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工后,天色已浸在黄昏里。
穆泽躺在村长家大屋的床上,望着斑驳的天花板,白天的事像潮水般漫回脑海。
如果没有漫游者,他们是怎么处理龙蛋的?
坐以待毙?不可能。必然是有人选择牺牲自己,换其他人活下去。这样一切才说得通。
……那个排斥漫游者的大叔。
他为什么“本该被驱逐”?他以前不是这村子的人吗?
还有他说的——漫游者就是高塔里的人。
这确实是条重要线索。
或许,漫游者手握强权,正企图统治这个世界?目前只能这么推测。
穆泽侧过头,看向睡在隔壁床的斑斑:“白天那个说我会背叛的大叔,是什么来头?”
斑斑摇了摇头,眼里一片茫然。
穆泽翻回身平躺,也是,斑斑还太小。那个大叔看着已在村里定居多年,在她眼里,大概和其他村民没什么两样。
思绪正卡住,他忽然想起白天村长拿的令牌。
令牌边缘刻着扭曲的飞鸟花纹,让他格外在意。按理说,飞鸟象征着高空,不该成为这些恐高之人的信仰,更不该出现在号令全村的令牌上。
他猛地坐起身,又问斑斑:“村长的令牌,你知道是干嘛的吗?”
话音刚落,斑斑浑身一颤,像被烫到似的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喉咙里挤出细碎的呜咽。那反应不是不知道,是不敢说。
穆泽看着她发抖的肩膀,眉峰拧成了疙瘩。这令牌里藏的东西,比他想的要重得多。
……
院墙外,风卷着落叶沙沙响,混杂着两个守卫的低语。
“你那边怎么样?”
“没异常。”
“那就好。白天跑的那家伙,是真恨漫游者,稍不注意可能真会下死手。”
“唉,能怪谁呢?他家以前是首都名门,把钱全投给漫游者,结果家破人亡。那人跑了不说,还加入了祸害人的高塔。他爷爷就是被活活气死的。”
“世事难料啊。漫游者的话能信几分?他们住进四面漏风的高塔,咱们就束手无策了。”
“哼,早该在村长来之前除了他。”
“小声点!被村长听见没好果子吃。再说你动了漫游者,大伙都看着呢,村长能饶了你?”
……
天刚蒙蒙亮,斑斑端着早饭闯进房间。
“勇者大人,早饭好了!”
穆泽很快吃完,刚推开门,就被村民围住了。
村长走上前,满脸热情:“勇者大人,要挑战高塔,好装备少不了。悬崖峭壁里藏着不少珍宝,求您带几件回来。当然,我们会给您相应的好处。”
穆泽打了个哈欠:“行。”
村长立刻让人搬来村里的土特产——土豆、番茄、玉米,各种蔬菜瓜果堆了一地。又拍了拍手,村民们扛来上好的绸缎、锅碗瓢盆之类的生活用品。
穆泽心里犯嘀咕:这村子看着不富裕,哪来这么多富余物产?
他本想摆手说不用,村长却愣了一下,又掏出了令牌。
这次穆泽看清了令牌上的字——「conquer」(征服)。
飞鸟象征征服,那村长……是这村子的征服者?
正胡思乱想,两个村民拉来了昨天那个妇女,她双手被捆着,跪在地上低头不语。接着,她的女儿也被捆着拉了过来。
穆泽注意到妇女身上多了些新的鞭痕,和斑斑身上的一模一样。
突然,妇女对着穆泽连连磕头。
这阵仗穆泽还是头回见,连忙扶起她,看向村长:“这是干嘛?”
村长厉声说:“昨晚她勾结叛徒,想对您下手。我把她绑了,她说要赎罪,求您开恩。不然我早把她们逐出村子了。”
“你胡说!我妈才没……”女孩刚开口,就被母亲狠狠扇了一巴掌。
“是,我认罪。昨晚我确实想勾结叛徒刺杀勇者大人,我罪该万死。”妇女的声音发颤,却透着一股决绝。
村民们在一旁冷眼旁观,个个面无表情。
穆泽心里一沉,瞥了眼那些物产,突然明白了什么,却又强行按捺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对村长扯出个笑:“行,我收下你的好意。”
那笑容僵在脸上,脸颊发酸。他只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
来到坠龙崖,风比昨天更烈,卷着碎石撞在岩壁上,呜呜作响,像有人在哭。
穆泽刚站稳,眼前突然浮起一行红字:“若一个人拥有无上权力,他会做什么?”
“答案是——”
“想干嘛干嘛!不这么做才是傻子!”
“……还在装伪善?”红字扭曲着,“你知道吗?有人因为你的‘善良’,家破人亡。”
穆泽攥紧拳头,明明没去想,这些字却像刻在视网膜上。
“想想吧,一个失去一切的人,为什么不反抗?”
“她至少还有命,还有孩子。”
“但是呢……”红字突然炸开,火星似的溅到他脸上,“她的命还是她的吗?她的孩子还是她的吗?”
“下次龙蛋掉落,你不在了会怎样?”
“就算你在这奉献一辈子,你死后呢?其他地方的人又该怎么办?”
“我……”穆泽喉咙发紧,“我要打败高塔!”几个字从齿缝里挤出来。
“只要终结骚乱,大家都会变回淳朴的村民。”
……红字沉默了。
“私欲永远存在。这世上每个生来畏惧高空的人,都犯了私欲之罪。”
红色字句消失了。
私欲之罪?
又一个莫名其妙的词砸进脑海。
穆泽整理好思绪,纵身跳下悬崖。
在空中,他忍不住想:真要把宝物交给村民吗?不交的话,那个妇女会怎样?
念头刚起,空气仿佛变得粘稠,他突然开始东摇西晃,像脱节的木偶,失去了平衡。
“去死吧!伪善者!”一串红字扑到眼前。
“你连眼前的罪恶都不敢戳破,还敢说打败高塔?”
“这就是无能者的伪善!”
穆泽突然感觉脖子被掐住,窒息感涌上来。
他睁眼一看,那些红字正缠绕着自己的脖子。伸手去抓,却捞了个空。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他猛地咳嗽起来。
“真相不可怕。”他喘着气,声音发颤,“可怕的是,知道了真相,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挺直腰杆,望着脚下翻滚的云雾:“至少,我得做我能做的。哪怕……哪怕是你们说的伪善。”
红字在他眼前突然化作飞灰,散了。
……
洞穴里,旭桔撇撇嘴:“真是个麻烦的家伙。怎么就不懂,人性本恶呢?”
……
穆泽在空中稳住身形,一眼锁定藤蔓遮蔽的洞穴,纵身跳了进去。
洞穴里寒气森森,他拨开藤蔓,缓缓走向深处。
尽头放着个锈迹斑斑的宝箱。
穆泽兴奋地冲过去打开——里面没有宝物,只有一具白骨。
白骨上还套着破烂的衣裳,胸口绣着三个大字:“亡命人”。
这三个字像重锤,砸在穆泽心上。
他摸向衣服鼓囊的口袋,掏出一张泛黄的纸条。字迹抖得厉害,像是用尽最后力气写的:
“我是自愿牺牲。”
穆泽捏着纸条,指节泛白。私欲能把人逼到这份上?
他仿佛看到一个被铁链锁着的人,一步步走向悬崖,嘴里念叨着“值得”。
这时,白骨突然簌簌作响,化作一摊灰烬。灰烬中央,躺着一把锐利的短剑,剑身亮得能照见人影,还泛着淡淡的血腥味。
宝物……是人变的?
这个念头像惊雷,劈得穆泽浑身血液几乎冻结。他死死盯着那把剑,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