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南夕对这一切都感到无比着迷。他从小就对流星有种近乎偏执的喜爱,却一次次在守候流星雨的夜晚,不敌睡魔的突袭。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八岁的他半夜被尿意憋醒,迷迷糊糊地推开窗,正好看到了那场划破他人生的壮丽奇观。
在那之前,他的人生是灰色的。出生当天的医院火灾,让他成了孤儿。亲戚们视他为“灾星”,避之不及,福利院成了他唯一的归宿。在那里,没有温暖可言,只有吃不饱的肚子、单薄的衣物和无休止的霸凌。他从未奢望过,自己有一天能考上明海大学这样的名校。
奇迹发生在看到流星雨的一周后。
一个自称是他小姨的女人找到了他,将他接离了那个冰冷的地方。小姨家境并不富裕,但一个真正的“家”,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屋,一次正常上学的机会……这一切,对他而言,已是天堂。
陈南夕的思绪被人群的涌动拉回现实。他已经来到了森林的中央。
一个直径足有十几米的巨大凹陷,如同一头超兽踩下的脚印,静静地卧在那里。陨石坑里的生态早已恢复,坑壁上爬满了翠绿的青草,偶尔还能看到几只蟋蟀的身影。
而这里的商业化气息亦是无孔不入。陨石坑的正中心,不知何时已建起了一座石制的“灵坛”,供人祈愿。坑的边缘则环绕着一圈临时搭建的商店,售卖着香烛、祭品和各种纪念物。游客们在灵坛前排起长龙,神情虔诚,仿佛在朝拜一位确有其名的神祇。
至于这灵坛承载的是谁的灵,祈祷的对象又是谁?
大概没人说得清。
但大家都在这么做,对于“好运”这种东西,人类向来秉持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
而陈南夕很清楚,他要拜的是谁。
他要拜的,是十年前那场改变了他命运的流星雨。
经过漫长的排队等待,他终于站到了灵坛前。灵坛的主体是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幅风格粗犷的壁画。
壁画的下半部分,是无数张牙舞爪的妖魔在人间肆虐,吞噬生灵;而上半部分,四颗燃烧的流星碎片从天而降,如同神罚,带着镇压一切的气势,直指地狱般的尘世。
“噗。”
陈南夕没忍住,轻笑出声。虽然他对这场流星雨心怀感激,但这更多是一种个人情感的寄托。他知道这本质上只是一场奇特的天文现象,可人们这借题发挥、脑补剧情的能力,实在是太强了。
他从背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纸袋,将小姨亲手为他烤制的、自己还没尝过的饼干放在灵坛前的石台上。
然后,他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心中反复默念:
“感谢上神保佑……”
念到第三遍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攫住了他!
咚、咚咚、咚咚咚!
心脏毫无征兆地狂跳起来,仿佛在响应某种来自虚空的召唤。他猛地睁开眼,揉了揉脸颊,环顾四周。人们依旧在排队,在朝拜,在低声交谈,一切如常。
“错觉吗?”
他拧开水瓶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强行压下那股躁动。他深吸一口气,再次面对灵坛,准备完成祈愿。
可他刚一闭眼——
一张女人的脸,清晰无比地、如同电影里的人物特写镜头一样,闪现在他的脑海中!
那张脸一闪即逝,却带来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
陈南夕被吓得一个踉跄,连忙睁开眼,额头已沁出细密的冷汗。
“这什么鬼地方……我魔怔了?”他在心里疯狂吐槽。
他怔怔地立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还愿的饼干已经放上,但新的愿望还没许。就这么走了,总觉得不甘心。
“前面的能不能快点啊?太阳都快下山了!”身后传来不耐烦的催促声。
那声音像是一根鞭子,抽在了他紧绷的神经上。
陈南夕一咬牙,心一横,猛地再次闭上眼,不管不顾地朝着灵坛深深一拜,同时在心中飞速默念:“保佑小姨一家平安!保佑我顺利毕业!我一定会再来看你的!”
这一次,那张女人的脸没有再出现。
但是,一个轻柔、飘忽的女声,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
那声音说着什么,他没听清,或者说……他根本不敢去听清。他怕万一听到的是“你不得好死”之类的诅咒,自己未来四年的大学生活就别想睡个好觉了。
他飞快地重复了三遍愿望,几乎是弹射般地直起身,抓起背包就准备逃离这个诡异的地方。
然而,当他睁开眼的瞬间,一切异象都消失了。心跳恢复了平稳,耳边的声音也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舟车劳顿下的精神幻觉。
“难道……真的是太累了?”他兀自摇了摇头。
目光不由自主地,又一次落回那块石碑上。他上下打量着那幅壁画,视线在流星与妖魔之间来回移动。
看着,看着,一丝微弱的、难以名状的违和感,忽然从心底浮现。
就好像一幅完美的拼图里,有一块被放错了位置。
那丝违和感究竟来自哪里?他反复思索,却抓不住头绪。
“喂!你还走不走了啊?”
后方人群的催促声变得更加响亮,带着一丝火气。
无数道目光聚焦过来,让陈南夕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作为社恐,他最怕的就是成为人群的焦点。
他再也顾不上去思考那壁画到底哪里不对劲,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背起包,匆匆挤出人群,朝森林外走去。
“呜啦啦火车笛 随着奔腾的马蹄”
轻快的歌声从浴室门缝里涌出,夹杂着着沐浴露清爽的柑橘香气。
陈南夕赤着上身,只在腰间围了一条浴巾,一边用毛巾胡乱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哼着歌走了出来。冷水彻底冲刷掉了奔波一下午的黏腻与疲惫,每一个毛孔都仿佛在舒畅地呼吸。在这种酷热天气里,没有什么比一个酣畅淋漓的冷水澡更治愈的了。
“要是有个冰西瓜就好了。”
他随手将毛巾搭在椅背上,整个人呈一个“大”字形瘫倒在柔软的床垫上,发出一声遗憾的感叹。
他一个侧头,发现床头柜上,手机屏幕正执着地亮着。他伸手拿过,解锁。
三个未接来电。
全部来自同一个名字——“小姨”。
“糟了。”
陈南夕一拍额头,坐起身来。他挠了挠半干的头发,懊恼不已。光顾着去陨石坑“朝圣”,竟然忘了最重要的事情——给家里报个平安。
他连忙回拨过去。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通,小姨那带着浓浓关切与焦急的声音,像是连珠炮一样从听筒里传来。
“南夕?你终于回电话了!哎哟,你可担心死我了!我跟你说,我差点就要报警了!你姨夫还说,新闻上讲明海市这几年不太平,老是有人无缘无故就失踪了……”
“小姨,小姨,我没事。”陈南夕哭笑不得地打断她,将手机稍微拿远了一点,“你也太夸张了,这光天化日的,谁敢拐卖我这么个一米八的大男人啊。”
“那也得注意安全!你一个人出门在外,凡事都要小心。”小姨的语气稍稍缓和,但叮嘱依旧,“对了,你下午去陨石坑了?我让你带的饼干,带去了吗?”
“当然带了。”陈南夕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没有小姨你亲手做的‘贡品’,怎么能打动上神?”
“你这孩子,就你嘴甜。”电话那头传来小姨欣慰的笑声,紧接着话锋一转,“对了,嘉萤今天也回家了,正在房间里用功呢。她说啊,明年一定要考到明海大学来找你。”
“嘉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