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roto湖畔的树林深处。那顶深蓝色的旧帆布帐篷,如同一个被时光遗忘的、沉默的哨兵,依旧静静地矗立在原地。阳光穿过稀疏的枝叶缝隙,在褪色的帆布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湖水特有的、带着腥味的湿气,混合着枯叶腐烂的微醺气息和……一种属于记忆深处的、淡淡的、带着硫磺味的硝烟气息。
亚由美站在帐篷门口。她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熟悉的一切——被风吹日晒侵蚀得发白、边缘磨损起毛的帆布;门帘上那个用马克笔写着的、已经有些模糊褪色的“铃杏!亚由美!”的名字;周围那些歪歪扭扭的、色彩暗淡的烟花涂鸦;还有门帘旁那根垂落的细绳上,悬挂着的那个用白色棉布缝制的、已经发黄变硬、脸上用黑色马克笔画出的笑脸也有些模糊不清的晴天娃娃……
她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清晰地倒映着这片被时光凝固的角落。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如同沉入水底般的怀念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触碰感。
“跟五年前……一模一样呢……”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巨大的感慨。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隧道,重新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充满欢声笑语的午后。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轻柔,极其小心地、如同触碰易碎的梦境般,轻轻拨弄了一下那个悬挂在门帘旁的、发黄的晴天娃娃。
“小湖君……”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梦呓般的温柔,“……还在呢……”那声呼唤,仿佛穿越了五年的时光尘埃,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和亲昵。
随即,她弯下腰,动作熟练得如同本能,撩开门帘,钻进了帐篷。冬野和铃杏也紧随其后。
帐篷内部依旧保持着五年前的样子。那张缺腿的、用石头垫平的小木桌。那个倒扣着的、锈迹斑斑的绿色啤酒箱。那个褪了色的红色塑料小凳子。桌子上,那支早已干枯、呈现出深褐色、如同被火焰灼烧过的百合花,依旧静静地插在那个透明的玻璃汽水瓶里。旁边摊开着那本封面磨损卷边的硬壳绘本。
亚由美的目光瞬间被角落那个熟悉的、四四方方的铁皮饼干盒子吸引!她几乎是扑了过去!动作带着一种急切的、近乎贪婪的渴望!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盒子里铺着的那层柔软的、已经泛黄的白色棉布依旧完好!棉布上!静静地躺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做工略显粗糙的、木质的八音盒!
“八音盒!”亚由美发出一声惊喜的低呼!如同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珍宝!她小心翼翼地将八音盒捧了出来!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她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颤抖的虔诚,轻轻拧动八音盒底部的金属发条!
“咔哒……咔哒……咔哒……”
发条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帐篷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生涩的、如同老旧齿轮摩擦的滞涩感!却充满了令人心安的、属于旧时光的韵律!
发条拧紧!
亚由美轻轻松开手!
“叮……叮咚……叮……叮……”
那熟悉的、带着明显走调、如同哭泣般断断续续的、破碎而熟悉的旋律——《鸟之诗》!如同被唤醒的沉睡精灵!怯生生地、断断续续地、却又无比顽强地从八音盒里流淌出来!瞬间填满了整个狭小的帐篷空间!那破碎的音符,如同被时光磨砺过的珍珠,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在弥漫着霉味的空气里盘旋、萦绕!
亚由美捧着八音盒,缓缓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冬野沉静的侧脸。她的嘴角向上弯起一个带着巨大满足和……一丝狡黠的弧度,声音带着点试探的意味:
“千树学长……记得这首歌吗?”她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冬野,“……我以前……给学长推荐过哦!”
冬野的目光落在那个发出破碎旋律的八音盒上,又缓缓移向亚由美那双亮晶晶的、带着期待的眼眸。他的嘴角也向上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当然了。”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迎上亚由美的视线,“……一直是我的手机铃声。”
“学长真好!”亚由美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如同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带着一种被珍视的巨大满足感!她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放下八音盒,随即又拿起桌上那本摊开的硬壳绘本。
泛黄的纸张在指尖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绘本的每一页,都画满了稚嫩而充满童趣的涂鸦——歪歪扭扭的太阳!张牙舞爪的怪兽!手拉手的小人!还有……无数个用彩色蜡笔涂抹的、炸开的烟花图案!那些图案鲜艳而笨拙,却充满了巨大的热情和生命力!
亚由美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那些褪色的蜡笔画。指尖划过纸页上两个手拉手、站在歪歪扭扭的帐篷前、脸上画着巨大笑容的火柴小人。她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在触摸着一段无比珍贵的、凝固在纸页上的时光碎片。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清晰地倒映着那些稚嫩的笔触,眼神温柔得如同融化的春水。
“所有东西……”铃杏的声音在身旁轻轻响起,带着一种近乎骄傲的、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的坚定,“……我都保存着……一点都没丢……”
亚由美捧着绘本的手猛地一颤!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转向身边的铃杏!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瞬间翻涌起巨大的、如同海啸般的感动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言喻的愧疚和心疼!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涌上眼眶!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铃杏……”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巨大的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被血淋淋地撕扯出来,充满了发自肺腑的、巨大的感激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歉意,“……谢谢你……!”
