看到伊戈提安加入,大厅中的气氛立刻微妙了起来。人群中有几个身影已经开始跃跃欲试。

片刻后,一个穿着简朴灰袍、气质沉稳的身影首先从人群边缘走了出来。是黄昏牧师莱恩。他没有说什么,但动作已经表达了他的立场。

紧接着,一个有些紧张的年轻人也挤了过来——是前几天安珀从魔物爪下救下的那个道具师。“我……我可以帮忙处理陷阱,维护装备!您救过我,我……我想帮忙!”

围拢上来的冒险者越来越多,一支临时拼凑、但颇具实力的小队形成了。安珀清了清嗓子,在人群的正中央,讲自己侦查得到的结果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伊格提安在人群的边缘,用那副惯常的冷淡神色掩饰着自己的慌乱。他得去恶魔遗迹,不,他不得不去。他必须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冒险者。

所谓冒险,就是杀魔物,取符文,挣大钱,过正经日子——这一切,和希望、平等、牺牲统统无关。

他向前走了两步,汇入了讨论战术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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