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城诊所的后院,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的、充满了微小希望与巨大努力的小小世界。午后的阳光不再像清晨那般锐利刺眼,而是变得醇厚而温暖,如同融化的金色蜂蜜,缓慢地流淌过每一寸土地,将沙地、晾晒的草药架、以及那几盆耐寒的绿色植物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空气里弥漫着干燥的沙土气息、阳光的味道、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从诊所里飘散出来的清苦药香。
沙地上,足迹凌乱而深刻。
柚里正紧紧地抿着嘴唇,碧绿的眼眸中闪烁着极度专注而坚韧的光芒,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反光的汗珠。她的右手,死死地、几乎要掐入肉里般,攥着冬野千树伸过来充当支撑的小臂。她的指尖冰凉,却带着一种仿佛淬火钢锭般的、灼热的力度,传递着她全身心的投入和挣扎。
她的左腿颤抖着,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仿佛挣脱无形枷锁般的巨大阻力,向前迈出了一步。沙地在她脚下发出沉闷的“沙沙”声。
“很好!柚里!保持平衡!重心慢慢移过去……”玲子阿姨站在正前方三步远的地方,双手微微向前伸着,做出随时准备搀扶的姿态,脸上写满了鼓励、紧张和难以掩饰的喜悦。她的声音温柔而充满力量,如同最稳定的锚,定住了柚里摇晃的世界。
冬野千树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将自己的手臂化作最稳固的栏杆,承受着柚里大部分摇摇欲坠的重量。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每一次肌肉的紧绷、每一次颤抖的传递、以及那份透过皮肤直接灼烧过来的、顽强的意志力。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节和不断滴落汗珠的侧脸上,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守护感。
“对……就这样……很好!再来!第二步!”玲子阿姨继续计数,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
柚里深吸一口气,尝试将重心转移到刚刚落地的左腿上。那条腿剧烈地颤抖着,仿佛随时会崩溃,但她死死咬着牙,凭借着惊人的毅力,硬生生地稳住了!然后,她开始尝试抬起右腿……
那艰难而执着的步伐,在金色的沙地上拖曳出的痕迹,歪歪扭扭,深一脚浅一脚,却如同初生的雏鸟在巢边蹒跚学步时留下的、充满了生命力的诗行,每一笔每一划都书写着不屈与希望。
“……再走五步!柚里!你可以的!”玲子阿姨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充满了期待。
“叮咚——!!!!”
“啊!”柚里被这突如其来的惊扰吓得浑身猛地一颤!刚刚凝聚起来的力量和平衡瞬间溃散!右腿一软,身体猛地向右侧歪倒下去!
“小心!”冬野千树惊呼一声,手臂瞬间发力,猛地将她倾斜的身体牢牢扶住,拉了回来!
柚里整个人撞进他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因为惊吓和脱力而变得更加苍白,眼中充满了惊魂未定和一丝被打断的懊恼。
“谁啊?这个时候……”玲子阿姨拍了拍手上的沙尘,对两人安抚道,“没事没事,柚里你先休息一下,妈妈去看看是谁。”
说着,她转身快步穿过走廊,走向诊所的玄关。
冬野千树扶着柚里,让她慢慢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玲子阿姨走到玄关,透过门上的猫眼向外望去。
只看了一眼,她的身体就猛地僵住了!如同被瞬间冰封!
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从疑惑迅速转变为极致的震惊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的愕然!仿佛看到了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幻影!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伸手拧开了门锁,一把拉开了诊所的大门!
