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来生”,未历者言,总不免被斥为妄语。
但此刻的陈笑,却拥有了最荒谬也最真切的发言权——她正在经历。
熬夜看同事推荐给自己的招笑小说,第二天上班时头脑昏混混沉沉的。
路边小店里放着一首歌一首最近突然爆红的老歌。
“人生啊能不能……”
模糊间好像听到了,有人说什么“我们都在用力的活着。”
在路人的惊呼声中,刚反应过来。
视线就定格在了疾驰而来的百吨王上。
意识从混沌中浮起,首先感知到的是一片刺目的白。白炽灯冰冷的光打在天花板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光圈。
这场景陈笑太熟悉了,消毒水的气味若有似无地钻进鼻腔,是医院。
无数次孤身躺在病床上的记忆瞬间回笼,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恐慌:我伤得多重?瘫痪?余生困在这方寸之间?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
她是个孤儿,没有退路,没有依靠,一场意外足以将她本就艰难的人生彻底碾碎。
她张开嘴,想诅咒这不公的命运,喉咙里却只溢出细弱的、属于婴儿的啼哭。
“哇…哇…”
哭声让她猛地怔住。
视线艰难下移,映入眼帘的是一圈透明的高高玻璃护罩,将她围于其中。
周遭的一切都显得异常巨大,惨白的天花板如同苍穹般延伸。
她转动眼珠,瞥见旁边同样被“棺材”般的玻璃罩包裹着的一个个小小襁褓。
不是周围变大了,是她变小了。
小成了一个婴儿。
混乱的思绪如同被狂风吹散的纸片。
穿越?重生?
小说里烂俗的情节,竟成了她此刻活生生的现实。
上辈子刚还完房贷首付,憧憬着养只德牧的平凡日子……“啪”一声,全碎了。
一股浓重的、带着咸鱼般“死感”的疲惫感沉甸甸地压下来。生活从未善待过她,如今连“活着”本身都成了荒诞剧。
“啧,真是……Cos了一回减速带。”她无声地自嘲,将那股想哭的冲动强行压下。作为牛马骨子里的韧性在绝境中苏醒。
悲伤无用,当务之急是搞清状况。
婴儿的躯体脆弱而无力,唯有等待。
时间在寂静中爬行,默数的数字最终模糊在黑暗里。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交谈声由远及近。
“……白姐,你这刚生完才几天,真不在家多歇歇?
一个年轻些的女声带着关切。
“唉,小萍,我家那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另一个声音虚弱而疲惫,带着变态的沙哑,“我不出来挣这点钱,一家子喝西北风吗?”
“唉,A省这地方看起来光鲜亮丽,可像我们这样的底层人,一天不干活,一天就没饭吃。”
“忙忙碌碌可是钱去哪儿了呢?”
“可你的身体……”
“没事,撑得住……”
脚步声停在附近。
陈笑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
灯光下,两个女人的身影有些模糊。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护士服,面容憔悴,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忧愁和某种孤注一掷的决绝——那是她的生母,白招娣。
另一个穿着廉价花布长衫,身形单薄,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周身却散发着一种冷硬的、事不关己的疏离感——越红。
白招娣在她的小床前徘徊,手指隔着玻璃轻轻描绘她的轮廓,眼神里是像化不开的水一样的爱怜与不舍。
越红则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沉默地站在阴影里。
“快点换好,磨蹭什么?”越红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打破了白招娣短暂的温情,“等着被人撞破,你就老实了?”
“你要是被他们发现破绽什么的,那就完了,就算到时候换成功了,他们查监控怎么办?”
白招娣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缩回手,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想辩解什么:“我…我就看看……”
“看看?”越红抬起头,苍白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诡异,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
“看看就能改变你生的是个赔钱货?看看就能让她不用跟你一样,在泥坑里打滚,最后被那个烂赌鬼赌完直接钱卖掉?”
她的话像淬毒的刀子,精准地捅在白招娣最深的恐惧上。
“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了,现在倒想装慈母了?晚了!我就告诉你了在a省这个地方,除非你踩着别人往上爬,要不然像你这样的人就只能烂在泥巴里!”
“不可能有第三条路!”
白招娣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无声地滚落,最终只是死死咬住干裂的嘴唇,将所有的呜咽和辩白都咽了回去,颓然地垂下头。
越红冷哼一声:“我去外面盯着。手脚麻利点。”她转身走向门口,花布衫消失在育婴室的阴影里。
白招娣擦掉眼泪,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打开陈笑面前的玻璃罩。
一股淡淡的、属于母亲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陈笑抱起,紧紧地搂在怀里,仿佛要将这小小的身躯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她的怀抱很瘦,硌得慌,却带着一种绝望的温暖。
“我的乖宝宝……对不起,对不起……”她哽咽着,滚烫的泪水滴落在陈笑的脸颊上。
“妈妈没用……妈妈不想你跟我一样……下辈子都翻不了身……”她一遍遍亲吻着陈笑幼嫩的额头、脸颊,带着诀别的悲恸。
陈笑的心揪紧了。
她好像看明白了,这是个正冷冰冰的上演着的“换孩子”的情节。而她即是得利益者,即将窃取另一个无辜婴儿的人生。
一股强烈的抗拒感涌上心头。
她经历过底层的苦,正因如此,更无法心安理得地将另一个生命推进深渊!
她想挣扎,想哭喊,想阻止这一切!
然而,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冰冷而强大的力量骤然攫住了她!
她的身体完全脱离了意识的掌控。
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对着泪流满面的白招娣,露出了一个属于婴儿的、纯真无邪的笑容。
白招娣看到这个笑容,瞬间崩溃,扑在婴儿床边失声痛哭:“别怪妈妈……别怪妈妈狠心啊……”她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小小的、沉甸甸的金锁,想要挂在陈笑的脖子上。
“你还在磨蹭什么?!”越红如同鬼魅般闪现在门口,声音压得极低却寒意刺骨,“找死吗?!”
白招娣吓得一个哆嗦,金锁“当啷”一声掉在陈笑的襁褓旁。
“我…我没想给她戴!我就比量比量……这是”白招娣慌忙解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越红几步冲过来,一把夺过金锁塞回白招娣口袋,眼神锐利如刀:“蠢货!你把人家当成傻子?赶紧的!”
她粗暴地将白招娣从床边拉开,目光扫过陈笑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但更多的是冰冷的催促。
白招娣被巨大的恐惧和悲伤淹没,像一具提线木偶。
在越红的指令下,麻木地走向另一个婴儿床,抱起里面那个同样安静、眼神却空洞得不像婴儿的孩子——那个本该是陈家千金的女婴。她机械地将那个孩子放进陈笑原先的位置,嘴唇翕动,无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接着,她又走向不远处另一张明显更精致、挂着名牌的保温箱,抱起里面一个粉雕玉琢、穿着柔软细棉布襁褓的婴儿,动作间带着一种疏离的谨慎。
与对待陈笑时的珍爱截然不同。
她将这个婴儿放进了陈鱼(此时还是无名氏)的保温箱。
做完这一切,白招娣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地靠在陈笑的保温箱边,无声地流泪。
越红则站在那个被换走的、属于陈鱼的保温箱前,沉默地伫立了片刻。灯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冰冷得像块石头,看不出任何情绪。
最终,她只是不耐烦地拽起白招娣:“走!”
育婴室的门被轻轻关上,留下死一般的寂静。陈笑躺在冰冷的保温箱里,灵魂却在无声地尖叫。
那股力量依旧盘踞着,让她无法动弹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命运被强行扭转。
意识在极度的愤怒、恐惧和无力感中,再次沉入黑暗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