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晕车带来的后遗症,还是暴雨前那令人窒息的潮闷在作祟,陈南夕一路上都昏昏沉沉。当他再次回到酒店房间时,随着房卡插入亮起的电视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悄然来到了午夜一点半。
司机师傅的那句话,还在他脑海里盘旋。
“破石头?”
也就是说,那块石头散发的幽蓝光芒,以及其内在的奇异构造,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后怕,又夹杂着一丝独占秘密的窃喜。他关掉了房间里所有的灯,黑暗中,那块石头依旧固执地散发着光芒。他将它举到眼前,凑近观察。
依然是那个漆黑的“X”印记。
依然是那道禁锢着它的、如紧箍咒般的光圈。
依然是那片幽蓝色的、令人有点眩晕的光。
但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感觉,那光芒,比刚从土里刨出来时,变得更亮、更盛了。
陈南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今天这一连串的曲折经历,已经把他最后一丝精力都榨干了。再不睡觉,明天报到时,恐怕真的要让那位素未谋面的学姐在校门口等到地老天荒了。
当睡觉的心思一泛起来,疲惫感就跟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涌向他的脑海里,他双手握着石头重重地瘫倒在床上。
房间里一片静谧。
那块石头,如同一颗冰冷的蓝色心脏,在他胸前幽幽地发着光。光芒如丝如缕,悄无声息地在黑暗中蔓延,编织出一张无形的网。
陈南夕本还想再观察观察,但他的眼皮越来越沉,视线在那片光晕中渐渐模糊。他的意识,如同被卷入了一团柔软的、没有尽头的迷雾,飘飘忽忽,失去了方向,直到最后一丝清明也被那片蓝光吞噬。
他沉沉睡去。
而那块石头,依旧躺在他的胸口,散发着它那神秘而孤寂的光,仿佛在守望着一场即将上演的、不属于他的梦境。
“小姨?”
“嘉萤?你们在哪里?”
陈南夕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白色迷雾中。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只能一边摸索着前进,一边焦急地呼喊着家人的名字,期望能得到一丝回应。
然而,四周一片死寂。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得救了吗?
他立刻朝着光的方向快步走去。
走啊,走啊……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穿透了迷雾。可随之而来的,并非温暖的光明,而是一股灼人的热浪。
他的面前,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火光之中,一对身形模糊的男女,正静静地站在那里,隔着叱咤的火焰看着他。
“爸爸?妈妈?是你们吗?”
陈南夕的心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攫住。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团火焰跑去。
然而,无论他如何奋力奔跑,他与那对男女之间的距离,却丝毫没有拉近。他依旧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看到两个模糊的、被火焰包裹的轮廓。
他跑着跑着,肺部像是要炸开,双腿灌了铅一般沉重。他终于停下脚步,撑着膝盖大口喘息。
而那团火焰,也随之悄然熄灭了。
“把早上发的糖果交出来!”
一个粗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知何时,他身边围上了一群膀大腰圆的半大孩子,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想都别想。”陈南夕下意识地拒绝,护住了口袋。他从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
回应他的,是雨点般的拳脚。他挥拳反击,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像发育不良的孩童一样瘦小,那点微不足道的力气,根本无法撼动对方。
他很快就被打倒在地,只能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地护住头部。即使狼狈如此,他也依旧没有交出那几颗对他而言无比珍贵的糖果。
不知过了多久,殴打停止了。
陈南夕缓缓放下手臂,仰面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眼角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反射着夜空的光。
他并不为这点欺辱而伤心。他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孤身一人的、冰冷的童年。
头顶,是福利院那片熟悉的天空。洁白的月亮,璀璨的星河,淡淡的光辉洒在身旁斑驳的墙壁上,爬山虎的叶片在月光下泛着一层露水般的光晕。
他死死地盯着夜幕,心脏狂跳,像是在等待着某个注定的时刻。
来了。
一道炽热的流光,毫无征兆地撕裂夜空!
就是这个!他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夜晚!
这一次,他没有闭眼许愿,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死死盯着那颗流星。
随着“轰”的一声,那颗流星如预想一样在半空中炸开。
一、二、三、四、五!
是五颗!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白天在灵坛前,那股挥之不去的违和感来自何处——壁画上,只有四颗流星碎片!
而就在他想明白这一点的瞬间,他看到,那五颗飞驰而下的流星中,有一颗……偏离了轨道。
它拖着长长的、金色的尾焰,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气势,穿透了梦境的天空,直直地朝着他——
砸了过来!
酒店的床上,陈南夕的眉头紧紧蹙起,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身体不时地抽搐一下,显然正被恐怖的梦魇缠身。
他所不知道的是,他胸口的那块石头,正在发生着惊人的变化。
那诡异的幽蓝色光芒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耀眼夺目的、如同太阳般的金色光辉!
