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冬日的朝阳升起得格外迟，光线却清透而锐利，如同经过最精密的打磨，穿透结城诊所门廊屋檐下悬挂的、长短不一的透明冰凌，被折射、分解成无数道细小而绚烂的、如同彩虹碎片般的七色光斑，跳跃着、闪烁着，洒在尚未完全清扫干净、残留着薄霜的木质台阶和门廊地板上，带来一种冰冷而充满希望的气息。
冬野千树很早就醒了，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未眠。昨夜那场情感的巨大风暴、那些沉重真相的揭露、以及最后那个微弱却坚定的点头，如同无数枚仍在燃烧的炭火，在他的胸腔里持续地灼烧、翻滚，带来一种混合着巨大痛楚、深沉愧疚、以及一种破土而出的、急切而郑重的希冀的复杂感受。
他起身，用冷水反复冲洗脸颊，试图压下眼底的青黑和内心的澎湃。他对着浴室那面有些模糊的镜子，仔细地整理着自己的仪容——将略显凌乱的黑发梳理整齐，扣好衬衫的每一颗纽扣，拉平外套上每一处细微的褶皱。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的精神、沉稳、可靠。仿佛要用这种外在的郑重，来匹配内心那份沉甸甸的、亟待履行的诺言的重量。
当他终于站在柚里房间的门外时，清晨的阳光已经将走廊照得一片透亮。他抬起手，指节在即将触碰到门板的前一刻，几不可察地微微停顿了一下。那指节上，仿佛还残留着昨夜失控时沾染的、属于两人泪水的、冰冷而咸涩的触感。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犹豫和不安都压入肺腑最深处，然后，用指关节，轻轻地、却清晰地叩响了房门。
“叩、叩、叩。”
三声轻响，在清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短暂的寂静之后——
“请进。”
门内传来了柚里的回应声。她的声音透过略显厚重的杉木门板传来，似乎比昨夜多了一丝平静，却依旧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如同极薄瓷器般脆弱的微颤，清泠地敲击在冬野的耳膜上。
冬野握住冰凉的黄铜门把手，缓缓推开了房门。
房间内，窗帘已经被完全拉开，大片明亮而干净的晨光毫无阻碍地涌入，将整个房间照耀得一片通透，纤尘毕现，充满了冬日清晨特有的、清冽而充满生机的气息。
而柚里，就坐在窗边。
她背对着门口，面向着窗外洒满阳光的世界。但冬野一眼就看到了她，并且，瞬间怔在了原地，呼吸为之微微一滞。
她显然早已起身，并且……经过了极其用心的打扮。
她身上穿着一件质感很好的米色呢子大衣，剪裁合体，衬得她单薄的肩膀线条更加清晰。大衣里面，是一件纯白色的高领毛衣，柔软的羊毛材质妥帖地包裹着她纤细的脖颈，如同初雪轻轻覆盖在天鹅优雅的脊背之上，纯洁而安静。
她的双腿上，依旧盖着那条厚厚的、柔软的驼色毛毯，毯子的边角垂落下细密的流苏，在从窗缝溜进来的晨风中，极其缓慢地、柔软地摇曳划动，划出无声而温柔的轨迹。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头发。那一头淡金色的、如同阳光织就的长发，被极其细致地梳理过，一丝不苟地披散在肩后，光滑如缎。而在她脑后的发间，一个巨大的、用白色缎带精心系成的蝴蝶结，如同骤然绽放在冰原之上的、纯净无暇的极光，牢牢地固定在那里。蝴蝶结的丝带末端轻盈地垂下，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
她整个人沐浴在清澈的晨光里，侧脸的轮廓被光线勾勒得异常清晰，又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感。那是一种精心准备的、仿佛要去赴一场极其重要、等待了太久的约会的姿态。安静，庄重，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虔诚。
似乎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她缓缓地转动轮椅，转过身来。
晨光毫无保留地照亮了她的正脸。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碧绿色的眼眸，在阳光的映照下，却仿佛被注入了某种鲜活的光彩，清澈而明亮，清晰地倒映着站在门口、有些失神的冬野的身影。她的目光与冬野相遇，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回望着他。
冬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温柔地撞了一下，涌上一股酸涩而温暖的热流。他快步走上前，在她面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行。他努力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翻涌的情绪，朝着她，极其郑重地、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摊开掌心。
他的目光灼灼，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一种如释重负的温柔：
“柚里……”他唤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该去履行约定了哦。”
