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夜路

作者:哈猫哩 更新时间:2025/9/8 0:20:22 字数:4425

客厅里死寂无声。暖炉桌早已熄灭,残留的余温被窗外渗入的寒意迅速吞噬,只留下一种冰冷的空虚感。空气中仿佛还悬浮着那封信带来的、无形却锋利的冰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割裂般的刺痛。只有墙壁上的老旧暖气片还在尽职尽责地发出单调而微弱的“嘶嘶”声,努力散发着微不足道的热量,却根本无法驱散那弥漫在空间里、深入骨髓的冰寒。

冬野千树独自站在原地,如同一尊被遗忘在冰原上的雕塑。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玲子阿姨房间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要穿透木板,看清里面那个同样被痛苦攫住的身影。他的掌心还残留着紧握那封信纸时的触感,那单薄的纸张却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意识里。

“阿姨,”他再次开口,声音因为情绪的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低沉,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请告诉我,柚里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回应。只有暖气片徒劳的“嘶嘶”声。

冬野的眉头紧紧蹙起,一种混合着无力感和愈发强烈的担忧在他胸腔里翻涌。他向前踏出一步,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玲子阿姨!”

玲子站在背光的地方,灯光从她身后透出,勾勒出她疲惫而憔悴的轮廓。她的眼眶依旧红肿,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哀求的回避。

“冬野君……”她的声音极其微弱,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深深的无力感,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摆了摆手,那动作虚弱得如同拂去眼前的灰尘,“这件事……不要再问了好吗?算阿姨……求你了……”

“但是!”冬野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他猛地打断她,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不容玷污的赤诚和固执,“玲子阿姨你不是……不是拜托我和柚里做朋友吗?!既然是朋友的事……怎么能……怎么能只是旁观呢?!”

他的话语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然而激起的却不是涟漪,而是更深沉的沉默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

玲子阿姨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至极,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难以承受的重压、以及一种……近乎麻木的、拒绝被触碰的壁垒。她没有再回答任何一个字。只是极其缓慢地回到了房间,将房门合拢。

“咔哒。”

一声轻响。如同最后的判决。将冬野和他所有的疑问,彻底隔绝在了门外。

冬野僵在原地,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一种巨大的挫败感和冰冷的愤怒在他心底交织。他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感。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在寂静得可怕的客厅里站了许久。目光从玲子阿姨的房门,缓缓移到散落在地的、那张被泪水浸染得字迹模糊的信纸上。那封信像一个无声的诅咒,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冰冷的、不祥的气息。

半晌。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那股冰冷的愤怒逐渐被一种更加强烈的、不容置疑的决心所取代。他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柚里被过去的阴影吞噬!无论那阴影多么沉重,多么可怕!

“不行!”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低沉却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力度,“我不能这么放着柚里不管!”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走廊尽头,停在柚里的房门前。

门缝底下没有透出丝毫光亮。里面一片死寂,静得让人心慌。

“柚里?”他抬起手,屈起手指,用指节轻轻地、试探性地敲了敲门。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回响。

没有回应。只有一片沉甸甸的、令人不安的寂静。

“柚里?”他加重了力道,又敲了一次,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门内依旧毫无声息。那种寂静开始变得粘稠,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如同沼泽般缠绕上冬野的心脏。

“柚里!我进来了哦!”他提高了音量,第三次叩响房门,手指甚至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依然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一丝翻身的窸窣声都没有。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冬野的脊椎!他再也顾不上什么礼貌和界限,猛地伸出手,握住了冰冷的门把手,试探性地向下一压——

幸运的是,门并没有从里面锁住!

“咔哒。”

门锁发出一声轻响。

冬野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他几乎是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谨慎,推开了房门——

房间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微弱的天光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冰冷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泪水的咸涩气息。

然而,冬野的目光在第一瞬间就被房间中央的景象死死攫住!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

只见柚里的轮椅!竟然侧翻在地!冰冷的金属支架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轮椅的轮子无力地朝向天花板,仿佛一个被暴力推翻的、沉默的巨兽!

而更让冬野魂飞魄散的是——

轮椅旁边,冰冷的地板上,柚里正无声无息地蜷缩在那里!

她侧躺着,身体蜷缩成一个缺乏安全感的、极其痛苦的姿势。淡金色的长发凌乱地铺散在地板上,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在冰冷的地板上显得无比脆弱。她的脸色是一种极不正常的、骇人的潮红!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清晰可见!她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嘴唇干裂,微微张开,发出极其微弱、如同呻吟般的急促呼吸声。她的额头上、鬓角边,甚至裸露的脖颈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在微弱光线下闪烁着冰冷光泽的冷汗!

“柚里——!!!”

一声撕心裂肺的、充满了巨大惊恐和难以置信的嘶吼!猛地从冬野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瞬间劈开了诊所深夜死一般的静谧!

他如同被电流击中般猛扑过去!膝盖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地板上也浑然不觉!他颤抖着伸出手,带着巨大的恐惧,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拂开她额前被冷汗浸湿的乱发,然后将自己的掌心猛地贴在她滚烫的额头上——

“嘶——!”

一股极其骇人的、如同烙铁般的高温!瞬间灼痛了他的掌心!那温度高得极不正常!仿佛她体内的所有水分都在被这股可怕的热度疯狂蒸发!

“阿姨——!!!玲子阿姨——!!!”冬野猛地抬起头,朝着门外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喊!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彻底变了调,“柚里!柚里发烧晕倒了!快来啊——!!!”

几乎是同时!

“砰——!!!”

