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送别

作者:哈猫哩 更新时间:2025/7/30 0:16:03 字数:6109

夏末的余威如同黏稠的糖浆,沉甸甸地淤积在白老町低矮的屋宇之间。蝉鸣声嘶力竭,在滚烫的空气里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无形的密网。佐藤家那栋带着小院的二层小楼,此刻门窗洞开,试图捕捉一丝并不存在的穿堂风。空气里弥漫着纸箱胶带和旧物灰尘混合的、略带苦涩的搬迁气息。

客厅里,那方熟悉的矮几上,待客的绿茶早已凉透,杯底沉淀的茶梗如同僵直的枯枝,凝固在琥珀色的水影里。矮几边缘堆叠着几个尚未封口的纸箱,露出里面塞得鼓鼓囊囊的衣物和书籍。

佐藤先生穿着熨烫平整的浅灰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坐在矮几一侧,背脊挺得笔直,双手平放在膝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围坐在矮几旁的众人——玲子阿姨、冬野千树、柚里、日向、铃杏还有安静坐在他身边的小葵。

小葵穿着崭新的、浆洗得挺括的深蓝色水手服和藏青色百褶裙,那是札幌新学校的校服。她坐姿端正,双手规规矩矩地叠放在并拢的膝盖上,指尖却无意识地揪着裙摆边缘新熨出的、笔直的折痕,将那点挺括揉捏出细小的、不安的褶皱。她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总是盛满活力的眼睛。学生头梳的整整齐齐,发梢随着她细微的呼吸轻轻颤动。

空气凝滞得如同冷却的蜡油。

佐藤先生深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他抬起眼,目光沉稳地迎向众人,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反复斟酌,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我们……要搬去札幌了。”

话音落下,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一片无声的涟漪。

玲子阿姨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颤,杯底在矮几上磕出清脆的“咔哒”声。冬野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柚里搁在轮椅扶手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日向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般活力的眼眸里,瞬间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愕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快得如同错觉。

佐藤先生的目光在众人脸上短暂停留,似乎要将每一张面孔刻入记忆深处。他的视线最终落在玲子阿姨脸上,带着深深的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本来……早该搬走的。”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只是……小葵她……”他没有说完,目光转向身边低着头的女儿,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柔软,也无比沉重,“……只能留在镇上静养。”

他重新抬起头,目光变得异常郑重,扫过每一个人:

“这段时间真的非常感谢各位对小葵的照顾和帮忙。”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发自肺腑的诚挚,“玲子医生的诊治,冬野君和柚里桑的陪伴,日向的鼓励……没有你们……”他再次停顿,仿佛后面的话语太过沉重,无法轻易出口。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军人般的利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他对着众人,深深地、近乎谦卑地弯下了腰!一个标准的、九十度的鞠躬!脊背绷得笔直,如同拉满的弓弦。

“真的……非常感谢!”他最后的话语从弯折的腰背上方传来,带着被挤压的、浓重的鼻音。

客厅里只剩下空调外机沉闷的嗡鸣和窗外不知疲倦的蝉噪。

小葵也紧跟着站了起来。小小的身体站得笔直,像一棵努力拔高的小树苗。她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对着大家,深深地、一丝不苟地弯下了腰!水手服的领结垂落下来,轻轻晃动着。

“小葵……”她细小的声音带着努力压抑的哽咽,清晰地响起,“……会想大家的哦!”

______

白老町站台的阳光白得刺眼,如同熔化的白银泼洒在铁轨和水泥地面上,蒸腾起扭曲晃动的热浪。空气被炙烤得滚烫,吸进肺里带着灼烧感。远处的山峦在热浪中模糊了轮廓,像隔着一层晃动的毛玻璃。

站台上人影稀疏。只有佐藤先生和小葵的身影在检票口附近,被巨大的行李箱包围着,像两座孤岛。玲子阿姨、冬野推着柚里、日向站在几步开外,隔着一段沉默的距离。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糖浆。只有站台广播里机械的女声,毫无感情地播报着即将进站的列车车次和时间,声音在空旷的站台上空洞地回荡。

