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泽攥着那把泛着冷光的短剑,指尖在剑柄的纹路里反复摩挲。三天后龙蛋将至的消息像块石头压在心头,而村长转身时沉下去的脸色,更让他确定:这场“勇者”的戏码,远比想象中更凶险。
他没有立刻回到村长安排的屋子,而是绕到村子边缘的柴房——那个被捆着的妇女和她女儿,正被锁在这里。柴房的木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压抑的啜泣声,像被捂住嘴的呜咽,在寂静的午后格外清晰。
穆泽推开门时,妇女猛地抬头,眼里的惊恐像被踩住的兔子,浑身瞬间绷紧。女孩缩在母亲身后,小手死死攥着母亲的衣角,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他手里的短剑,喉咙里挤出细碎的呜咽,像受惊的幼兽。
“村长说,你们勾结叛徒想杀我?”穆泽靠在门框上,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听不出情绪。
妇女嘴唇哆嗦着,嘴角刚要扯出“认罪”的弧度,就被穆泽陡然加重的语气打断:“请老实回答我——!”
那声喝问像块石头砸进水里,妇女的肩膀突然垮了,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眼泪顺着黝黑的脸颊往下淌,在布满灰尘的脸上冲出两道浅痕:“是……但我们没要杀您。他说……他说您和那些高塔的人一样,都是来骗我们送死的……”
“他还说,村长手里的令牌根本不是村子的东西,是从‘上面’偷来的!”女孩突然抢着开口,声音又急又抖,像被风吹得发颤的树叶,“他说那令牌能召唤龙蛋,每次龙蛋掉落,村长都在偷偷记录什么……”
穆泽握着剑柄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召唤龙蛋?记录?他想起令牌上“conquer”的刻字,想起旭桔说的“下一个龙蛋的派发者”——原来村子的“安宁”,从来都是被层层操控的棋局:漫游者控制着村长,村长控制着村民,像条咬合严密的锁链。
离开柴房时,夕阳正把村子染成一片血色,炊烟在半空凝住,像凝固的血痂。穆泽没回大屋,反而走向悬崖的方向。风里带着熟悉的寒意,他展开四肢,像第一次漫游时那样浮在空中,指尖划过气流的纹路,触到风里藏着的细碎呜咽。
他需要确认一件事:旭桔说的“劲敌”,到底是谁?
在她临走时,她待过的洞穴得再探探。
风像只无形的手,把他带到悬崖中段的一处平台。那里有个被藤蔓遮住的石缝,穆泽拨开藤蔓,石缝里嵌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刻着“高塔第七区——行刑者”。木牌边缘沾着暗红的痕迹,像干涸的血,在暮色里泛着暗沉的光。
“行刑者……”穆泽喃喃自语,指尖抚过那三个字。他突然想起旭桔的话——“他追求的是真正的鲜血、人与人之间的算计”。这个“行刑者”,恐怕不只是来送龙蛋这么简单。
继续深入洞穴,穆泽在岩壁上发现一块记录着龙蛋掉落的石板,字迹歪扭却透着股冰冷的得意:
龙蛋第一次掉落时,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要完了。但我给了他们机会——一块能号令所有意志不坚定者的令牌。
以此牌让他们自己决定命运。显然,村长是个聪明人,很快便摸清了令牌的用法。
之后,我让他每隔一段时间就在夜里高举令牌,虔诚地呼唤龙蛋降落。再由他挑选一人献祭。
被献祭的人会在前一晚接受“心理辅导”,让他们觉得是“自愿牺牲”。如此,那些人的“私欲之罪”才能被“赦免”。
这个村子,从此成了独属漫游者的天然矿脉。
……后面是几行简略的记录,记着每次献祭的日期与姓名。
穆泽盯着石板上的字,指尖按在“天然矿脉”四个字上,指腹几乎要嵌进石缝里。高塔的畜牲,竟将人命当作可以开采的矿脉。
回到村子时,斑斑正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手里攥着块干硬的窝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见他回来,女孩慌忙站起来,膝盖处的瘀伤在暮色里泛着青黑,像块劣质的淤青颜料。
“勇者大人,村长让您……”
“斑斑,”穆泽打断她,蹲下身与她平视,目光落在她打颤的膝盖上,“你见过村长用令牌做什么吗?比如……在夜里对着天空举着它?”
斑斑的脸瞬间白了,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手里的窝头“啪”地掉在地上,滚出老远。她猛地摇头,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不能说……说了你会杀我吗?像杀那些‘不听话’的人一样?”
穆泽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他捡起地上的窝头,拍掉上面的尘土,塞回斑斑手里:“我不杀你。但你得告诉我,那些‘不听话’的人,最后去哪了?”
斑斑咬着嘴唇,牙齿深深嵌进干裂的唇肉里,过了很久,才抬起布满泪痕的脸,怯生生地指了指悬崖的方向,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们说……去‘赎罪’了。”
夜里,穆泽躺在床板上,听着窗外巡逻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踏在心上。他把短剑压在枕头下,剑身的血腥味混着洞穴的寒气,像条冰冷的蛇钻进鼻腔,让他格外清醒。
三天后的龙蛋,是个陷阱。行刑者的到来,分明在宣告这个村子必须诞生新的“亡命人”——而意志不坚定的人,必定是第一个被屠宰的祭品。
他摸出白天从石缝里带回来的木牌,借着月光看清背面的刻字:“恐高者的罪,是不敢坠落;漫游者的罪,是忘了为何坠落。”
穆泽突然笑了,笑声低低的,在寂静的夜里像块石头投入深潭。他想起自己十九岁那年,从工地楼道摔下去时的失重感——原来坠落从来不是结束,是另一场挣扎的开始。
他翻身坐起,摸黑走向斑斑的床。女孩睡得很沉,眉头却紧紧皱着,像是在做噩梦,嘴角挂着未干的泪痕。穆泽轻轻将一块干净的布条展开,盖在她膝盖的瘀伤上,动作轻得像怕惊醒蝴蝶。
“明天起,跟我学怎么在风里站稳。”他对着女孩的耳朵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三天后,让那些高塔的人看着,即便不是漫游者,也能成为意志坚定之人。”
窗外的风突然停了,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像把出鞘的剑,泛着冷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