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斑驳的命运

作者:吹翼飞 更新时间:2025/7/15 11:31:36 字数:3810

第二天。

穆泽找到斑斑时,她正蹲在柴房后的草垛旁,手里捏着半块干硬的窝头,小口小口地啃着,膝盖上的瘀伤在月光下泛着青紫色的微光。

“从今天起,跟我学东西。”穆泽站在她面前,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斑斑猛地抬头,窝头差点从手里滑落。她眨巴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草屑,怯生生地问:“学……学什么?”

“学怎么在风里站着。”穆泽蹲下身,与她平视,“学怎么让那些让你害怕的东西,再也伤不到你。”

斑斑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目光瞟向远处的悬崖方向,喉咙里挤出细弱的气音:“我……我不敢靠近那边……”

“不是去悬崖。”穆泽从怀里掏出一块光滑的鹅卵石,放在斑斑手心,“先从感受风开始。握紧它,闭眼睛,告诉我你摸到了什么。”

斑斑迟疑地照做,小手紧紧攥着鹅卵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起初她只是僵硬地站着,肩膀绷得像块木板,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凉……有点凉。”

“还有呢?”穆泽引导着,自己也闭上眼,感受着穿堂风掠过耳畔的触感,“风不是死的,它会动,会绕开障碍物,会顺着缝隙钻进去。你得跟着它走,而不是跟它较劲。”

斑斑的眉头慢慢蹙起,像是在努力理解这番话。又过了片刻,她忽然“呀”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它……它在绕我的手指!像小蛇一样!”

穆泽睁开眼,看见她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原本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了些许。他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从草垛上抽出一根细麻绳,系在斑斑的手腕上:“现在,试着让风把绳子吹起来。不用太用力,就像……就像你想让羽毛飘起来那样。”

斑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睛死死盯着手腕上的麻绳,小脸憋得通红。可那绳子像是生了根,纹丝不动。她试了一次又一次,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最后泄气地垂下手臂,眼圈红了:“我做不到……”

“谁也不是一开始就会的。”穆泽捡起一根枯草,随手一扬,枯草借着风势飘出老远,“你看,风有自己的方向,你得顺着它的劲儿,而不是跟它对着干。就像你被人欺负时,会躲到柴房后面,这不是怕,是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斑斑愣愣地看着那根飘远的枯草,突然想起自己被村里的孩子抢走窝头时,总会钻到最窄的墙缝里——那里没人能挤进来。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重新举起手臂,这次没有急着用力,而是慢慢松开紧绷的手指,感受着风从指缝间流过的轨迹。

不知过了多久,那根麻绳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撩拨了一下。

“动了!”斑斑惊喜地叫出声,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它动了!”

穆泽看着她眼里的光,心里那块沉郁的石头似乎松动了些。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明天卯时,村口老槐树下见。迟到了,早饭就没了。”

接下来的两天,穆泽的训练变得严苛起来。

他让斑斑站在老槐树的树杈上——那不过一人多高,却足以让斑斑吓得浑身发抖。她死死抱着树干,双腿缠得像麻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咬着牙不肯哭出声。

“往下看。”穆泽站在树下,仰头看着她,“看清楚地面离你有多远,看清楚那些让你害怕的东西,其实没那么可怕。”

斑斑闭着眼睛拼命摇头,指甲深深抠进树皮里,留下几道弯弯曲曲的痕迹。

“你总躲着,它们就永远是你的软肋。”穆泽的声音冷了下来,“你想一辈子被村长当棋子,被那些人欺负,还是想自己说了算?”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斑斑心里。她想起村长那句“盯紧他”,想起那些“不听话”的人消失前的眼神,突然深吸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

起初她的视线一片模糊,腿抖得像筛糠,可当她看清树下穆泽的身影——那个不算高大、却稳稳站在那里的身影时,心里的恐惧竟奇异地减退了些。她试着松开一只手,扶着树干慢慢直起身,风吹过她的发梢,带着槐树叶的清香。

“很好。”穆泽的声音里难得带了点赞许,“现在,试着从这根树杈,挪到旁边那根去。”

斑斑的动作笨拙得像只刚学飞的雏鸟,每挪一步都要犹豫半天,好几次差点摔下来,都被穆泽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手心磨出了血泡,膝盖上的旧伤又添了新的淤青,可眼里的光却一天比一天亮。

第二天傍晚,穆泽带着斑斑来到靠近悬崖的一处缓坡。这里的风比村里大得多,吹得人衣袂翻飞,能隐约听见崖下传来的呼啸声。

“张开双臂。”穆泽站在她身后,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想象自己是片叶子,风往哪吹,你就往哪倒。”

斑斑咬着嘴唇,慢慢张开双臂。风瞬间灌满了她的衣袖,像有股力量要把她往悬崖方向推。她的身体猛地向后仰,吓得尖叫一声,却被穆泽稳稳托住了后背。

“别怕,我在。”穆泽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传来,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温度,“你看,风推你的时候,你顺着它往后,它就伤不到你。就像那些欺负你的人,你硬扛着只会疼,学会躲,学会顺着势头走,才能等到反击的机会。”

斑斑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她试着按照穆泽说的,在风推过来时微微后仰,风过去时再慢慢站直。一开始还是摇摇晃晃,像株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野草,可练着练着,竟真的能在风里站稳片刻了。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斑斑看着自己在风中微微晃动却没有倒下的影子,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声很轻,却像颗石子投入穆泽心里,漾开一圈温柔的涟漪。