小葵紧紧攥着父亲的手,另一只手抱着一个半旧的、毛茸茸的猫咪玩偶。她穿着那身崭新的水手服,在灼热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拘谨。她不停地踮起脚尖,朝着站台入口的方向张望,小小的脸上混杂着离别的茫然和对未知旅程的忐忑。目光扫过玲子阿姨、冬野、柚里……最后,在日向身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

日向今天没有穿运动服。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洗得发白的牛仔短裤,棕色的斜马尾扎得比平时更高,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抱着双臂,身体微微前倾,一只脚无意识地碾着站台水泥地上的一小片口香糖污渍。她的目光低垂着,落在自己脚上那双洗得发灰的帆布鞋鞋尖上,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条,泄露了平静表象下的暗流涌动。

就在列车进站的、悠长而尖锐的汽笛声如同冰锥刺破凝滞空气的前一刻——

日向猛地抬起头!

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眼眸深处,此刻翻涌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她不再犹豫,一个箭步上前,在众人略带惊讶的目光中,一把抓住了佐藤先生的手腕!

她的动作快得如同扑食的猎豹,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直接将还有些错愕的佐藤先生从行李堆旁拽开几步,拉到了站台边缘一根支撑着遮阳棚的巨大水泥柱后面!

阴影瞬间笼罩了两人。

“老师!”日向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紧绷的、如同即将断裂的弓弦般的张力!她仰着头,目光灼灼地、死死地钉在佐藤先生脸上。汗水顺着她光洁的鬓角滑落,在下颌汇聚成滴,砸在滚烫的水泥地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印记,又迅速被蒸发。

她空着的那只手猛地从短裤口袋里掏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印着数字编号的白色棉布——那是她即将参加的全町中学生田径选拔赛的号码布!她紧紧攥着那块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它嵌进掌心!

“马上就要跑步比赛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某种更深沉的、被强行压抑的急切和……委屈?她将那块号码布用力地、几乎是带着点蛮横地塞进佐藤先生宽厚粗糙的大手里!布料粗糙的边缘摩擦着他掌心的老茧,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老师……”日向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孩子气的执拗和失落,“……看不到了。”

佐藤先生显然没料到日向会突然如此。他低头看着被强行塞进手里的号码布,又抬眼看向眼前这个几乎是自己看着长大、如同野草般倔强又充满生机的女孩。她那灼灼的目光里,燃烧着不加掩饰的期待和……一丝被即将到来的离别刺伤的脆弱。

他沉默了几秒。常年执教体育练就的、如同磐石般沉稳的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歉意,也有某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无奈。他宽厚的手掌缓缓收紧,将那块带着少女体温和汗湿的号码布包裹在掌心。粗糙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布面上凸起的数字编号。

然后,他抬起另一只手,动作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属于师长的温和与力量,轻轻地、安抚性地落在了日向那因为激动而微微汗湿、紧绷的头顶。

掌心带着常年握持器械磨砺出的厚茧,温度滚烫。

他的声音低沉而浑厚,如同敲击在古钟上,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不容置疑的肯定:

“日向一直这么努力……”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日向倔强仰起的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一定能赢的。”

那笃定的语气,仿佛胜利已是囊中之物。

日向的身体在他手掌落下的瞬间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头顶传来的、熟悉的、带着巨大安抚力量的触感和温度,像一股暖流猛地冲垮了她强筑的心防!她眼底那层强装的镇定和执拗瞬间碎裂!一种混合着巨大委屈、不舍和渴望被认可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汹涌的情绪化作泪水决堤。

她猛地吸了一下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孤注一掷的、近乎哀求的急切:

“那……”她的目光死死锁住佐藤先生的眼睛,仿佛要从里面挖出一个确定的承诺,“……比赛那天……老师能来吗?”