玲子阿姨的房门被猛地从里面撞开!她甚至来不及穿上外套,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就冲了出来!她的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惊恐和慌乱,之前所有的疲惫和悲伤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彻底击碎!眼角的泪痕在走廊惨白的灯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柚里!”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跌跌撞撞地扑进房间!看到地板上蜷缩的、脸色潮红的女儿,她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几乎要晕厥过去!

但母性的本能让她强行稳住了心神。她扑到柚里身边,颤抖的手指探向女儿的颈动脉,感受着那过于急促而微弱的搏动,又摸了摸那烫得吓人的额头。

“高烧!”玲子阿姨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强行逼自己保持最后一丝冷静,“快!冬野!帮我把她抱到床上去!小心她的腿!”

两人手忙脚乱,用尽全身力气,极其小心地将意识模糊、浑身滚烫的柚里从冰冷的地板上抱起来,平放到床上。玲子阿姨飞快地扯过被子将她盖好,随即冲到自己房间拿出诊所的急诊药箱,取出体温计、退热贴和口服的退烧药。

体温计的水银柱毫无悬念地飙升到了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数字!

玲子阿姨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白!她迅速给柚里贴上退热贴,又试图喂她吃下退烧药,但柚里已经几乎失去了吞咽意识,药片和水根本喂不进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物理降温和有限的药物似乎完全无法对抗那来势汹汹的可怕高热。柚里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和浅薄,脸色潮红得可怕,嘴唇甚至开始微微发绀!意识始终处于模糊状态,偶尔发出极其痛苦的、细微的呻吟。

“不行!这样不行!”玲子阿姨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颤抖,她看着女儿痛苦的模样,眼泪再次决堤,“诊所的药根本压不住!必须马上送医院!去町立医院!快!冬野!帮我!”

没有任何犹豫!冬野和玲子阿姨再次用尽全身力气,将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柚里小心翼翼地抱回轮椅,用厚厚的毛毯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住!玲子阿姨飞快地套上外套,抓过钱包和钥匙!

深夜的诊所玄关,充满了慌乱和紧迫的气息。玲子阿姨推开大门,凛冽的寒风瞬间倒灌进来,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

“走!”玲子阿姨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一把推动轮椅!

冬野紧随其后,两人冲入漆黑冰冷的冬夜!

通往町立医院的路在深夜显得格外漫长。寒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轮椅的橡胶轮子在冰冷粗糙的路面上急速滚动,发出单调而刺耳的摩擦声,混合着玲子阿姨急促的喘息和冬野沉重的心跳,成为这死寂夜路上唯一的节奏。

医院急诊室的灯光苍白而刺眼。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混合着一种冰冷的、属于器械和疾病的味道。值班医生和护士被他们的动静惊动,迅速围了上来。

“高烧!意识模糊!有基础疾病!腿部有旧伤!”玲子阿姨用最快的速度、带着哭腔向医生说明情况,语速快得几乎听不清。

训练有素的医护人员立刻将柚里推进了急救室。冬野和玲子阿姨被挡在门外,只能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焦急地看着里面忙碌的身影——冰冷的听诊器,闪烁的监护仪探头,护士迅速建立的静脉通道……

时间在那一刻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每一秒钟都像是一个世纪。冬野死死地盯着急救室的门,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玲子阿姨无力地靠在墙上,双手合十抵在额头,身体因为恐惧和祈祷而微微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急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医生走了出来,表情凝重但语气稍缓:“暂时稳定了,高烧来得非常猛。已经用了强效的抗生素和退烧药,现在体温正在缓慢下降。需要立刻住院观察。”

护士推着病床出来。柚里躺在上面,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得透明,但之前那骇人的潮红已经褪去了一些。她的手臂上打着点滴,透明的药液正通过细细的输液管,一点点滴入她的静脉,带来冰凉的、却象征着生命的希望。

冬野和玲子阿姨高高悬起的心脏,直到这一刻,才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猛地落回原地!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几乎让人虚脱的疲惫和后怕!

他们跟着护士,将柚里推进了一间安静的病房。安置好一切,看着监护仪上逐渐趋于平稳的数字和规律跳动的绿色电子波形,听着那规律的“滴滴”声成为撕破漫长夜境的唯一、却令人心安的锚点,两人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终于敢稍微松弛下来。

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们。

玲子阿姨拖过一把椅子,瘫坐在柚里的病床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女儿冰凉的手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苍白的睡颜,仿佛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冬野也靠在墙边的另一把椅子上,身体僵硬得如同锈蚀的机器。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定在柚里身上,大脑因为过度紧张和疲惫而一片空白,只有眼前这一幕深深地刻印在脑海里——玲子阿姨疲惫不堪的侧脸,柚里沉睡的苍白面容,还有自己那双因为长时间紧握轮椅推把而依旧维持着微微弯曲弧度的、僵硬而冰冷的手指。

窗外的天色,在极致的黑暗之后,终于开始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稀释过的灰蓝色。

黎明将至。

就在这万籁俱寂、唯有监护仪规律作响的时刻——

病床上,柚里那如同蝶翼般覆盖在眼睑上的、长长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又一下。

然后,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眼睑之下,那碧绿色的眼珠似乎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

最终,那沉重的眼睑,极其艰难地、如同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束缚般,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病房天花板苍白的光线落入她初醒的、尚且带着迷茫和虚弱的瞳孔深处。

那瞳孔之中,隐约倒映着悬挂在床边的、近乎滴完的透明药瓶瓶身所折射出的、一道极其微弱的、如同彩虹般的……朦胧虹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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