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工地的吆喝声就撕破了晨雾。
穆泽揉着睡眼惺忪的脸,双腿大张,像摊烂泥似的陷在吱呀作响的铁板床上,目光呆滞地盯着斑驳的墙皮。
回想起自己中二时期课本上涂鸦的英雄梦,再低头看看磨出光边的工装裤,胸腔涌上一阵钝痛。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工作。没有什么奇迹可言。
真要说有什么奇迹的话,可能只有死这一点,他并未尝试过。
“还睡!太阳都晒屁股了!”门外传来工头的训斥。穆泽强忍着睡意走出寝室——这里只剩他还没起床了。
推开门,露着钢筋的楼道在晨风中瑟缩,生锈的扶手蹭掉漆皮,露出底下鲜艳的红锈。
他眯着眼握紧扶手,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扶手突然咔嚓一声碎裂,他手腕一空,整个人失去平衡,顺着楼道缺口摔了下去。
扑通——
十九岁的穆泽,以一种潦草的姿势,结束了他潦草的人生。
……
凛冽的空气中,一股暖意悄然漫来。
穆泽睁开眼,发现自己悬在半空中。不是坠落的失重感,而是……漫游?他像只海中的水母,舒展四肢在空气里浮沉,指尖能触到风流动的纹路。
“我在飞?”
太阳的直射混着半空中流动的风,让穆泽感到温暖又舒爽。
「这是一个只有坠落身亡的人才会来到的世界——「漫游」。而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天生对‘高空’与‘坠落’怀有恐惧。」
……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风卷到一个村落。
“爷爷!我看到一个人从天上飞过来了!”小孩激动地朝村长跑去,声音里带着雀跃的颤音。
“什么!??”村长猛地站起身,神情瞬间绷紧,连连催促:“快!带我去看看!”
穆泽刚降落,就被一群人团团围住。
他打量着他们——有举着铁锹的,有攥着火把的,个个面色黝黑,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显然不太欢迎他这个来客。
“都把家伙放下!”村长拨开人群,站到穆泽面前,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没看见他是漫游者吗?!”
接着,他喘着气,声音发颤地说:“寓言是真的……他就是传说中能乘着微风,铲平那座高塔的勇者。”
高塔?恶霸?勇者?
穆泽听得一脸懵。
“放下!”村长掏出令牌,严词呵斥:“以后他就是我们所有人的贵客,都给我放尊重些!”
这阵仗让穆泽心里犯嘀咕:这帮人绝不像普通村民那么简单。
正思忖着,一个黑沉沉的东西突然从天而降,重重砸在地上。
穆泽定睛一看,是颗巨大的蛋。蛋壳泛着乌光,像块烧红后淬了水的铁,透着股不祥的冷意。
“不好,村长!是高塔扔的龙蛋!”村里的年轻小伙失声喊道,“他们又来祸害人了!”
村长叹了口气,佝偻的背弯得更低:“没想到啊……我们这里也要沦陷了吗。”
“怎么办啊村长?我还有孩子啊!大伙想想办法!”一个妇女攥着衣角,声音里带着哭腔。
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到穆泽身上,像把无形的话筒递到了他嘴边。穆泽皱了皱眉,不解地说:“不就是掉了个蛋吗?想让它孵不出来,办法不是多的是?”
村长摇头:“没用。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只会加速它孵化。目前只有把龙蛋从坠龙崖上用力摔下去,才能彻底毁掉它。”
“那为啥不直接去扔?”穆泽顺着话头问。
村长又摇了摇头,声音沉了下去:“这个大陆的人都得了一种绝症——‘恐高’。只要看到高空,或是感受到强风,就会当场晕倒。像是天生被刻进骨子里的惩罚。”
“唉,高塔的恶霸们,就天天逮着这点折磨我们。”
穆泽大概摸清了状况。
“你们是说,端掉那座塔,就能救这个村子?”
话音刚落,人群瞬间陷入沉默。
“别信他!”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大叔猛地冲到前面,扔下锄头,指着穆泽怒斥:“我爷爷当年也见过漫游者!他说要救我们,要打败高塔!结果呢?他背信弃义,转头就加入了高塔!”
“漫游者本就该被当异类清理掉!这样才不会有高塔那些恶霸!”
穆泽被他吼得后退一步,心里暗道:这大叔对自己敌意够大的。
“住口!”村长大喝一声,“还在编瞎话!你本就该被驱逐出村!我们收留你是给你脸了!如今漫游者降世,你该和大伙一条心!大家说是不是!”