问句的尾音带着细微的颤抖,悬在灼热的空气里。

佐藤先生落在她头顶的手掌,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脸上的神情有瞬间的凝滞。那沉稳的目光深处,仿佛有某种极其复杂的、如同齿轮卡壳般的挣扎一闪而逝。他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站台喧嚣吞没的叹息。

“……尽量吧。”

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被现实挤压出的迟滞和……一丝不易捕捉的疲惫。那“尽量”二字,轻飘飘的,如同风中飘散的柳絮,带着一种无力的、不确定的敷衍感。

日向眼底那簇因为期待而骤然燃起的火焰,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噗”地一声,瞬间黯淡了下去。她眼中的光芒迅速熄灭,只剩下被强行压抑的失望和受伤,如同退潮后裸露的、冰冷的礁石。

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如同受伤的蝶翼,剧烈地颤抖着,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攥着佐藤先生衣角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松开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站台广播再次响起的、催促乘客上车的冰冷女声在切割着空气。

“……好吧。”日向终于抬起头,努力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带着巨大遗憾的笑容,嘴角的弧度僵硬得如同被冻住,“老师……”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一定要来哦。”

佐藤先生看着女孩强颜欢笑的脸,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用力地、再次拍了拍日向的肩膀,仿佛要将某种力量传递过去,声音也沉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郑重:

“老师……”他顿了顿,目光越过日向的肩膀,投向远方铁轨尽头蒸腾的热浪,仿佛在眺望一个模糊的未来,“……等日向的好消息。”

呜——!!!

悠长而尖锐的列车进站汽笛声,如同巨兽的咆哮,猛地撕裂了站台凝滞的空气!也彻底斩断了两人之间未尽的对话!

“开往札幌方向的列车即将进站,请乘客……”

冰冷的广播声无情地覆盖了一切。

佐藤先生最后深深地看了日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检票口,拉起小葵的手,提起行李,汇入了开始骚动的人流。

日向站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她看着那高大的背影迅速汇入人流,消失在检票口后方。她手里还残留着老师掌心粗糙的触感和号码布被汗水浸湿的微凉。站台的喧嚣、列车的轰鸣、广播的催促……所有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只有那句轻飘飘的“尽量吧”,如同淬了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她刚刚被安抚下去、此刻又翻涌而上的巨大失落和委屈。

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眼眶酸涩得厉害,她猛地仰起头,看向站台顶棚上方那片被钢铁支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白得刺眼的天空,试图将某种滚烫的液体强行逼回去。

就在这时!

“柚里姐姐——!!!”

一声带着巨大哭腔的、撕心裂肺的尖叫猛地炸响!

小葵不知何时挣脱了父亲的手!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像一颗失控的炮弹,从检票口的方向猛地冲了回来!她完全不顾身后父亲焦急的呼喊和列车员催促的哨声!

她目标明确!直扑向停在站台边缘阴影里的、柚里的轮椅!

她冲得太急太快!在距离轮椅还有几步远的地方,脚下被站台边缘凸起的金属条绊了一下!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前扑倒!

“咚!”

膝盖和手肘狠狠磕在坚硬滚烫的水泥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崭新的水手服瞬间沾满了灰尘和污渍!怀里的猫咪玩偶也脱手飞出,滚落在几步开外!

但她根本顾不上疼痛!甚至顾不上看一眼擦破皮、渗出血丝的膝盖!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脸上沾满了泪水、汗水和灰尘,混合成一片肮脏的泥泞!那双被巨大恐慌和某种孤注一掷的执念彻底占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轮椅上的柚里!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柚里轮椅前!沾满泥污的小手在口袋里疯狂地掏摸着!动作粗暴而急切,仿佛在寻找救命稻草!

终于!

她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透明的、边缘已经磨损的塑料自封袋!

袋子里,赫然是那片在白老町立医院的天台上、东云樱消失时留下的、边缘带着幽蓝色泽的黑色羽毛!

她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撕开那个脆弱的塑料袋!因为用力过猛,塑料袋被撕开一个大口子!那片羽毛被她汗湿、沾着泥土和血迹的手指死死捏住!

她甚至没有看柚里的表情!只是凭着本能,将那只捏着羽毛、肮脏不堪、还在微微颤抖的小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几乎是带着某种绝望的蛮力,朝着柚里搁在轮椅扶手上、那只苍白而安静的手——

塞了过去!