______
冬日的白老町，仿佛一个从漫长冬眠中逐渐苏醒的巨人，呼吸间吞吐着白色的寒雾。街道上的积雪已经被早起的清雪车推到了道路两侧，堆砌成连绵的、晶莹剔透的雪堤，在阳光下闪烁着钻石般细碎的光芒。空气冷冽而干净，吸入肺中带着一股清爽的刺痛感，却也将人的精神洗涤得格外清明。
冬野推着柚里的轮椅，步伐平稳而坚定，沿着那条笔直延伸的、通往海边的宽阔大道，不疾不徐地前进。轮椅的橡胶轮子碾过路面残留的、未被完全清除的薄冰和残雪，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咔嚓”声，这声音规律而清晰，成为两人之间沉默却并不尴尬的氛围中，唯一的节奏伴奏。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下来，将两人的身影在洁净的路面上拉出长长的、依偎在一起的剪影。温暖的光线驱散了清晨的寒意，照在脸上、身上，带来一种暖洋洋的舒适感。
道路的尽头，便是那片浩瀚无垠的冬之海。
与夏日里碧蓝澄澈、波涛欢快的景象截然不同，冬季的大海展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近乎庄严的沉静与力量感。海水是深邃的、近乎墨黑的蓝色，广袤无垠，一直延伸到与灰蓝色天空相接的、那条模糊而遥远的地平线。海面不像夏季那样起伏着白色的浪花，而是呈现出一种沉重的、缓慢而有力地起伏涌动的姿态，如同一个正在深沉呼吸的、古老的巨兽。海浪拍打黑色礁石和积雪岸滩的声音，不再是清脆的哗啦声，而是一种低沉而浑厚的、持续不断的轰鸣与咆哮，这声音极具穿透力，仿佛能直接震动人的胸腔，却又奇异地让人的内心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广袤的宁静。
“跟夏天……完全不一样呢……”冬野望着眼前这片壮阔而沉静的景象，忍不住低声感慨，声音被海风送出去很远，“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是啊……”柚里轻声回应道，她的目光深远地投向那片墨蓝色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海面，声音很轻，几乎要融入海浪的低吼与风声之中，“冬天的海边……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被简化了，被忽略了……只剩下这片海，这片天，这片雪……明明波涛的声音那么响，震得人心口都在发麻……却又觉得……好安静……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飘忽，仿佛她的灵魂已经融入了这片宏大而寂静的景色之中。
“嗯……”冬野深深地点了点头，目光同样投向那无尽的海平线，若有所思地低语，“……这样的地方……适合……看看自己呢。”
海浪声持续轰鸣，却又奇异地吸纳了所有的杂音，营造出一种令人心境澄明的孤寂与壮美。
在海边停留了许久，直到海风带来的寒意逐渐加深，冬野才推着柚里，转向下一个目的地——那座伫立在町内小山坡上的、古老而宁静的神社。
通往神社的石阶和参道两侧，积雪深厚，被前来参拜的人们踩出了一条狭窄而光滑的小径。神社的鸟居、石灯笼、狛犬雕像以及本殿的屋檐上，都覆盖着厚厚的、洁白无瑕的积雪，仿佛戴上了一顶顶毛茸茸的白色帽子。整个神社静谧无声，笼罩在一种庄严肃穆、甚至带着几分神圣不可侵犯的氛围之中。夏日里喧嚣的蝉鸣和人群的嘈杂早已消失不见，只有偶尔从高大常青树上震落的雪块发出的“噗簌”声，更衬出此地的幽静。积雪之下，仿佛深深埋藏着夏日里十万次祈愿残留的、微弱而执着的余温。
“冬天的神社啊……”冬野推着柚里，缓缓行走在寂静的参道上，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带着敬畏，“……更加肃穆了呢……感觉……心灵都被净化了。”
“我一直觉得……”柚里的目光掠过那些被积雪覆盖的、沉默的殿宇和树木，声音轻缓而虔诚，“……在冬天……神明更能清晰地听到凡人的祈祷……世界那么安静……没有那么多喧嚣和杂音来干扰……神明……更能看清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看清每个人心底……最真实的愿望……对不对？”
“是啊……”冬野深以为然。他推着柚里来到本殿前的赛钱箱前。赛钱箱也被积雪覆盖了小半。冬野伸出手，小心地拂去箱面积雪，冰冷的铜质表面在阳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泽，甚至清晰地倒映出头顶天空流云的影子。他从口袋裡掏出几枚早已准备好的五円硬币，投入箱中，硬币落入箱底，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叮当”声响，在这极致的寂静中传出很远。
接着，他拿起旁边放置的线香，用火柴点燃。线香顶端亮起红色的光点，随即袅袅的青烟笔直地、丝毫不受干扰地向上升起，如同一条纤细而坚定的灵魂通道，顽强地刺破了零下十几度寒冷空气的凝固层，向着高空飘散，仿佛要将祈愿直接送达天际。
做完这一切，冬野转过身，面向柚里，他的表情异常郑重，眼神清澈而坚定，仿佛下定了某个重大的决心。
“柚里……”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香火气息的空气，声音低沉而有力，“……我们……再发一次誓……好不好？”
不是疑问，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启一切的决心。
柚里抬起头，碧绿的眼眸对上他灼灼的目光。在那目光深处，她看到了不容错辨的认真和……一种近乎赎罪般的虔诚。她没有丝毫犹豫，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异常清晰：“好。”