大伙望着那颗龙蛋,沉默了许久。方才的妇女先开了口:“我觉得村长说得对。漫游者未必都是坏的。”
“我也觉得,眼下先解决龙蛋最要紧。现在只有漫游者大人能救我们了。”另一个人附和道。
“还信这些小孩子过家家的故事!你们这辈子都别想见到光!”山羊胡大叔嘶吼着,突然捂着脸,带着呜咽逃窜而去。
人群再次沉默,只有那颗龙蛋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村长转向穆泽,佝偻的背几乎弯成了虾米,声音带着哀求:“漫游者大人,我们村子小,但每个人都想活着……求您……”
穆泽摸着下巴沉思。
他快速在心里梳理信息:村长因为信仰和传说,似乎很信任自己;村民们更像是无奈的妥协;而那个逃走的人……村长说他“本就该被驱逐”……
如果高塔上都是和自己一样的漫游者,他们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打赢?
线索太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穆泽抬起头,缓缓开口:“我会负责把这颗龙蛋扔下去。但,我不会白帮忙。”
村长连忙点头:“只要是勇者大人想要的,我们能做到的,什么都能给您。”
穆泽笑了笑,抬手指向人群后的一个女孩。
“那就把她给我。”
那女孩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看着毫无姿色。
穆泽看上的,恰恰是这一点。
比起其他孩子,她太脏、太瘦,像个没人要的孤儿。这样的人,往往更不容易背叛。
“我吗?”女孩指了指自己,眼里满是疑惑。
“她是个孤儿吧。以后,她就由我来养。”
听到“孤儿”二字,女孩眼里的疑惑变成了确定。
“听到了吗?”村长推了推她,“还不快谢谢大人!”接着,他凑近女孩,声音压得极低:“好好跟着,盯紧他。别忘了是谁给你一口饭吃。”
女孩咬着嘴唇,用力点了点头,卑微得像株风雨里的野草。
穆泽走近了才发现,她的腿上有一大块青紫的瘀伤,看样子,平时没少挨揍。
他假装没看见,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怯生生地答:“我叫斑驳。斑驳的斑,斑驳的驳。大家都叫我斑斑。”
“嗯,那我也叫你斑斑。”
……
穆泽一手提着龙蛋走进森林,村民们跟在后面,没人说话,只有脚步踩过枯叶的沙沙声,像在替这沉默伴奏。
半路,他瞥见半截埋在土里的石碑,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字:
「坠龙崖,生亦死,死亦生。龙蛋需借重而碎,万不得已,人可为重。」
他眼神一动,忽然来了兴致,低声问身旁的斑斑:“斑斑,我问你个事,行吗?”
斑斑怯怯地点头。
“如果说,牺牲你一个,能救所有人的命,你愿意吗?”
斑斑猛地抬头,眼里瞬间涌上惊恐:“勇、勇者大人……是要摔死我吗?”
穆泽笑了笑:“怎么会?我只是问问。”
斑斑松了口气,小声说:“要是……要是躲不过,就只能认了。”
穆泽挑了挑眉,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
他忽然觉得刚才的提问很蠢。
他抬手摸了摸斑斑的头,说:“你不会死。我会尽我所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
走到了悬崖边,狂风像无数只手拍打在穆泽身上,吹得他思绪纷飞。
那石碑分明在说:这里的人肯定不止一次经历过龙蛋坠落。
以前没有漫游者的时候,这些“恐高”的人是怎么处理龙蛋的?如果只是看到高空、感受到风才会触发恐惧……
那避免恐惧最好的办法,大概是剥夺视觉和感官吧。
“但那样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一串鲜红的字突然浮现在穆泽眼前。
穆泽被这突如其来的字迹吓了一跳。
“人没了感官和视觉,就没法察觉自己是否已到崖边,又或者……带着绝望与龙蛋一同坠落。感受不到死亡的恐惧,只随着意识模糊离世。”
那就不能计算距离吗?
穆泽在心里发问。他很快接受了这串像旁白的字幕。
“一个决心迈出那一步的人,你觉得怎样最保险?”
“计算距离?不,是带着龙蛋毫无知觉地坠落。”
“差一丝一毫,都会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一排排血红的字,像在昭示着血淋淋的过往。
“好奇我是谁吗?”
“我是万千摔死的冤魂凝聚的意识。”
字体急切地宣告身份。
“我为什么要帮你?”
“不是我在帮你,是你能感知到空气中的事物,这些事物不过是在你敏锐的感知里具象化了而已。”
“我一直都在。”
穆泽按住发胀的太阳穴。
真不想带着这么沉重的东西,来到这个世界啊。
他不再理会那些字,任凭狂风割得脸颊发疼。
猛地扬起手臂,将龙蛋狠狠扔向悬崖。
一切结束了。一切才刚刚开始。
“真遗憾,我巴不得那些人全死光光……”
最后一串红字闪过,像句恶毒的诅咒,宣告着这一幕的落幕。
穆泽转过身,朝众人招了招手,示意事情办完了。
……
“嘻嘻……真是个笨蛋大哥哥……”
悬崖下的山洞里,一个少女捂着嘴偷笑,眼尾勾着抹狡黠的光。
“接下来,可有好戏看了。”
「人物档案」:
旭桔【高塔编号 6】
性别:女
能力:能够操纵空中流动的风,使其具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