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在身后“砰”地一声被甩上,巨大的声响在空荡的客厅里回荡,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炸开的愤怒和绝望,像被困住的野兽,疯狂地冲撞着,找不到出口。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我嘶吼着,声音干哑撕裂,像砂纸摩擦着喉咙。每一个“为什么”都带着血淋淋的质问,砸向无形的、残酷的命运。拳头狠狠砸在冰冷的房门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指关节瞬间传来尖锐的刺痛,皮肤破开,渗出血丝,但我感觉不到。
“我的时间这么少!这么少!” 我像一头受伤的幼兽,用尽全身力气干嚎着,身体顺着门板滑坐在地板上。冰冷的触感从臀部蔓延上来,却压不住心底那熊熊燃烧的、名为不公的火焰。为什么别人的“游戏时间”是漫长的冒险,而我的,却只有那该死的、令人窒息的“二十五秒”?连一次完整的考试,一个关于“十年后”的幻想,都是奢望!
死亡的恐惧,像冰冷滑腻的毒蛇,再次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越收越紧。它不再是父亲口中那个遥远的“Game Over”符号,而是真切地化作了沉重的、无法呼吸的黑暗,压在胸口。
就在这时,那些刻意遗忘的、带着恶意和嘲讽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猛地从记忆最阴暗的角落里钻了出来,尖锐地刺入脑海:
【“叶小野,听说你有病啊?要不要我们‘照顾’一下你?呵……”
“短命鬼!”“你们从哪里学来的词汇!老师有教过你们这些吗?!快跟叶小野道歉!”
“叶小野!你还敢还手?就是你害我被我妈骂!”
“小野啊,诶……” “我帮你转到枭溪的学校吧?以后你们……” “算了小野,你不想去……咱们就不去了……”】
“嗡嗡嗡——”
那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无数只毒蜂在颅内疯狂振翅、蜇刺。霸凌者的嘲笑,老师的无力,母亲的妥协……所有的不堪、委屈、愤怒和被贴上的“异类”标签,在这一刻,在“二十五秒”倒计时的巨大阴影下,被无限放大、扭曲,变成最锋利的刀刃,反复切割着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我为什么时间这么少……” 巨大的痛苦和委屈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最后一丝强撑的堤坝。我把头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身体蜷缩成一团,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再是愤怒的嘶吼,而是变成了破碎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如同濒死小兽的哀鸣。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膝盖上的布料。攥紧的拳头无力地松开,破皮流血的手掌摊在地上,像两片枯萎的落叶。
“嘀嗒…嘀嗒…” 手背上的血珠混合着泪水,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就在这绝望的漩涡将我彻底吞噬的时候,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忽略的异样感,让我哭泣的声音猛地一窒。
不是声音。
是一种……存在感。
我泪眼模糊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透过被泪水糊住的睫毛,望向门缝下方。
那里,有一线客厅的光亮透进来。而在那道光亮的边缘,紧贴着门板的地板位置,静静地投下了一片小小的、被拉长的影子。
一个侧影。
一个我无比熟悉的轮廓。
是妈妈。
她就站在那里。无声无息。隔着这扇薄薄的门板。
她没有推门而入,没有像往常那样急切地安抚、询问、或者用纵容来试图平息我的风暴。她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她就那样,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那片小小的影子,是她唯一的存在证明。
她在听。
她在守着。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分担着门内这场足以摧毁一切的狂风暴雨。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门内,是我撕心裂肺的哭泣和绝望的余烬。
门外,是那片沉默而坚定的影子。
所有的愤怒、质问、不甘、委屈,在这片无声的守望面前,突然失去了继续咆哮的力气。它们像退潮的海水,缓缓地从我身体里流走,留下的是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
我停止了哭泣,只是肩膀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抽动。我呆呆地看着门缝下那片属于妈妈的影子,看着那线微弱的、却固执存在的光亮。
原来,她一直都在。
原来,纵容的背后,是无数个夜晚压抑的哭泣;妥协的背后,是面对命运巨轮碾压时无能为力的痛苦;而此刻的沉默,是她唯一能找到的、不打扰却又绝不离开的守护方式。
她知道的。
她一直都知道我的恐惧,我的愤怒,我的委屈,我的……“时间”所剩无几。
她没有答案。
她无法改变那该死的“二十五秒”。
她甚至无法替我承受那些恶毒的言语和异样的目光。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这里,隔着一扇门,用她的影子告诉我:孩子,我在这里。你的痛苦,我在听。你的绝望,我感同身受。即使世界崩塌,妈妈也不会走开。
巨大的疲惫感席卷而来,像温暖的、沉重的潮水。我蜷缩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靠在冰冷的门板上。脸上的泪痕未干,手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炸裂的狂躁风暴,却奇异地平息了。
剩下的,只有一片劫后余生般的、沉重的平静,和门外那片沉默的、温暖的影子。
我轻轻闭上眼,将额头抵在门板上,仿佛能感受到门外母亲无声传递过来的、带着泪水的温度。
门内门外,一片寂静。只有两道呼吸声,一道急促未平,一道压抑绵长,在寂静中微弱地交织,共同对抗着那无声流逝的、残酷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