“吱呀——”
老旧的木门发出呻吟般的声响。
门外的景象,如同一个不协调的、冰冷而华丽的碎片,硬生生地嵌入了这片朴素而温暖的土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辆庞大而线条冷硬的黑色高级轿车。它如同一个沉默而傲慢的黑色巨兽,静静地蛰伏在诊所门口狭窄的街道上,光可鉴人的漆黑漆面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光芒,与周围低矮的、带着岁月痕迹的木质房屋和积雪的屋檐形成了极其强烈的、近乎荒谬的视觉冲击。那冰冷的金属光泽,仿佛将玄关处的阴影都切割成了无数锐利的、不规则的菱形碎片。
车门发出极其轻微而沉闷的“砰”的一声,被推开。
一只踩着锋利高跟鞋、鞋面光洁如镜、没有任何褶皱的脚,踏在了诊所门前粗糙的、甚至还有些残雪的水泥地上。
接着,一个身影从车内钻了出来。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穿着剪裁极致合体、面料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米白色羊绒大衣的女人。大衣的领口镶嵌着一圈蓬松的、色泽油亮的貂皮,衬托着她保养得宜、妆容精致的脸庞。她手上戴着柔软的皮手套,拎着一只小巧而款式时髦的手提包。全身散发着一种与白老町格格不入的、大都市特有的、被金钱精心豢养出来的优越感和距离感。
女人抬手,动作优雅地摘下了脸上的墨镜,露出一张与玲子阿姨有着五六分相似、却因为长期养尊处优和精心护理而显得更为年轻、也更显疏离和锐利的脸庞。她的眼尾处有着极其细微的、被昂贵护肤品勉强抚平的纹路,眼神中带着一种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局促。
“姐姐……?!”玲子阿姨失声惊呼,声音因为过度的震惊而变得尖锐甚至有些失真!这声呼喊仿佛裹挟了整整十年的尘埃与隔阂,猛地砸在门口冰冷的地面上,将那片温暖的阳光都震得粉碎!
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十年未见、当年狠心抛弃重病女儿、一去不复返的亲生姐姐——结城爱子!
爱子似乎对妹妹的震惊很是满意,又或者她刻意用这种姿态来掩盖内心的某些情绪。她微微扬着下巴,目光快速地在玲子身上那件沾着些许沙尘的普通棉布围裙上扫过,嘴角扯出一个程式化的、带着些许责备意味的笑容。
“玲子!好久不见!真是的……”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拉长的、仿佛抱怨又带着亲昵的语调,但听起来却异常空洞,“前阵子给你们寄的信,居然不按上面的电话打给我!害得我担心了好久,只好亲自跑一趟了!”她的语气仿佛只是对方错过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聚会邀请,而不是忽略了关于她亲生女儿下落的重大信息。
“姐姐……你……你怎么……?”玲子阿姨的大脑仿佛彻底宕机,语言系统完全混乱,她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从天而降的、光鲜亮丽的姐姐,又回头望了望后院的方向,脸上写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迅速滋生的、不安的预感。她下意识地侧了侧身,似乎想挡住通往内部的视线。
爱子却仿佛没有看到妹妹的局促和阻拦,她的目光已经越过了玲子,带着一种明确的目的性,投向了诊所昏暗的内部走廊。她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向门内迈了一步,那股浓郁而富有侵略性的、混合着昂贵香水尾调和车厢皮革气息的味道,瞬间侵入了诊所原本充满药草清香的空气,形成一种令人不适的冲突。
“我是来接柚里的。”爱子径直说明了来意,她的声音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轻松,仿佛在说一件早已安排好的、微不足道的小事。每个音节都打磨得光滑而冰冷,如同东京都心那些摩天大楼玻璃幕墙反射出的、毫无温度的光泽。
她顿了顿,目光在玲子脸上迅速掠过,似乎想捕捉她的反应,然后继续用一种仿佛施舍般的语气说道:“我在东京的事业已经成功了,现在有足够的资源和能力。我找到了全日本最好的神经科医生和康复机构,这次回来,就是要给柚里治好病!彻底治好!”她的话语中充满了金钱和权力带来的自信,仿佛疾病只是一个可以被轻易购买和移除的物件。
“柚里呢?在里面?”她再次追问,语气中已经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急切,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验收她“补偿计划”的对象。
玲子阿姨被她一连串的话炸得头晕目眩,根本来不及消化和反应。她看着姐姐那张写满了“成功”和“掌控”的脸,听着她那轻描淡写却如同重锤般砸落的话语,心中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混合着震惊、荒谬、愤怒和巨大担忧的洪流。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爱子显然没有等待她回答的耐心。她直接绕过依旧僵立在原地的妹妹,高跟鞋踩在诊所老旧的木地板上,发出清脆而突兀的“笃笃”声,如同入侵者的战鼓,敲击在玲子慌乱的心上。她朝着传来细微动静的后院方向走去。
玲子猛地回过神来,急忙追了上去,声音带着惊慌和试图阻止的意味:“姐姐!等等!柚里她……”
但爱子已经快步穿过了短短的走廊,来到了通往后院的门口。
后院门槛处的光影因为她身影的闯入而骤然扭曲、变幻。
她站在门口,午后的阳光从她身后照射过来,在她身前投下了一道长长的、带着压迫感的阴影。她的目光迅速扫过整个后院,然后精准地、如同锁定目标般,定格在了那个坐在长椅上、正抬起头、一脸惊愕地望向她的少女身上。
爱子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巨大的、混合着惊讶、喜悦和一种……仿佛看到自己投资即将获得回报般的、充满成就感的笑容。那笑容无比灿烂,却莫名地让人感到一丝寒意。