“明天……能行吗?”斑斑仰起脸,眼里还带着一丝不确定。

穆泽看着远处云层翻滚的天空,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短剑:“你能行。”

他没说出口的是——哪怕你不行,我也会让你能行。

三天后的清晨,风裹着碎石撞在崖壁上的声响格外刺耳,像无数把钝刀在反复切割空气。穆泽站在坠龙崖边缘,握着那把泛着血腥味的短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斑斑就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瘦小的身子裹在穆泽找来的旧外套里,却仍止不住地发抖。

“记住我教你的,”穆泽回头看她,声音压得很低,“闭眼,感受风的纹路,把脚当成扎根的藤蔓——”

话音未落,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不是云层遮蔽的昏暗,而是一种带着粘稠感的、仿佛被墨汁浸透的黑。风瞬间变了方向,不再是流动的线条,而是拧成了无数根冰冷的绳索,死死勒住人的喉咙。

“来了。”穆泽低声说。

斑斑猛地抬头,瞳孔在骤然降临的黑暗里缩成针尖。她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从云层里坠下,不是龙蛋那种沉重的坠落,而是像一片羽毛般打着旋儿飘落,却带着让空气都凝固的压迫感。那影子落地时没有声音,只有一圈黑色的涟漪在地面扩散,所过之处,崖边的野草瞬间枯成灰烬。

“行刑者……”斑斑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残烛,她下意识地后退,却被身后的一块碎石绊得踉跄。

就是这一步后退,彻底击溃了她三天来努力维持的平静。

她低头看见脚下的悬崖,看见深渊里翻滚的灰色云雾,那些被穆泽强行压下去的恐惧突然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攥住她的心脏。她想起小时候被村里孩子推到柴房顶上的记忆——那时她趴在倾斜的木梁上,看着地面在视线里摇晃,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石头,连哭喊都发不出来。

“别往下看!”穆泽转身想去拉她,却被一股突然卷起的黑风隔开。

行刑者就站在斑斑面前。那是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斗篷的边缘绣着暗红色的花纹,像干涸的血迹。他没有露出脸,只有一双眼睛从兜帽下透出光来,那光不是旭桔那种带着戏谑的亮,而是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倒映出斑斑那张惨白的脸。

“恐惧是藏不住的。”行刑者的声音像磨砂纸擦过生锈的铁板,“尤其是你们这种天生的‘罪者’。”

斑斑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她想闭眼,想按照穆泽教的去感受风,可脑海里全是悬崖下的深渊,全是那些被村长称为“赎罪”的村民坠落时的惨叫声。她的腿软得像煮烂的面条,膝盖一弯就跌坐在地上,双手死死捂住眼睛,却挡不住从指缝里渗出来的、对高空的本能恐惧。

“我不行……我做不到……”她语无伦次地呢喃,眼泪混着鼻涕淌下来,在布满灰尘的脸上冲出两道狼狈的痕迹,“我怕……我真的怕……”

穆泽被黑风裹着,每往前一步都像在穿过烧红的铁丝网。他看见斑斑蜷缩成一团,像只被暴雨打湿的幼鸟,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腿上那块青紫的瘀伤——原来那些伤痕不只是挨打留下的,更是被恐惧反复啃噬的烙印。

“斑斑!看着我!”穆泽嘶吼着挥剑劈开黑风,剑身的寒光在黑暗里划出一道弧线,“你不是要活下去吗?你不是要摆脱他们吗?”

斑斑抬起头,眼里全是涣散的惊恐。她看见穆泽的身影在黑风里摇晃,像随时会被撕碎的纸片,突然尖声哭出来:“我不想死!我不想掉下去!”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行刑者兜帽下的阴影。他伸出手,五指弯曲成爪状,指尖渗出黑色的雾气。那些雾气像有生命般缠上斑斑的脚踝,她顿时觉得浑身僵硬,连尖叫都卡在喉咙里。

“恐惧是最好的祭品。”行刑者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愉悦的沙哑,“尤其是被寄予希望的恐惧。”

穆泽疯了一样劈开黑风冲过去,可就在他的指尖快要触到斑斑衣角时,那些黑色的雾气突然收紧,像拉拽木偶的线,猛地将斑斑拽向行刑者。斑斑的眼睛瞪得滚圆,嘴里发出“呜呜”的哀鸣,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勇者大人……”她最后看了穆泽一眼,那眼神里有恐惧,有绝望,还有一丝微弱的、来不及说出口的歉意。

行刑者抓住斑斑的后领,像拎着一只破损的布偶。他转身走向悬崖边缘,黑色的雾气在他脚下凝成一座狭窄的桥,通往云层深处。斑斑的身体在雾桥上晃了晃,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让她短暂感受到温暖的村落,然后被彻底卷入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风停了,天色渐渐恢复清明。崖边只剩下穆泽一个人,手里还攥着那把短剑,剑身在阳光下映出他扭曲的脸。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双手没能抓住龙蛋,没能抓住白骨化成的剑,现在,连一个害怕坠落的孩子都没能抓住。

“真是个笨蛋大哥哥……”

悬崖下突然传来旭桔的笑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穆泽猛地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犹豫,只剩下一种被烈火淬炼过的冰冷。他握紧短剑,转身走向村落,每一步踩在地上的声音,都像在为某个即将到来的复仇敲起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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