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洛娅拉紧了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防风皮风衣，将半张脸埋在竖起的领口里。
自从弃车步行以来，她已经独自在这片荒原上跋涉了一天一夜。
虽然身体不如当年，但耐力与意志依旧远超常人。饥饿与寒冷对她而言，不过是行军路上的伴奏。
她抬起头，眼睛微微眯起，透过漫天的风沙，注视着远方那个庞大而模糊的黑影。
梅兰克都城。
“……臭小子们，一定要撑住啊。”
她低声呢喃着，脑海中浮现出希芸那倔强的眼神和希雫温柔的笑脸。
路边，一只落单的、四肢着地的秽鬼从一块岩石后猛地窜出，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嘶吼，向着这个落单的旅人扑来。
安洛娅见此只是微微侧身，那柄顺来的砍刀在手中挽出一个漂亮的刀花。
寒光一闪。
秽鬼的头颅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无头尸体顺着惯性向前滑行了几米，正好倒在她身后的脚印旁。
“……可怜。”
她轻描淡写地收刀入鞘，眼神没在那具尸体上停留一秒。
她继续在荒原上前行。
……
与此同时，“破舰者·阿尔法”内部。
小队撤离到舰船上的第二天。
至少暂时没有秽鬼的骚扰和死亡的威胁，
指挥中心内，罗特正站在主控台前。背后的四支机械臂同时操控着几个操作界面。
“——区域C-4，生活用水净化循环系统，自检完成。效率提升至85%。”
“——区域B-7，食堂，热能供应稳定。至少还能提供营养粥与肉干。”
“——警报解除。外部防御矩阵处于低功耗警戒模式，暂无敌对目标接近。”
罗特几乎接管了舰船上所有的事务。从能源分配到垃圾处理，从伤员的体征监控到人员岗位安排，事无巨细，全在他的安排下井然有序。
这艘船上现在容纳了近百名人员。对于指挥官来说，光是处理这些人的吃喝拉撒和心理问题就足以让人头疼。但对于罗特来说不过是一堆需要处理的“数据流”，他处理得井井有条。
在他的调度下，那些原本惊慌失措的幸存者们，迅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原本是铁匠的佩洛大叔，现在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在维修间里敲敲打打，负责修复一些简单的机械故障。
原本是裁缝的菲林大婶，组织起了几个手巧的姑娘，利用旧布料，为大伙缝补衣物和绷带，甚至连几个孩子，都被罗特安排了“任务”——在安全的通道里负责传递一些非紧急的口信，这让他们觉得自己也是有用的，而不是累赘。
整个舰船开始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
“……罗特先生。”
一个有些拘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罗特转过身（或者是转过了他的显示屏脑袋），看到一名负责后勤的年轻女性正端着一个金属托盘站在那里。
“……那个，大家伙煮了点热汤。虽然您……您不需要吃东西，但大家还是想让我送过来，表示一下……感谢。”
罗特那块黑色的面罩上，红色的指示灯闪烁了一下，随后变成了一个代表着“微笑”的表情。
“……感谢诸位的好意。虽然我的义体无法摄入有机食物，但我接受这份心意。”
罗特伸出一支机械臂，礼貌地接过了托盘，将其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请转告大家，安心休息。只要这艘船的引擎还在轰鸣，这里就是绝对安全的。”
年轻女性红着脸点了点头，飞快地跑开了。
罗特看着她的背影，面罩上的表情又变回了冷静的横线。
“……人类的‘情感’，真是一种低效却又……迷人的东西。”他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即又投入到了繁忙的工作中。
他清楚这种安宁只是暂时的。
按照白合与赛提亚的约定，在第四天，也就是大家休整完毕、舰船武器系统初步修复之后，第二次进入都城。
他得利用这仅有的时间，尽量恢复这艘船的防御系统。
……
（医疗舱）
这里很安静，只有维生仪器的滴答声。
希雫感觉自己好像睡了一个世纪。
当她费力地睁开眼睛时，看到的不是那熟悉的、破旧的帐篷顶，而是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金属天花板。
身下是柔软的床铺，空气中没有了那种让人窒息的血腥味，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消毒水和……某种花香？
“……唔……”
她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像是不是自己的一样。尤其是胸口的位置，虽然已经不疼了，但那种仿佛被掏空过的空虚感，依然让她感到一阵心悸。
“……醒了？”
一个低沉、沙哑，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希雫转过头，看到了那个一直守在床边的身影。
是希芸。
他依旧穿着那件宽大的灰色长袍，戴着口罩和兜帽。
“……哥……”希雫的声音有些哑，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抓哥哥的手。
希芸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伸出了那只覆盖着死灰色角质的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妹妹的手指。
他的手很凉，像铁一样硬，但希雫却感到无比安心。
“……我……睡了多久？”
“……整整一天一夜。”希芸轻声说道，“……你太累了。罗特说，你的身体透支得很厉害，需要深度睡眠。”