“柚里!”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戏剧化的情感张力,快步向前走去,“妈妈回来了!来接你了!”她的话语流畅而热情,仿佛排练过无数次。
她的目光快速地在柚里那双裸露的、虽然纤细却明显正在尝试支撑身体的腿上扫过,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随即被更浓的喜悦取代:“哎呀!没想到你已经快好了!这真是……这真是太好了!这样更好!妈妈给你请了最好的陪护和康复师!一定能帮助你更快、更好地彻底康复!”她的语气中充满了金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笃定。
她走到柚里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那里的女儿。脸上带着那种无可挑剔的、慈爱而激动的笑容。她伸出那只戴着柔软皮手套的手,手腕上价值不菲的钻石手镯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而炫目的光芒,伴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微的、金钱碰撞般的脆响。她的手,朝着柚里的头顶,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施予般的姿态,准备抚摸下去——
就在那只包裹着名贵皮革、象征着“成功”与“补偿”的手即将触碰到柚里发丝的刹那!
“啪——!!!”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甚至带着爆裂感的击打声,猛地炸响在寂静的院子里!
柚里猛地挥起了自己的右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精准地、毫不留情地……打开了爱子伸过来的手!
动作快如闪电!决绝如冰刃!
爱子猝不及防,被这巨大的力道打得手猛地向后甩去,手腕上的手镯撞击在一起,发出一连串刺耳的、混乱的叮当声!她整个人都因为震惊和惯性向后踉跄了半步,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难以置信的愕然和一丝被冒犯的恼怒!
整个后院的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阳光依旧灿烂,沙地依旧温暖,但空气却骤然降到了冰点!
柚里猛地抬起头!
她的脸色,在那一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褪尽了所有的血色!变得如同北极永冻层的冰盖一般,苍白、冰冷、毫无生机!只有那双碧绿色的眼眸,此刻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燃烧着熊熊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和……深入骨髓的、巨大的痛苦!
她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拳头死死地攥紧,指甲深深地掐入了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她心中痛苦的万分之一!
她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剧毒的、冰冷的匕首,死死地钉在爱子那张写满惊愕的脸上,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嘶哑地挤出了三个字:
“不、需、要!”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坚冰,狠狠地砸在地上!带着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拒绝和……滔天的恨意!
“柚里!!”玲子阿姨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失声惊呼!她急忙冲上前,试图挡在两人中间,脸上写满了慌乱和不知所措,“怎么……怎么能这么跟妈妈说话?!”
“妈妈?!”柚里猛地转过头,看向玲子,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尖锐的讽刺和无法抑制的悲愤,“她算什么妈妈?!你还记得她是谁吗?!你还记得她十年前做了什么吗?!”
她的目光再次猛地射向脸色青白交加的爱子,积压了整整十年的委屈、愤怒、被抛弃的恐惧和绝望,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你还回来干什么啊?!”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变得嘶哑尖锐,每一个质问都像是一把血淋淋的尖刀,狠狠地刺向对方,“为什么?!为什么柚里站不起来了、需要你的时候,你十年都不见踪影?!为什么柚里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自己快要好起来了,你就立刻出现了?!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来摘取现成的果实吗?!想来炫耀你的‘成功’和‘仁慈’吗?!”
泪水,无法抑制地、汹涌地从她通红的眼眶中疯狂涌出,混合着巨大的痛苦和愤怒,滚落她苍白的脸颊!
“柚里不需要你假惺惺的爱!不需要你用钱堆砌出来的‘治疗’!你的钱!你的医生!你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恶心!”她嘶吼着,声音破碎不堪,却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你根本不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你根本不知道玲子妈妈为了我付出了多少!你根本不知道千树为我做了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在乎你自己!只在乎你那可悲的愧疚感和自以为是的补偿!”