冬野推着她，来到那依旧袅袅升腾着青烟的香炉正前方。两人并排，面对着庄严的神社本殿，缓缓地、同时闭上了眼睛。
冬野双手合十，指尖紧紧相抵。柚里也将双手合拢，放在胸前。
寂静笼罩下来。只有香火燃烧的细微“滋滋”声，和远处隐约的海浪声。
他们在心中，向着这片寂静的、雪白的神社，向着那或许正在倾听的神明，许下了各自沉淀了十三年、历经磨难才终于再次抵达的、崭新而沉重的誓言。
许久。
两人几乎同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冬野转过身，面向柚里。他伸出自己的右手，掌心向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柚里微微颤抖着，也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之上。
下一秒，冬野的手指收紧，温柔却坚定地、完全地包裹住了她冰凉的手指。然后，他调整了一下手势，与她……十指紧紧相扣！
两人的手指紧密地交错、缠绕在一起！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滚烫的温度和微微的潮湿，以及那坚定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也能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和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
他们就这样，在袅袅的青烟和肃穆的神社背景下，在寂静的雪景环绕中，紧紧握着对方的手，十指相扣，互相凝视着对方的眼睛。目光交织，仿佛要透过瞳孔，直接看到对方灵魂的最深处，看到那份失而复得、历经波折却愈发坚定的联结。
“千树……”柚里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异常清晰，“这次……要作数哦。”她的目光中，充满了希冀、不安、以及一种孤注一掷的信任。
“嗯！”冬野重重地、用力地点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最深处迸发出来，带着雷霆般的重量和决心，“一定作数！”
十指相扣的双手，传递着彼此的体温和心跳，也传递着那份重启的、不容背弃的誓言。昔日誓言的余烬，在紧握的指缝间，重新灼烧出恒星般炽热而永恒的温度。
______
离开神社，冬野推着柚里，走向了他们童年记忆的另一个重要地点——楚普卡广场。
广场上的积雪被打扫得很干净，露出大片光滑的、被冻得硬实的灰黑色地面。四周依旧寂静，只有风声掠过。
冬野将柚里推到了广场边缘一处略微高起的小平台下方，这里视野开阔，可以俯瞰大半个广场。
“柚里！”冬野松开推把，走到她面前，弯下腰，脸上带着一种神秘的、甚至有些孩子气的兴奋和紧张，“看好哦！”
说完，他转身，快步跑上了那个并不算高的小平台。
他站在平台边缘，背对着广场空旷的雪景，面朝着柚里。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吸入整个冬天的空气，然后将双手拢在嘴边，做成一个喇叭的形状，面对着下方空旷无人的、寂静的广场，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地、清晰地喊道：
“POPPO——！！！”
（ポッポ，日语中模仿鸽子叫声的拟声词，也常用来呼唤鸽子）
他的声音洪亮而富有穿透力，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击碎了广场上凝固的寂静！声浪向着四周扩散开去，甚至撞到了远处的建筑物，传来了微弱的回音！
声音落下的瞬间——
奇迹发生了！
仿佛是从广场周围的屋檐下、树丛中、甚至是远处的天空中——
先是零星几声“扑棱棱”的翅膀扇动声！
紧接着！
“扑啦啦啦——！！！”
“扑棱棱棱——！！！”
巨大而嘈杂的、如同骤雨般密集的振翅声，从四面八方骤然响起！如同被无形的指挥棒瞬间唤醒的交响乐！
只见无数只鸽子——灰色的、白色的、棕色的、花色的——如同听到了统一的号令，从各个隐藏的角落腾空而起！它们扑扇着翅膀，发出巨大的、令人惊叹的声响，在空中汇聚、盘旋、然后如同受到磁石吸引般，纷纷朝着广场中央、朝着冬野和柚里所在的方向，俯冲下来！
它们如同一片片活的、流动的云彩，又如同一阵羽毛构成的旋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广场上空！
几只、十几只、几十只、上百只……越来越多的鸽子降落下来！它们迈着优雅而迅速的步子，在冰冷的地面上走来走去，发出“咕咕咕”的叫声，黑豆般的小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站在高台上的冬野和平台下的柚里。转眼之间，原本空荡的广场，就变成了鸽子的海洋！
一只通体雪白、只有尾羽尖端带着一点点灰色的鸽子，扑棱着翅膀，在空中盘旋了半圈，然后竟然精准地、轻轻地降落在了柚里盖着毛毯的膝盖上！
它似乎一点也不怕人，歪着小脑袋，用那双明亮而纯净的、如同宝石般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近在咫尺的柚里，喉咙里发出轻柔的“咕咕”声，仿佛在询问着什么。
