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舰船的最顶端,指挥中心内。
赛提亚很早就站在了那里。她没有坐在指挥席上,而是靠在桌子旁,手中把玩着一枚符文石。她的目光透过舷窗,神情若有所思。
她身后是两个高大的身影,得罗尔斯德和格兰德斯站在一旁。
但指挥中心的隔壁,几个纤细身影正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偷听。
那是洛莎、艾琳、卡拉和维克娜,四位昨晚昨天刚经历过生死的女妖们。她们本该在休息,但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她们偷偷跟了上来。毕竟,能亲眼见到传说中王庭的活化石种族,对于她们来说,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来了。”
赛提亚忽然轻声说道,手指停止了转动符文石。
随着舰桥的气密门缓缓滑开。
罗特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冰冷,背后的四支机械臂收拢在身侧,像收起翅膀的昆虫。
他的黑色的面罩上,红色的指示灯闪烁了一下,随后亮起绿色光点。
“……早安,赛提亚阁下,以及……两位尊敬的王庭阁下。”罗特的合成音平静无波,“……昨晚,多亏了诸位的震慑。”
“少来这套虚的,铁皮罐头。”
得罗尔斯德没给罗特客套的机会。炎魔迈开大步,直接走到了罗特面前。他那高达三米的身躯像是一座火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罗特。
“……虽然你的这副样子变了很多,甚至连灵魂的波动都被那些乱七八糟的机械齿轮声给掩盖了……”得罗尔斯德的声音带着一股灼热的压迫感,“……但我还是认出了你。”
他伸出一根燃烧着微弱火苗的手指,几乎就要戳到罗特的面罩上。
“罗格林斯特·霍恩海姆。”
当这个名字被念出的瞬间,躲在角落里的四位女妖差点惊呼出声。
“霍恩海姆?真的是那个传说中那位曾以一己之力改变了炼金术定义的首席炼金师吗?”
维克娜惊叹道。
罗特的面罩上的那个绿色的光点瞬间凝固了。
“……曾经,你是那个经常出入萨卡兹领地、手里总是拿着各种奇怪图纸、甚至敢跟那些老不死的玩意拍桌子吵架的狂人。”得罗尔斯德的眼中闪烁着审视的光芒,“……那时候的你,虽然是个脆弱的人类,但至少还有血有肉,还会为了所谓的‘真理’而暴跳如雷。”
“……告诉我,罗特。”炎魔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在那场灾难之后,你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机械模样?”
罗特沉默了许久。
他背后的机械臂微微张开,又缓缓合拢,发出几声轻微的液压泄气声。
“……‘活着’,是有代价的,炎魔阁下。”
罗特的合成音依旧冰冷,但声音似乎多了一丝沧桑。
“……当肉体在瘟疫的侵蚀下溃烂、当内脏在毒气中溶解、当大脑即将被疯狂所吞噬时……为了保留住最后的‘理智’与‘知识’,我不得不……做出选择。”
他抬起右手,看着自己的机械手掌。
“……我切除了自己百分之九十九的肉体,将我的大脑封存在了头部的炼金维生罐里,用钢铁和线路重塑了躯干……我抛弃了作为‘人’的感官,换来了苟延残喘的资格。”
“……现在的我,我只是……一个记录者。一个‘图书馆员’罗特。”
这番话让在场的几人都陷入短暂的沉默。
即便是脾气暴躁的得罗尔斯德,眼中的火焰也微微收敛了一些。对于炎魔来说,这种为了生存和信念而不惜对自己动刀的狠劲,确实值得尊敬。
“……那么,‘图书馆员’罗特。”
一直沉默不语的温迪戈,此时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比炎魔低沉,像是闷雷,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
“……既然你保留了记忆……那么,你是否还记得……那位?”
罗特的面罩转向了这位高大的温迪戈。
“……您是指?”
“……魔王。”格兰德斯那双幽绿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罗特,仿佛要看穿那层黑色的玻璃,“……那位被冠以‘终焉’之名,最后却陨落在荒原之上的洛尔殿下。”
听到这个名字,隔壁的女妖们更是捂住了嘴巴。
格伦斯·洛尔。
那是萨卡兹伟大的王,也是悲情的王,上一任魔王,他的信息在王庭内部可是禁忌。
“……格伦斯·洛尔……”
罗特的声音变得有些断续。
“……我……记得。”
“我记得那个黑色的背影。我曾有幸在王庭的书库里,见过他一面。他……很年轻,也很……悲伤。”
罗特缓缓说道。
“……他总是喜欢看着北方。他说……那里有风雪,也有很多美好。”
格兰德斯点了点头,眼中的幽光闪动:“……那你是否记得…在他最后的时刻……除了那几位誓死追随的亲卫之外……还有谁,站在他的身边?”
