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宫的晨雾总是带着刺骨的凉意。
叶寒雪站在殿外的练剑坪上，指尖捏着剑诀，却迟迟没有动作。她身上穿着玄霜凝雪仙裙，裙摆被晨风吹得微微扬起，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踩着白玉雕琢的鞋履，在冰面上显得格外轻盈。
“凝神。”白冰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手中握着一柄通体莹白的长剑，剑身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今日教你《冰神九绝》第一式，冰之舞。”
叶寒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这半个月来，她被迫学了太多东西——女子礼仪让她走路时总觉得手脚僵硬，琴棋书画更是让她如坐针毡，尤其是那位教她弹琴的长老，总说她的指法“过于刚硬，毫无女儿家的温婉”，气得她差点把琴砸了。
唯有练剑，能让她找回一丝熟悉的感觉。
白冰梦抬手，长剑在她手中化作一道流光，身形转动间，剑势如同漫天飞雪，轻盈而凌厉。她的动作不像在练剑，反倒像在跳舞，每一个转身、每一次挥剑，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裙摆飞扬，银发飘动，宛如冰中精灵在月下起舞。
“冰之舞，以舞化剑，以剑入势，需借天地寒气，引体内极寒圣力，融于身形之中。”白冰梦的声音随着剑风传来，“看似轻盈，实则暗藏杀机，每一个动作都需牵动经脉中的寒力，不可有半分懈怠。”
叶寒雪看着她的动作，眉头紧锁。叶良辰练的是刚猛的剑法，讲究大开大合，势如破竹，何曾见过这般“跳舞”似的剑招？
“学不会。”她直言不讳，“这根本不是剑法，是杂耍。”
白冰梦收剑而立，蓝眸看向她，带着一丝淡淡的威压：“极寒圣体，最忌刚猛。你若以叶良辰的剑路练下去，不出半年，便会灵力暴走。”她将手中的剑扔给叶寒雪，“接住。”
叶寒雪下意识地伸手，长剑入手冰凉，比她以前用的重剑轻了许多，剑身薄而韧，剑柄处雕刻着繁复的冰纹，握在手中竟能感觉到一股寒气顺着掌心涌入体内，与她的灵力呼应。
“此剑名‘寒月’，暂借给你。”白冰梦道，“握住它，再试一次。”
叶寒雪握着寒月剑，学着白冰梦的样子抬手、转身。可她的动作僵硬，完全没有那种轻盈的感觉，反而像个提线木偶，挥剑时更是习惯性地用上了以前的力道，结果剑势过猛，差点控制不住，险些伤到自己。
“不对。”白冰梦上前，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臂抬起，“手肘放松，指尖用力，想象自己是一片雪花，随风而动。”
她的指尖冰凉，触碰到叶寒雪的肌肤时，后者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别碰我！”
白冰梦的动作一顿，收回手，蓝眸中闪过一丝不耐：“叶寒雪，你若再这般抵触，休怪我用强硬手段。”
叶寒雪咬着唇，死死盯着手中的寒月剑。剑柄上的冰纹似乎在发烫，提醒着她如今的身份。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次抬手。
这一次，她刻意放缓了动作，努力模仿着白冰梦的韵律。可刚转了半个圈，就被裙摆绊了一下，踉跄着后退几步，差点摔倒。她低头看着那碍事的裙摆，怒火瞬间涌了上来，抬手就要去扯。
“别动！”白冰梦厉声道，“玄霜凝雪仙裙不仅是服饰，更是法宝，能引动天地寒气，助你施展冰之舞。你扯掉它，等于自断一臂。”
叶寒雪的动作僵在半空，看着裙摆上那些流动的霜花纹路，气得眼眶发红。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练剑还要被裙子拖累！
“我不学了！”她将寒月剑扔在地上，剑身在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白冰梦看着她，沉默了片刻，突然抬手，指尖凝聚起一缕寒气，射向叶寒雪的膝盖。
叶寒雪只觉得膝盖一麻，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寒月剑就在她面前，剑身上映出她泛红的眼眶和倔强的脸。
“你！”她又气又急，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完全不听使唤。
“极寒圣体，需以柔克刚。”白冰梦捡起寒月剑，蹲在她面前，剑身在她下巴上轻轻一抬，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你的骄傲，你的倔强，在圣体面前，只会害了你。”
叶寒雪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她看着白冰梦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面映出自己狼狈的样子——穿着雪白衣裙，跪在地上哭鼻子，活脱脱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这不是她。
她猛地别过脸，用袖子擦掉眼泪，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倔强：“我自己来。”
白冰梦收回寒气，看着她扶着冰面，慢慢站起身。她的膝盖还有些发软，站得不太稳，却依旧挺直了脊背。
“再来。”白冰梦退开几步，重新演示起冰之舞。
这一次，叶寒雪看得很认真。她不再执着于“剑法”，而是专注于白冰梦的身形流转，观察她如何借力、如何转身、如何让裙摆的飘动与剑势融为一体。
她捡起寒月剑，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
起初还是很笨拙，会踩到裙摆，会忘了抬手，会控制不好力道。但她没有再发脾气，摔倒了就爬起来，错了就重新来。晨光洒在她身上，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汗水浸湿了额前的碎发，贴在脸颊上，却让那张清丽的脸上多了几分倔强的光彩。
白冰梦站在一旁，蓝眸中难得地没有了冰冷，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
练到午时，叶寒雪终于能勉强将冰之舞的前半段连贯地施展出来。虽然还很生疏，却已有了几分神韵。收剑时，她累得直接坐在冰地上，大口喘着气，手臂酸痛得抬不起来，可心里却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还算不错。”白冰梦递给她一块冰晶糕，“下午学琴。”
叶寒雪接过冰晶糕，咬了一口，冰凉清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驱散了一些疲惫。听到“学琴”两个字，她的脸又垮了下来：“还要学？”