希雫点了点头，有些恍惚。她隐约记得自己在昏迷前做的那个梦，那个关于雪原、关于背影、关于某种古老记忆的梦。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指尖触碰到了一块微微凸起的、冰冷的皮肤，那块死秽斑纹。
“……它还在。”希雫喃喃自语。
“……别怕。”希芸握紧了她的手，“……会找到办法的。”
希雫笑了笑，笑容有些虚弱，但很纯净。
“……我不怕。哥哥都变成这样了还能在这好好的，我肯定不怕。”
她转过头，看向了旁边的床位。
灵魄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睡姿豪放得完全不像个女孩子。她身上的伤口已经被重新包扎过了，引人注目的，是她脑门上那个硕大的、滑稽的蝴蝶结。
即便是睡着了，这位“凋灵”小姐似乎也不太安分。
“……赛提亚……坏蛋……别走……”
她一边说着梦话，一边挥舞着小手，像是在梦里抓着什么东西。
“……噗。”希雫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就是那个在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凋灵？现在看起来，分明就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妹妹。
“……还有暮萤呢？”希雫问道。
“……在那里。”希芸指了指帘子后面，“……她也累坏了，她睡得很沉。”
希雫松了口气。
“……大家都还在，真好。”
她重新躺回了枕头上，看着天花板，眼中闪烁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哥，我们……真的活下来了。”
“……嗯。”希芸点了点头，“……活下来了。”
此刻，他只想让她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
舰长休息室。
厚重的合金门锁上了，将外界的一切喧嚣和责任都隔绝在外。
白合盘腿坐在地毯上，手里拿着一个削了一半的苹果。她那只打着石膏的右臂有些碍事，但这并不妨碍她享受此刻的时光。
在她对面，赤珠正靠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从图书室里翻出来的旧书。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常服，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阳光透过舷窗洒在她的脸上，给她那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暖色。
“……姐，你这页都看了半个小时了。”白合咬了一口苹果，含糊不清地吐槽道。
赤珠愣了一下，有些慌乱地合上书本。
“……我……我只是在思考。”她有些嘴硬地说道。
“思考什么？思考这本书为什么拿倒了吗？”白合指了指赤珠手里的书，那是倒着的。
赤珠的脸有点红了。她有些恼羞成怒地把书扔到一边，瞪了白合一眼。
“……小白！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是吧？连姐姐都敢取笑？”
“……嘿嘿，谁让你发呆发得那么入神。”白合挪了挪身子，凑到了赤珠身边，把脑袋靠在了姐姐的腿上。
“……在想什么呢？”白合轻声问道。
赤珠的手指轻轻穿过白合的发丝，眼神变得柔和下来。
“……在想……以前的事。”
她低声说道。
“……想我们在庄园里的日子。那时候，那个混蛋畜生很严厉，虽然训练很苦，但偷偷溜出去，和你一起在花园里看星星的时候，当时我就觉得和你在一起，什么都值得。”
“……后来，我‘死’了。那个‘我’被关在一个很黑很冷的地方，只能看到自己不受控制。我看着‘自己’伤害你，我看着‘自己’变得冷血无情……小白，你知道那时候我有多绝望吗？”
白合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左手，紧紧握住了赤珠的手。
“……但是现在……”赤珠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没有血腥味，只有淡淡的苹果香，“……现在，我能感受到你的温度了。”
“……这就像做梦一样。”
“这不是梦，姐姐。”白合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赤珠，“我们都在这儿。我也好，希芸希雫他们也好，还有这艘船……我们都在。”
“……而且，现在的我可是指挥官哦。”白合有些小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以后，换我来罩着你。”
“……扑哧。”赤珠忍不住笑了出来，她伸手捏了捏白合的脸颊，“……就凭你？一个小胳膊都断了的小伤残？”
“哼，那是意外！”
“……好啦好啦，伟大的指挥官大人。”赤珠宠溺地看着她，“那你现在不应该去指挥室，看看罗特有没有忙晕过去吗？”
“不去。”白合把脸埋回赤珠的腿上，像只耍赖的猫。
“罗特是铁做的，累不坏。再说了，是他自己说能搞定的。”
“我现在……只想和你待着……哪也不去。”
赤珠看着怀里的妹妹，泪几乎要溢出来。她知道，这些日子，白合背负了太大的压力。
“……好。”赤珠轻声说道，“……那就在这儿待着。”
“我陪着你。”
……
夜色渐深，舰船内的灯光调暗了。
走廊里，希芸像个幽灵一样在巡逻。他不用睡眠，也不想打扰妹妹的休息。
他背着那柄沉重的锤子，脚步沉重而缓慢。
他路过指挥中心，看到里面依然灯火通明，罗特的身影依旧在忙碌。
他路过舰长室，听到了里面传来白合她们低语和笑声。
他路过医疗舱，看到了熟睡的妹妹和同伴。
希芸停下了脚步，站在舷窗前，看着窗外那片荒原。
“……安洛娅小姐…我们活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