这个问题,显然意有所指。
罗特陷入了更长时间的沉思。他的机械臂无意识地在空中划动,像是在凑一幅残缺的拼图。
“…除了亲卫…还有……”
他的记忆库中,闪过几个模糊的画面。
风雪交加的战场。
背叛者的刀剑。
以及……一个站在魔王身侧,却并不属于亲卫编制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袍、手持法杖的女性。她的面容在罗特的记忆中已经彻底模糊,就像是被某种力量刻意抹去了一样。
“似乎有一个……术士。”罗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或者说是女巫。”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的记忆扇区里,关于她的部分……有严重的记录缺失……”
“我只记得……当时的萨卡兹……以及那些围攻的人类联军……都恐惧地称呼她为……”
“……苍白女巫。”
这个词一出,赛提亚的眉头猛地一挑。
“……苍白女巫?”她低声重复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传说中那个尝试了‘逆转生死’与‘灵魂缝合’禁忌法术的异端?”
“……是的。”罗特肯定地点了点头,“……但我对此一无所知。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哪个种族的。我只记得……在魔王陨落的那一刻……她……似乎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罗特说完,周围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的其实比这更多一点。他隐约记得,那个“苍白女巫”似乎与某种古老的力量有关。
不过他没有说出来。
他也没有将这些告诉过白合、希芸或者希雫。
毕竟这些被尘封的历史,不该牵扯更多的人。
希芸的状态已经很不稳定了,希雫的身体也有可能会和希芸一样,而那个叫暮萤的小家伙更是个未知数,但是……
如果暮萤真的与那位传说中的“魔王”,甚至那个恐怖的“苍白女巫”有着某种联系……
那后果,不堪设想。
“为了不影响他们,我必须保持沉默。”罗特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下达了这条指令,并将其锁死在核心逻辑区。
“……苍白女巫……”
赛提亚并没有继续追问,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那本在村落教堂里发现的笔记本……上面也提到了这个名字。”她自言自语道,“……看来,这座都城里埋藏了很多秘密。”
她抬起头,看向罗特。
“罗特,你这艘船,还需要多久才能完全恢复行动能力?”
“主能源核心运转稳定。但武器系统的修复还需要时间。我们从旧据点带来的材料有限,大部分精密部件都无法在此刻复原。”
“而且,大部分人员,包括战斗人员……都还没有从昨天的恐慌和疲惫中恢复过来。”
罗特看了一眼屏幕上的舰船内部监控。
画面上,医疗舱里躺满了伤员。希雫依然沉睡。希芸则守在她身边。白合靠在赤珠旁,虽然强撑着处理事务,但眼底的青黑清晰可见。
“我们至少需要……三天。”罗特给出了一个保守的估计,“……三天时间,用于修复舰船的设施,让伤员恢复行动能力,以及重新整合物资。”
“三天吗?”
赛提亚皱了皱眉,似乎觉得时间有些长,但她也看了一眼监控画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好吧。那就三天。”
“得罗尔斯德,格兰德斯。”她转身对两位同伴下令,“三天,你们负责这艘船的外围警戒。如果有任何不长眼的秽鬼或者外来人员靠近……不用我教你们怎么做吧?”
“哼,当保姆吗?”得罗尔斯德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但还是转身向舱门走去,“……知道了。只要别让那群小崽子来烦我就行。”
“……了解。”格兰德斯则沉稳得多,他对着罗特微微颔首,也跟着离开了舰桥。
直到那两个充满压迫感的身影彻底消失,溜到走廊的四位女妖才敢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呼……吓死我了……”最小的维克娜拍着胸口,“……那就是炎魔和温迪戈吗?感觉看一眼都要被烧着了……”
“……嘘!小声点!”洛莎赶紧捂住她的嘴,“……别被发现了!”
可惜,她们的这点小动作,怎么可能瞒得过罗特。
“……出来吧,几位女士。”罗特头也不回地说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小心对你们的嗓子不好。”
四位女妖尴尬地互相看了看,最后只能磨磨蹭蹭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乖乖地站成一排,像做错事的小学生。
赛提亚看着她们,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听到了不少秘密吧?”她似笑非笑地问道。
“……没!没有!”洛莎拼命摇头,“……我们什么都没听到!真的!我们只是……只是迷路了!”
“……行了。”赛提亚摆了摆手,“……听到了也没关系。反正……这些陈年旧事,迟早也会找上你们的。”
她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那座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死城。
“……三天后,我们会再次进入那里。”
她的声音变得低沉而严肃。
“……这一次,我们去挖开那些掩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