“剑音双修，缺一不可。”白冰梦道，“冰神九绝中，有三式需以音律催动，你若不通乐理，如何修行？”
叶寒雪认命地叹了口气。她现在算是明白了，在这冰雪圣地，白冰梦的话就是规矩，她反抗不了。
下午的琴课比上午的剑课更让她头疼。那张冰玉琴放在冰桌上，琴弦是用冰蚕丝做的，指尖一碰就冰凉刺骨。教琴的长老姓凌，是个面容和蔼的老太太，可说起乐理来却一丝不苟，一点错处都不放过。
“指法不对，当如拈花，而非握剑。”凌长老轻轻敲了敲她的手指。
叶寒雪的指尖已经被琴弦磨得发红，她皱着眉，努力将手指弯成凌长老说的样子，却总觉得别扭。
“音符要轻，要柔，要有冰雪消融之意，而非金戈铁马之声。”凌长老摇头，“你这弹的不是《寒江雪》，是《破阵曲》。”
叶寒雪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她看着琴弦，想起上午练剑时的感觉，试着将体内的寒力缓缓注入指尖，再触碰到琴弦时，那冰凉的触感似乎柔和了许多。
她重新拨动琴弦，这一次，指尖的力道轻了许多，音符流淌出来，虽然依旧有些生硬，却少了几分刚硬，多了几分清冷。
凌长老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这便对了。极寒圣体与冰蚕丝弦本就相融，用心去感受，让琴声随你的心意而动。”
叶寒雪渐渐静下心来，指尖在琴弦上跳跃，琴声慢慢变得流畅。她虽然不懂什么乐理，却能凭着感觉，弹出一种属于自己的清冷意境，像是寒雾谷的风雪，又像是玄冰潭的幽蓝。
傍晚时分，她终于能完整地弹出《寒江雪》的前半段。凌长老很满意，赏了她一支玉笛，说是以后学笛时能用得上。
那支笛通体莹白，笛身上雕刻着霜花，正是她未来的宝物之一——寒霜凝音笛。叶寒雪握着笛子，指尖摩挲着上面的花纹，心里竟有了一丝微妙的感觉。
或许……这些东西，也不是那么难接受。
回到寒月宫时，却看到殿内多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浅紫色的衣裙，正坐在冰桌旁，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看到叶寒雪进来，猛地站起身，眼眶瞬间红了。
“良辰……”
叶寒雪浑身一震，手中的寒霜凝音笛“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眉眼温婉，嘴角带着浅浅的梨涡，正是她日思夜想的苏凝霜。
苏凝霜比半年前高了些，身形也更显窈窕，可那双眼睛里的关切和担忧，却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凝……凝霜？”叶寒雪的声音都在发抖，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双手慌乱地将裙摆往身上拢了拢，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现在这副样子……凝霜看到了吗？她会不会觉得奇怪？会不会认不出自己？
苏凝霜快步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身上，从雪白衣裙到那支掉在地上的玉笛，再到她脸上的慌乱，眼神复杂，有震惊，有心疼，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
“我找了你好久。”苏凝霜的声音带着哽咽，她伸手，想要触碰叶寒雪的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似乎有些犹豫，“白圣主说……说你出了些意外。”
白冰梦不知何时出现在殿门口，淡淡道：“她如今是叶寒雪，冰雪圣地的弟子。”
苏凝霜这才注意到白冰梦，连忙行礼：“见过圣主。”她顿了顿，看向叶寒雪，眼神坚定，“无论她是叶良辰还是叶寒雪，都是我的……朋友。”
叶寒雪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撞进苏凝霜温柔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疏离，没有惊讶，只有满满的关切。
“你……”她张了张嘴，想问她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奇怪，是不是觉得很荒唐，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怎么进来的？冰雪圣地不是不让外人进吗？”
“我如今也是冰雪圣地的弟子了。”苏凝霜笑了笑，梨涡浅浅，“白圣主说，我资质尚可，便收我为徒了。”
叶寒雪愣住了。
白冰梦道：“苏凝霜根骨清奇，是学琴的好料子。以后，她便是你的师姐。”
师姐……
叶寒雪看着苏凝霜，对方也正看着她，眼神里带着鼓励的笑意。夕阳透过冰窗照进来，在两人之间洒下一片温暖的光晕，驱散了殿内的寒意。
这半个月来的委屈、抗拒、恐慌，在看到苏凝霜的那一刻，仿佛都烟消云散了。她知道，只要凝霜在，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无论要学多少她不喜欢的东西，她都能坚持下去。
她捡起地上的寒霜凝音笛，紧紧握在手里，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却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师姐。”她轻轻叫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软。
苏凝霜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她走上前，自然地牵起叶寒雪的手。她的手很暖，包裹着叶寒雪冰凉的手，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
“寒雪。”苏凝霜叫着她的新名字，语气温柔得像春风，“以后，我们一起学。”
叶寒雪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看着苏凝霜温柔的笑脸，脸颊微微发烫，却没有像抗拒白冰梦那样抽回手。
她轻轻“嗯”了一声，低头时，看到自己身上的玄霜凝雪仙裙，裙摆上的霜花纹路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第一次觉得，这身裙子，似乎也没有那么难看。
殿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一轮弯月挂在夜空，清冷的月光洒在冰雪圣地的每一寸土地上，也照亮了寒月宫里那两道紧紧相依的身影。
叶寒雪知道，她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又将迎来新的开始。而这一次，她不再是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