“给……给柚里姐姐!”她的声音嘶哑变形,带着巨大的哭腔和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急切,“樱姐姐留下来的!!”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被血淋淋地撕扯出来,“柚里姐姐……柚里姐姐要好好的!要……要飞起来!!”

那根冰冷的、带着森林深处泥土和露水气息的羽毛,被强行塞进了柚里微微蜷曲、毫无防备的掌心!

羽毛边缘幽蓝色的光泽,在站台惨白的日光灯下,映衬着柚里掌心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以及小葵手指上那抹刺目的、混合着泥土的暗红血痕,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带着血腥和神性的诡异对比。

柚里的身体在那羽毛触碰掌心的瞬间,猛地一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贯穿!那双碧绿的眼眸骤然放大!瞳孔深处清晰地倒映着掌心那片突兀的黑色,以及小葵那张被泪水、汗水和泥土彻底糊花、却写满了巨大执念和悲伤的小脸!

她下意识地想要蜷缩手指,避开那冰冷的触感。但小葵的手指死死地、用尽全力地压着她的手!强迫她握住那片羽毛!那力量大得惊人,带着孩童不顾一切的蛮横和绝望!

“小葵!”佐藤先生终于冲了过来,一把将还在哭喊挣扎的女儿强行抱起!小葵在他怀里疯狂地踢打、哭嚎,目光却依旧死死地钉在柚里紧握着羽毛的手上,仿佛要将那片羽毛和那个轮椅上的身影一起刻进灵魂深处!

“呜哇——柚里姐姐——要飞起来啊——!!”

那凄厉的哭喊声被淹没在列车进站时巨大的、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里!

“哐当——哐当——哐当——!”

钢铁巨兽裹挟着灼热的气流和震耳欲聋的噪音,缓缓停靠在站台旁。车门“嗤”地一声滑开,吐出冰冷的空调气息。

佐藤先生抱着哭得几乎脱力、仍在抽噎的小葵,最后深深地、带着无尽歉意和复杂情绪地看了一眼站台上沉默的众人,尤其是轮椅里握着羽毛、脸色苍白的柚里,以及旁边僵立如雕塑的日向。他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转身抱着女儿,大步跨进了那扇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车门。

车门“嗤”地一声,在他身后冷酷地合拢。

列车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铁轨的接缝,发出沉重而规律的“哐当”声,逐渐加速。

站台上,只剩下被列车带起的、灼热而充满铁锈味的气流,卷起地上的灰尘和一张被遗弃的糖果包装纸,打着旋儿。

玲子阿姨上前一步,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冬野的肩膀。

冬野的目光从远去的列车尾灯上收回,落在轮椅里柚里那只紧握着黑色羽毛、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上。那片幽暗的羽毛在她苍白的掌心,如同一个沉默的、带着不祥预感的烙印。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日向。

日向依旧站在原地。维持着刚才被佐藤先生拉开时的姿势。她的头微微低垂着,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脚下那片被汗水滴湿又迅速蒸干的水泥地面。那片小小的深色印记早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垂在身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凸起得如同嶙峋的山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柔软的皮肉里,留下几道弯月形的、深陷的白色压痕。手臂的肌肉线条绷紧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微微颤抖着。

她的肩膀也在无法控制地、极其细微地耸动着。不是因为哭泣,而是一种强行压抑着某种巨大、汹涌、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情绪风暴时,身体无法自控的生理反应。

她死死地咬着下唇。下唇的皮肤已经被咬破,渗出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血线,混合着汗水,在唇瓣上留下一道湿润的、暗红的痕迹。

她没有哭。

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只有那紧咬的牙关,绷紧的肌肉线条,和那细微却无法遏制的颤抖,无声地诉说着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汹涌、更绝望的惊涛骇浪。

站台顶棚的阴影里,一只刚刚完成一半蜕壳的夏蝉,正徒劳地挣扎着,试图从束缚它的旧躯壳中挣脱出来。透明的、带着粘液的薄翼在滚烫的空气里徒劳地扇动,发出极其微弱、如同垂死挣扎般的“嘶嘶”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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