铃杏的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但随即,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猛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犹豫和……巨大的担忧!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如同被磁石吸引般,落在了亚由美那双被奶白色长筒袜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脚踝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巨大的不安:
“对了!亚由美……”她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问出那个盘踞在她心头整整五年、如同梦魇般挥之不去的问题,“……你的……伤……怎么样了?”
帐篷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八音盒里那破碎的旋律依旧在顽强地流淌着,此刻却显得格外刺耳!冬野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锁定在亚由美身上!
亚由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僵硬了一下!捧着绘本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那双被长筒袜包裹的脚踝上!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只有八音盒的旋律和三人压抑的呼吸声在帐篷里交织!
几秒钟后。
亚由美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痛苦或悲伤的表情。反而绽放出一个极其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释然的温柔笑容!那笑容如同穿透云层的阳光,瞬间驱散了帐篷里凝滞的沉重!
“啊……这个啊……”她的声音很轻,很平静,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弯下腰!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和犹豫!
她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从容!勾住了左脚那奶白色长筒袜袜口边缘的松紧带!
轻轻向下一拉!
袜口向下滑落!
露出了脚踝上方一小截白皙的皮肤!
然后!
她继续向下!
动作轻柔而流畅!
如同褪去一层无形的枷锁!
将那包裹了整整五年、如同盔甲般的长筒袜!一点一点地!褪了下来!
“!”
铃杏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强光刺中!她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琥珀色的眼眸死死地钉在亚由美裸露出来的脚踝上!眼底清晰地倒映着那片暴露在晨光中的、狰狞的疤痕!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无法言喻的、如同被利刃刺穿心脏般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砸在脚下冰冷的帆布上!洇开一片片深色的湿痕!
冬野的心脏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闷痛得无法呼吸!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亚由美的脚踝上!
那里!
在晨光斜斜的照射下!
清晰地烙印着一片巨大的、深褐色的、如同烙印般狰狞的疤痕!
疤痕的边缘极不规则!如同被火焰舔舐过的、焦黑的枯叶!皮肤呈现出一种凹凸不平的、如同熔岩冷却后凝固的、带着金属般冷硬光泽的深褐色!皮下增生的瘢痕组织如同扭曲的树根!在皮肤下凸起!形成一道道清晰可见的、如同浮雕般的、纵横交错的、深色的隆起纹路!那纹路扭曲盘绕!最终汇聚!在脚踝骨凸起的位置上方!形成了一个极其清晰的、如同天然生长般的、栩栩如生的——
枫叶形状!
那枫叶的形状是如此清晰!如此完整!叶柄、叶脉、裂片……每一个细节都如同鬼斧神工!深褐色的疤痕如同深秋被霜染透的枫叶!在亚由美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散发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带着巨大痛苦烙印的、残酷而诡异的……美感!
“铃杏……”亚由美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天真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展示珍宝般的温柔笑意,“……你看……”她微微屈起左腿,将那只带着枫叶疤痕的脚踝,轻轻地、毫无保留地抬到铃杏眼前!在晨光里拓出一道半透明的、带着巨大冲击力的剪影!“……像不像……枫叶?”
她的声音很轻,却如同惊雷炸响在铃杏的耳畔!
铃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她死死地盯着那片如同烙印般刻在亚由美脚踝上的、深褐色的枫叶疤痕!巨大的痛苦、悔恨、难以置信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如同被凌迟般的剧痛!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猛地伸出手!那只手颤抖得如同风中的烛火!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试探!极其缓慢地、如同触碰易碎的琉璃般!轻轻地、轻轻地……抚上了那片狰狞的疤痕边缘!
指尖传来的触感!坚硬!粗糙!带着一种如同树皮般凹凸不平的、冰冷的质感!那触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指尖!也烫在她的灵魂深处!
“亚由美……”铃杏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巨大的绝望,“……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都是我害的……”
“不许再道歉了哦!”亚由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般的严厉!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温柔!如同融化的春水!她微微前倾身体,伸出双手,轻轻捧住铃杏沾满泪水的、冰凉的小脸!强迫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直视着自己!
她的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清晰地倒映着铃杏痛苦而绝望的脸庞!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宣告般的巨大力量和……一种深入骨髓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这是铃杏送我的礼物呀!”她的声音清脆响亮!每一个字都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带着巨大的回响!“疤痕像枫叶!铃杏姓枫叶!”她顿了顿,嘴角向上弯起一个巨大而灿烂的、如同朝阳初升般纯净无暇的笑容!“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礼物!”
“亚由美……”铃杏呆呆地看着亚由美!琥珀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剧烈地翻涌着!倒映着亚由美脸上那毫无阴霾的、巨大而温暖的笑容!那笑容如同阳光!瞬间驱散了她眼底所有的阴霾和痛苦!
“这代表……”亚由美微微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铃杏的额头上!鼻尖几乎相触!琥珀色的眼眸深深望进铃杏的眼底深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誓言般的、巨大的力量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永恒感!
“……铃杏和我……”
“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