“柚里……”爱子似乎被女儿这激烈的、毫不留情的指控彻底击懵了,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上那精心维持的、优雅从容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的仓皇、尴尬和一丝被戳中心事的恼怒。她试图辩解,声音有些发虚:“妈妈当年离开……是……是为了赚钱给你治病啊……现在妈妈成功了,有能力了,所以就立刻回来接你了啊……妈妈是爱你的……”
“爱?!”柚里发出一声尖锐的、近乎歇斯底里的冷笑,那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绝望,“你的爱就是抛弃?!你的爱就是十年不闻不问?!你的爱就是在你觉得‘合适’的时候突然出现,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来满足你自己那点可怜的自欺欺人吗?!收起你这套虚伪的说辞!我一个字都不信!”
她的指控,如同最锋利的淬毒冰锥,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洞穿了爱子所有精心粉饰的、用金钱和谎言编织的补偿叙事,将底下那个苍白、自私、不堪一击的内核,血淋淋地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爱子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青一阵白一阵。她看着眼前这个完全失控的、充满恨意的女儿,看着旁边一脸痛苦和指责的妹妹,看着那个站在柚里身后、眼神冰冷充满敌意的陌生少年……她所有准备好的话术、所有试图营造的感人重逢场面,全都化为了泡影。
女儿那双燃烧着怒火和痛苦的眼睛,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内心深处最不愿承认的卑劣和虚伪——她此次前来,或许更多的,是为了平息自己内心的不安和愧疚,是为了向世人证明自己并非冷酷无情的母亲,而非非……真正基于对女儿深沉无私的爱。
女儿的拒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她心中那点虚弱的、自以为是的母性火花,也彻底击碎了她那脆弱的表演欲。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爱子的眼神闪烁了几下,最终,那里面最后的一丝动摇和伪装也彻底褪去,只剩下一种被拆穿后的难堪、恼怒和……如释重负般的退缩。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哭得浑身颤抖、却依旧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她的柚里,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她猛地转过身,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比来时更加急促、更加响亮的“笃笃”声,近乎狼狈地、头也不回地快步穿过走廊,冲向玄关。
“姐姐!”玲子阿姨下意识地追出两步,声音里带着复杂的情绪。
但爱子没有任何停留。她一把拉开诊所的大门,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她径直走向那辆黑色的豪华轿车,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砰!”车门被用力关上的沉闷声响,如同一个最终的、冷酷的句号。
紧接着,引擎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轰鸣声,打破了街道的寂静。
黑色轿车没有丝毫犹豫,轮胎碾过地面残留的冰雪和沙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然后如同一个逃离现场的黑色幽灵,迅速地、绝情地驶离了结城诊所的门口,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只留下一缕淡淡的、令人不适的汽车尾气味道,混合着那尚未散尽的、昂贵的香水味,飘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又结束得如此迅速。
仿佛一场荒诞而冰冷的闹剧。
院子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只有阳光,依旧无知无觉地、温暖地洒落。
柚里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柚里!”冬野千树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柚里没有挣扎,她转过身,将脸深深地、深深地埋进了刚刚赶到她身边的玲子阿姨那件沾着沙尘和药草味的、柔软的棉布围裙褶皱里。仿佛那里才是全世界唯一安全、唯一温暖的港湾。
下一秒,压抑不住的、巨大的、充满了无尽委屈和悲伤的呜咽声,如同受伤幼兽的哀鸣,从她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泪水迅速浸湿了玲子阿姨的围裙。
玲子阿姨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她,眼泪也无声地滑落,滴在女儿颤抖的背上。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尽全力地抱着她,仿佛要将所有的温暖和力量都传递给她。
冬野千树站在一旁,伸出手,轻轻地、安抚地放在柚里不断颤抖的背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哭声的震动,那呜咽声仿佛直接沉入了他的衬衫第三颗纽扣下方,与他的心臟产生了沉重的共鸣。
过了许久,柚里的哭声才渐渐平息,转化为细微的、断断续续的抽噎。
她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看了看紧紧抱着自己的玲子妈妈,又看了看身旁一脸担忧和坚定的千树。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却异常清晰、异常坚定,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柚里……有你们……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