柚里整个人都呆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这只突然降临的、温顺的白鸽，感受着它轻盈的体重和羽毛带来的细微触感，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喜悦，如同暖流般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那只白鸽在她腿上停留了几秒钟，再次发出两声“咕咕”的鸣叫，然后一拍翅膀，轻盈地飞走了，融入了广场上众多的鸽群之中。
冬野从平台上跑下来，快步回到柚里面前。他的脸上因为奔跑和激动而泛着红晕，呼吸有些急促，眼睛亮得惊人，里面闪烁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巨大的喜悦和……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情感。
他深深地望着柚里，望着她脸上那混合着震惊、喜悦和泪光的复杂表情，缓缓地、极其郑重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他的右手紧紧握着，似乎握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柚里……”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异常清晰，“其实……我好像……并没有完全忘记那个约定……”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在回忆一件极其遥远而奇妙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会在我的行李箱里……跟我一起来到了这里……”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感慨，“可能……这就是命运吧……它一直都在……只是我自己……没有发现……”
说着，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摊开了紧握的手掌。
在他的掌心之中——
静静地躺着一个发夹。
一个款式明显已经老旧、边缘的白色烤漆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有些磨损脱落、甚至露出底下些许金属原色的——
鸽子形状的发夹。
那只鸽子造型简洁，却栩栩如生，展开着双翅，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高飞。它静静地躺在冬野的掌心，虽然陈旧，却异常干净，仿佛被精心保存了很久很久。
“……这是我……当年与你约定之后……回到家里……攒了好久的零用钱……才买到的……”冬野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深深的怀念，“我一直……想着……下次见面……要把它送给你……”
柚里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发夹上！她的呼吸在瞬间停止了！瞳孔剧烈地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头顶，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
原来……是这个……
原来……他一直记得……
原来……它真的存在……并且……穿越了十三年的时光……再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地从她的眼眶中奔涌而出！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大颗大颗的泪珠沿着她的脸颊滚落，滴落在她盖着毛毯的膝盖上，洇开一片片深色的湿痕。
她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望向冬野，望向那个同样眼眶通红、强忍着泪水的少年。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剧烈颤抖的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不堪的、带着巨大哽咽和渴望的音节：
“……能……能为我……戴上吗……？”
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卑微的、小心翼翼的祈求，和一种难以置信的巨大希冀。
冬野重重地点头，泪水终于也无法抑制地滑落。他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拈起那枚承载着太多时光与重量的鸽子发夹。
他俯下身，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虔诚，小心地拨开她额前细软的、淡金色的发丝，然后将发夹冰凉的齿尖，轻轻地、稳稳地……插入她的发间。
当发夹最终固定在她刘海上方的刹那——
当那只历经十三年岁月洗礼、依旧保持着飞翔姿态的白色鸽子，终于栖息于她发间的那一刻——
时间仿佛凝固了。
广场上鸽群振翅的喧嚣声、远处海浪的低吼声、甚至呼啸的风声……世间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褪去、消失。
只剩下……
只剩下彼此剧烈的心跳声。
只剩下泪水滑落的细微声响。
只剩下……那自遥远记忆最深处呼啸而至的、磅礴而温柔的振翅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