慢慢地,石头的外壳变得透明,如同被高温蒸发了一般,悄然消散。那个金色的光圈和它所禁锢的黑色“X”印记,就这么赤裸裸地悬浮在他的胸口上方,缓缓下沉。
当它们接触到陈南夕皮肤的瞬间——
“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浸入冷水。
那个黑色的“X”符号,竟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一点一点地融进了他的身体。与之同步,金色光圈的光芒也化作奔涌的洪流,疯狂地朝他体内涌入。
最终,光芒流尽。只剩下一个暗淡的、失去了所有能量的金属圆环,“当啷”一声,掉落在他的胸前。
在梦境被流星砸中的瞬间,陈南夕的意识陷入了一片混沌。
剧痛!
难以言喻的剧痛!
他的头像是要被硬生生撑爆,有什么庞大、冰冷、不属于他的信息流,正在野蛮地灌入他的大脑。
头痛还未结束,一股烈火焚身般的灼痛感又从身体内部燃起!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骼,都在被炙烤。血液变成了奔腾的岩浆,从里到外,摧残着他最后的意志。
“呃……啊啊啊啊——!”
他发出了不似人声的痛苦呻吟,声音嘶哑而尖利。
不知过了多久,头痛诡异地消失了,转化成了一股清晰可感的、纯粹的能量,从他的头部开始,缓缓向全身扩散。
流过脖颈时,他感觉像有一辆疾驰的列车,撞碎了某种无形的枷锁。
涌入胸腔时,他怀疑有只破壳而出的异形,正在疯狂地撕扯着他的肌肉和皮肤。
蔓延至腹部时,只剩下一阵彻骨的麻木……
然后,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叮铃铃!叮铃铃!”
刺耳的闹钟声,像一把电钻,在他混沌的脑子里疯狂钻探。
陈南夕在被子里动了动,闭着眼睛,凭感觉在床头柜上摸索,胡乱地拍了一下手机屏幕,世界重归安静。他又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叮铃铃!叮铃铃!”
没过几分钟,闹钟又倔强地响了起来。
陈南夕烦躁地把头整个埋进被子里,试图用物理方式隔绝这烦人的催命咒。然而,并没有用。那声音仿佛能穿透一切障碍,而且一次比一次大。
终于,他认输了。
他猛地坐起身,一把抓起手机,关掉了闹钟。他揉着太阳穴,感觉脑袋像是被人用爆破锤狠狠凿过一样。昨晚那个光怪陆离的梦,让他浑身都像散了架。
他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视线渐渐聚焦。
然后,他发现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几缕黑色的发丝,垂落在他眼前。
他的头发……什么时候长这么长了?
他疑惑地捋了捋,那些头发顺滑地从指间滑过,长度……竟然快要齐肩了。
“见鬼了……”他愤愤地嘟囔着,“等把那石头拿去鉴定卖了钱,我不但要去搞个投资,还得把自己的头皮细胞样本卖给生发研究机构,这绝对是医学奇迹。”
他一边吐槽,一边准备下床。
然而,就在他起身的瞬间,一股异样的、沉甸甸的坠感从胸口传来,让他动作一滞。
他下意识地伸手,朝着胸口摸去。
这一摸,陈南夕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他的胸口……
那平坦了十八年的胸膛上,竟然……隆起了两座柔软而富有弹性的、绝对不属于他自己的……小山丘?
是谁?!是谁陷害我?!给我喂了雌激素?还是趁我睡着给我做了隆胸手术?!
他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到衣柜的穿衣镜前。
镜子里,赫然映照出一个他完全陌生的身影。
一个留着齐肩中长发,皮肤白皙细腻到看不见毛孔,锁骨精致,**挺立的……瓜子脸少女。
灵魂出窍然后归错位了?
陈南夕的大脑疯狂运转,试图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对着镜子,仔细检查那张脸。
除了脸部轮廓变得柔和圆润,不再像以前那般棱角分明之外,那双眼睛,那个鼻子,那张嘴……五官分明还是他自己的模样,只是被柔化、精致了无数倍。
他猛地转身,冲到门口,拉开房门看了一眼门牌号。
没错,是他入住的房间。
“噗——”
陈南夕差点一口老血喷在镜子上。
比起现在这个超现实的状况,他宁愿相信自己是灵魂错位了。
因为,眼前这个无法辩驳的现实就是——
他,陈南夕,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女生!
不,等等……还有希望!
他心里燃起最后一丝侥幸。只要……只要那个作为男性最后的象征还在,那就一切都还有得谈!
他颤抖着双手,手忙脚乱地解开睡裤的带子,飞快地朝下一看——
下一秒,他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空空如也。
……就像他从未拥有过一样。
他,陈南夕。
彻彻底底地,完完全全地,变成了一个女人。